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司征十郎听见耳边簌簌的声音响起,还有铁片摩擦发出的刺耳声,或钝重或尖细的声音让他的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在干什么?”
没有回答。
“黑子树里?”
赤司征十郎在母亲面前的时候会跟随母亲叫她为树里,偶尔母亲离开,赤司征十郎就会称呼她姓氏,他对人亲和有礼,可惜心中终究有自己的喜好。
赤司征十郎对黑子树里并没有什么亲近之情,因为黑子树里的性格确实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在赤司征十郎眼里,黑子树里不好接触,没有礼貌,教养不够好。
“黑子……树里?”赤司征十郎的声音一顿,尾音的疑惑凝滞在嘴里。
一直被剥夺的光明终于再次返回,赤司征十郎的眼睛下意识的眯了起来。
窗户偶尔只有几束光线泄露进来,小小的仓库依旧昏暗,但是解下蒙眼的布条后,有光的黑暗在赤司征十郎眼里看来仍然明亮了很多。
“闭嘴。”黑子树里声音冷淡的斜眼看了他一眼,随即就开始细细的打量仓库。
赤司征十郎揉着自己有些发麻的手腕,他微微蹙起了眉,“你怎么解开绳子的?”
黑子树里没有说话,因为光线不是很充足,所以仓库的有些地方,仍然看不清楚,所以黑子树里走到仓库边缘,用手掌细细的摸索着。
赤司征十郎没有得到回答,心中仍然有一丝不喜,但是他早已经知道黑子树里这种冷冰冰的模样,索性自己寻找其了答案。
他扭头看向黑子树里的凳子。旁边的凳子手柄处有断掉的麻绳。
这是……
赤司征十郎蹲下去,意识到这是什么的他瞳孔一缩。
“黑子树里,你流血了?”赤司征十郎几步走到了黑子树里身后,语气带上了丝焦急,“我……那不是水滴在地上的声音,你的确被割腕了是不是?”
黑子树里充耳不闻,她弯着腰在周围的角落里摸索。
赤司征十郎被黑子树里硬邦邦的反应顶的心里火气越来越大,他抓住黑子树里的手臂,“你没有常识吗,受伤了要先包扎……不然流血过多会致死!”
赤司征十郎拽住了黑子树里的手臂,低头一看却发现黑子树里的左手腕上面裹住了结实的白布条,虽然有血渗过了一个个不规则的圆,但是好在手腕的血已经停下向外流了。
赤司征十郎松了一口气,但是这不能让他心中的担忧和自责缓解。
黑子树里找到了一根铁棍,她眼神一闪,觉得还算满意。她注意到赤司征十郎在她身后叽叽喳喳吵着什么,但是她完全没心思去在意他所说的。
过量失血让她现在只想坐下休息。她握着铁棍回过头就看见赤司征十郎小心的举着她的胳膊肘,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的伤口。
黑子树里不耐烦的抽回了自己的手臂。
“……你……”赤司征十郎对于黑子树里这种态度磨的肝脏疼,他顿了顿,低声说,“谢谢。”
黑子树里置若罔闻,她走了几步,突然回头,“我不会在这里等你父亲来救,我会自己逃出去。”口气有些自大了。
赤司征十郎抿唇盯着黑子树里,他沉默了几秒,“我和你一起。”
黑子树里本来就打算带着赤司征十郎一起撤退,如果成功了还能拿着这个红头发的小子换一笔巨额现钞,听见他这么识趣,黑子树里还算满意。
“……你只能听我指挥,如果拖后退,我就扔了你。”黑子树里挥了挥手中的铁棍,长满铁锈的铁轨粗鲁的撞开空气,发出嗖嗖的风声。
赤司征十郎只是浅笑着没有说话。
赤司征十郎坐在门边,安静的听着门外的动静,黑子树里靠坐在他身边,昏昏欲睡。
赤司征十郎会偷偷的扭头去打量一下黑子树里,对方浅的发丝病态的耷拉在她的头上,就像入秋后已经变黄变卷的叶子,已经死去却还是因为惯性挂在了树枝上。
