自从见到活着的徐础,郭时风就开始心神不宁,一路上反复琢磨,因此远远望见江边全是宋军旗号,心里不由得一惊。
“不可能,绝不可能。”郭时风喃喃道,“宋取竹没这个胆子,徐础没这么愚蠢,这是找死……”
一队骑士迎面驰来,郭时风与众卫兵停下。
“来者何人?”对面喊道。
“在下宁王幕僚郭时风,特来求见蜀王,阁下是蜀王帐下哪位将军?”郭时风明知故问,他看得很清楚,对面的人是南军将士。
南军兵卒数量更多,将郭时风等人团团包围,这回连卫兵也都开始紧张,但是背靠宁王,倒是不怎么害怕。
郭时风硬着头皮驱马向前,微笑道:“这是何意,不相信我们的身份吗?”
一名年轻将领越众而出,向郭时风拱手道:“在下湘州副将毛元惕,郭先生来得正好,给我们评评理。”
“啊?我只是一名幕僚……”
“郭先生乃是宁王亲信,大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何必自谦?我们正要去见宁王,郭时风既然来了,倒省我们一趟腿脚。”
“毛将军请说。”郭时风别无选择。
“蜀王说好借船送我们渡江,结果船一离岸,他就提出种种无理要求,强迫我们投降,随他回益州,郭先生说这种事情能忍吗?”
“想是不能忍,只是不知蜀王此举有何用意?”
“还有什么用意?胁迫我们投降呗。南军出师不利,连战连败,好不容易归到宁王麾下,打了一场酣畅淋漓的胜仗,大家都对宁王既敬佩又忠诚,绝无二心,郭先生也是如此,对吧?”
“当然,绝无二心。”
“所以我们将蜀王杀掉,囚禁益州兵将,等候宁王发落,没问题吧?”
郭时风虽然早有预料,听说蜀王被杀,还是大吃一惊,脸上却不敢表露出来,点头道:“没问题,诸位有功,宁王知晓之后,必定重赏。”
“重赏什么的就算了,我等奉命平定乡里,一多半人已经渡江,不敢无故折返,就请郭先生代我们禀报宁王,就说蜀王已死,船只、益州兵将都留在岸边,请宁王自取、自定。”
“好好。”郭时风一味答应,诸多疑惑一个也不敢多问。
毛元惕拍马上前,与郭时风马头交错,将挂在马鞍上的一只包袱扔过去,“请郭先生将这个带给宁王。”
郭时风接在手里,心里一颤,顺口问道:“这是何物?”
“蜀王的头颅。”毛元惕调转马头,带着兵卒回往江边。
郭时风捧着包袱呆若木鸡,南军将士已经走远,他才回过神来,将包袱递给一名卫兵头目,“你带着。”
头目接过包袱,一脸惊骇,他不怕头颅,而是对南军的胆大妄为感到吃惊,“他们……他们这是不想活了?宁王听说此信,必然大怒,挥兵追来,这些人一个也活不下来。宋取竹管不住南兵吗?还是他也参与其中?”
“宁王自有定夺,咱们……尽快回去见宁王。”
“回去的路上又会经过宋取竹的营地……”
“咱们……绕路吧。”
郭时风有些惊慌失措,头目看在眼里,决定不再征求意见,向几名荆州兵卒询问路径,直接带领众人绕行。
走出数里,郭时风突然大叫一声,众卫兵都吃一惊,纷纷勒马停下,头目四处打量,没见到埋伏,问道:“郭先生发现什么了?”
“不是,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必须要回去向那个毛元惕问个明白,否则宁王问起,而我答不出来,必惹事端。”
“那怎么办?再回去?好在不远。”
“事发突然,要尽快让宁王知晓,你们去见宁王,我去找毛元惕。”
“我留几个人给郭先生……”
“不必。”郭时风连连摇头,“看情形,南军与宋取竹还都没有公开反叛宁王,我孤身一人反而容易脱困。”
郭时风是军中有名的谋士,头目信他的话,“好吧,郭先生保重,我们急行去向宁王复命。”
“我稍后便到。”
卫兵离去,郭时风望着他们的背影,见无人回头,拍马就走,没去南军那里,而是朝相反的方向疾驰,希望能从江边找一条漏网的小船,送自己渡江。
江上苍茫一片,没有船只的影子,路边却有青烟升起,郭时风驰近些,发现那是七八名兵卒在围圈烤火,暗道不妙,调头要跑,那些人却已经看到他,大声道:“来者是郭时风吗?”
“不是,路过的商旅。”
“这里兵荒马乱,竟然还有商旅?”“而且还能骑马?”兵卒大笑,不慌不忙地上马。
郭时风犹豫片刻,停在原地没有动。
兵卒们骑马来到近前,一人凑前看了一会,笑道:“这不就是郭先生吗?为何不肯承认?”