她的肌肤在晦暗的光线中都能白的惊人,白的病服因为刚才一连串动作已经变得灰扑扑的,而衣摆下方被她撕了一条,缠在了手腕上。
赤司征十郎一边屏气凝神注意着门外的动静,一边分出几丝注意力全在黑子树里身上,他注意到黑子树里的呼吸若有若无,甚至一度轻不可闻。
他伸过手去想要探一下黑子树里的鼻息,但是手指尖快道她鼻子的时候,她就会倏地一下睁开眼睛,冰冷的眸子像是可以冒出冷气,让赤司征十郎内心讪讪的收回手。
赤司征十郎皱眉看着仓库中生锈的各种凳子、栅栏出神,说实话他现在很紧张,还带着一丝迷茫。在他安静的坐着的时候,黑子树里的身体一歪,靠在了他的肩膀上,他立马浑身僵直。
他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僵硬,小心的侧脸,眼睛向下看去。
“黑……”他声音刚出就被他吞了回去,因为黑子树里皱了皱眉。
赤司征十郎这才注意到黑子树里的嘴唇似乎比她的脸还要白上几分。赤司征十郎抿紧唇,她手腕上的伤口可以说是他造成的,而她……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告诉他并没有受伤。
之前她表现的种种不友好的印象太深,如今这不动声的温柔(雾)让赤司征十郎觉得心尖微微颤了下。
黑子树里得了脑瘤。赤司征十郎想,也许她的性格是因为生病的原因。
桀骜不驯,冷漠,麻木而没有封闭了感情。
赤司征十郎想,黑子树里的性格有情可原。
你讨厌一个你不熟悉的人,倘若他做一点好事,你会立马对他改观。
大家总是这样,总是对恶和坏人更宽容一些。
好像只要他放下屠刀,那么他之前做过了多少恶事就可以烟消云散。
一旦善人做错了事,只能得到千夫所指。
如今赤司征十郎觉得……黑子树里没有之前那么不顺眼了,反而觉得她有些可怜和同情。
赤司征十郎对黑子树里的改观从这里开始,而黑子树里并不知道这些,即使知道了也不会在乎,只会觉得赤司征十郎脑子有坑。
赤司征十郎放松了身体,让黑子树里靠的更舒服一些。
“来了!”赤司征十郎并不想吵醒黑子树里,但是他还是遵守着黑子树里之前说的,若有脚步声,第一时间叫醒她。
黑子树里的眼睛缓缓的睁开。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赤司征十郎感觉黑子树里变得不太一样。
宝刀蒙尘,轻轻一擦,依旧锋芒惊人。
“退后。”
黑子树里说了两字,便站在了门边戒备。赤司征十郎的身体已经遵循了黑子树里的话,他站在她身后,同样屏气凝神。
棕发男人吊儿郎当的走过来,“两个死小鬼还用着定时过来看看,老大真是谨慎过头了……嘶,人呢?!!”
男人手忙脚乱的从口袋里掏出钥匙。
“可恶……那两个小鬼到底去……”
男人焦急的推开门,猛地冲了进来……
砰——
赤司征十郎突然觉得胸腔发出一阵阵刺痛,他这才记起要呼吸。
黑子树里站在一个空的汽油桶上,在男人进来的瞬间,敲上了男人的后脑勺。男人踉跄了一下,倒在地上,人事不知。
黑子树里敏捷的从汽油桶上跳下来。
赤司征十郎还没从刚才事情成功的惊愕中回神,“你做什么?”看见黑子树里经过自己身边,他下意识的问道。
黑子树里抬起手,对着男人的后脑勺再次来了一下,骨头发出了咔咔的脆响。
声音在赤司征十郎耳朵里就像把西瓜打碎的声音。
“你杀了他……”
“有意见?”黑子树里嘴角有一个小弧,并未笑,而是意味深长的看着赤司征十郎的反应。
“你死还是他死,我选择了让他死。”
“他并不想……”
“恩,他会让我死,你当然不一样了,小少爷,你的命金贵着,怎么会出事。”黑子树里掂了掂手中的铁棍。
经过赤司征十郎的时候,她眼睛直视前方,缓缓开口,“人是我杀的,你的手依然干净着呢。”说完这句,黑子树里就第一个出了破旧的仓库,她的话最后变得有些嘲弄和轻浮,讥讽的话被她轻飘飘的吐出,如同刀尖,割得赤司征十郎面皮疼。