“你认得我?”
“郭先生贵人多忘事,我是宋将军的卫兵,不久前刚与郭先生见过面。”
“哦。”
兵卒扭头向同伴们道:“咱们幸运,刚生起火,就接到了郭先生。”
“你们……特意在此等我?”
“宋将军说他跟郭先生还没聊够,派出几路人四处守候,就为请郭先生无论如何再回去一趟。”
郭时风尴尬地笑了笑,“宋将军盛情难却……”
众人上路,走没多远,郭时风道:“宋将军的营地好像不在这边。”
“宋将军这时候估计已经渡江,咱们去南岸与他汇合。”
郭时风再不吱声。
一行人正好赶上最后一拨将士渡江,共有上千人,毛元惕坐守,在船上又等一会,将散落的宋军兵卒全召回来,传令出发。
撑船摇橹者仍是益州兵卒,登上南岸,毛元惕向船上拱手道:“感激诸位相送,我们是宁王部下,你们待会去向宁王要奖赏吧。”
益州兵一直胆战心惊,一获自由,立刻离岸,少部分船只径向上游驶去,急于返回益州,大部分船只还是奔北,要与岸上被关押的同伴汇合。
南军马少,郭时风有马也只能牵缰步行,入夜之后才赶到大营。
郭时风被送到一顶帐篷里,准备的食物与普通兵卒无异,郭时风全无胃口,在帐篷里不停地来回踱步,将近子夜也无睡意。
宋取竹终于来了,一身酒气,手持半截蜡烛,笑道:“我猜郭先生没睡。”
“得宋将军力邀,我不敢睡。”郭时风拱手道。
宋取竹将蜡烛安放在一边的凳子上,看向郭时风,半晌不语。
郭时风脸上挤出微笑,“宋将军将我请来,有何要事?”
“算不上要事,郭先生之前许诺过要与我长谈一次,还记得吗?”
“啊?好像有过。”
宋取竹坐在铺上,向郭时风笑道:“郭先生请坐。”
唯一的凳子上放着蜡烛,郭时风想了一会,拿起蜡烛捧在手中,然后坐下。
“咱们这是秉烛夜谈吧?”宋取竹笑道。
“嗯。”郭时风尽量少说话。
“其实我也没什么非要谈的事情,随便聊聊吧,郭先生觉得我此去湘、广两州,能否一切顺利?”
“一切顺利估计有些难,也无从预料,但我推测宋将军最终肯定能够平定两州。”
“托郭先生吉言,请问关键何在?”
“就在宋将军麾下这些南军将士,我看他们对宋将军比较忠诚,这是好迹象。”
“只是‘迹象’?”
“南军将士急于返乡,对宋将军无所不从,一旦回到湘、广,返乡之情更切,又有本地官吏、豪杰、长老相招,或许会生异志。”
“我也想到了,所以尽我所能满足南军将士的要求,希望能留住他们的心。”
郭时风笑道:“宋将军此举怕是适得其反。”
“请郭先生指教。”
“南军容易心散,宋将军此时宽以待人,其心更散。”
“若以严法绳之,我担心他们现在就会反。”
“宋将军以为南军将士在江北时为何不反?”
“陈病才已死,南军没有将帅统领。”
“仅此而已?”
“他们害怕宁王。”
“正是,越往南去,离宁王越远,南军越不害怕,事端频出,宋将军无论是宽是严,只怕全都无济于事。”
“依郭先生之见该当如何?”
“尽快给南军将士找一个强大的敌人,让他们重新害怕,自然不敢轻易离开宋将军。”
“宁王吗?我可不敢公开反抗宁王,此次杀蜀王,我是觉得对宁王有利。”
“嗯,宁王会生气,但他不会追来,无法成为南军将士的敌人,非得是湘、广两州的本地豪强才行。”
“这可难了,既是本地豪强,为何对本地兵卒不利?”
郭时风笑道:“宋将军是襄阳豪杰,常在九州行走,对南方之地似乎不太熟悉。”
“的确不熟,请郭先生多加指点。”
“陈病才帐下有一位郁柳先生对湘、广最熟,可惜随主而死,但我与他多有书信往来,颇知其地风俗……”郭时风突然闭口不说了。
宋取竹拱手道:“郭先生为何知而不言?是怪我强请郭先生至此,又不设宴款待吗?”
“我要见徐础,跟他谈过之后,才能决定要向宋将军说什么、说多少。”
“哈哈,此事容易,我这就去请徐先生过来相见。”宋取竹起身,“与郭先生半席长谈,已令我获益良多,明天一早,郭先生愿去则去、愿留则留,随君自便,我绝不勉强。”
“我……唉,我落在徐础手中,去留全在他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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