赤司征十郎的脸变得很难看,因为她听出了黑子树里口中的讥讽。他紧紧的跟上黑子树里,不再说话。
即使心是好的,但是一张嘴还是毒的吓人。
赤司征十郎紧跟着黑子树里脚步轻轻的走着,这不是某一处的工厂,他们两人在海上。这是一艘大船,而两人在最高一层。顺着楼梯下去几乎要经过每层夹板,而直通的楼梯有人把守。海风带着潮湿的味道,吹在衣服上让人觉得瞬间就黏在了肌肤上。
黑子树里低头看了一眼波涛汹涌的海水,现在是涨潮的时候,海水涌动的格外大,跳下去游到岸边的话,一旦被人发现一阵扫射,到时候水性再好估计也要嗝屁。外加她现在的体力还不知道能不能支撑着她到岸。
看样子绑架赤司征十郎的人想在海上交易,毕竟在大海中,没办法埋伏,什么都看的一清二楚。
“我们下去,尽快。被发现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黑子树里握紧手中的铁棍,她将从男人身上嗖来的枪和匕首绑在了腰上。
“有危险自救。”赤司征十郎接过匕首,看了一眼被黑子树里握在手里的枪,垂下眸子没说话,他的嘴角微勾了一下。
黑子树里只需要看一眼就知道这小孩在想什么。她当然知道枪的杀伤力更大,按照这个小屁孩的腕力,估计一下子就直接挫伤了手腕。
“你会开枪吗?”赤司征十郎果不其然问道。
“总比你厉害。”黑子树里声音冷淡。
“我学过,准头不错。”
“哦,你还是要用匕首,枪放在我这里。”
黑子树里对赤司征十郎不太放心,她觉得如果万一枪走火,说不定就直接打到她脑袋里。她不介意直接死在这里,但是以这种憋屈的死法,绝对不要。
今天有些阴天,偶尔会有几滴雨水落在脸上。
这是一艘货船,甲板上有木箱。黑子树里和赤司征十郎两人在甲板上目标太大,所以他们尽量找有走廊的小路经过。
黑子树里脚步突然停下,赤司征十郎同样停下了步子。
“那两个小鬼在那边!”
“抓住他们,老大说杀掉也没关系,兄弟们放开胆子上!”
听见男人的吆喝声,赤司征十郎眼睛猛的一缩,他抬头看向黑子树里,黑子树里依旧一副冷淡的模样,如今的险境并未在她的心中激起任何波澜。
“你在这里别动。”黑子树里嘱咐完,就掏出了枪,将铁棍用衣服撕下的布条缠住绑在了背上。
黑子树里从走廊冒出头的一瞬间,子弹就向着黑子树里这边飞了过来。
黑子树里就地打了个滚,滚到货箱旁,借着货箱的掩护,掏出枪对准男人的额头开了枪。子弹飞速的滑过,砰一声,男人的头盖骨因为过大的冲击力崩下了一块。
赤司征十郎眼神一变,他注意到黑子树里的手腕在射出子弹的一瞬间,手腕顿时青紫了起来。
黑子树里第一发成功后,势如破竹的连开了几枪,枪枪都击中敌人的要害。她一边开枪一边滚到了最近的尸体,她拉住尸体的的后领,咬紧牙将他举起挡在自己身前。
赤司征十郎瞅准时机,靠着木箱的遮挡,到了黑子树里身边,替她一起用力支撑起尸体的上半身挡住子弹。
尸体因为子弹巨大的冲击力而不断的抽动。有了赤司征十郎的帮忙后,黑子树里明显松了口气。她的左腕因为她过度用力,伤口再次崩裂,白的布料上的鲜血滴答滴答的落在了地上。
黑子树里一边的手枪在打了几下后没了子弹,前方的人一边恶狠狠的咒骂,一边向着黑子树里和赤司征十郎躲藏的地方走了过来。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半蹲着,在发现枪没了子弹后,黑子树里眉头一皱。
赤司征十郎注意到如今的状况,声线有了丝颤抖,他立马稳住,“暂时投降。之后还有机会。”
黑子树里勾了勾唇,讥讽的看着赤司征十郎,“你还没看明白么,那个老大已经不再顾及你的性命了,回去后照样死,这种将命脚在别人手里事……”
黑子树里眯起眼,突然将枪向着地上一砸。
原本有了一丝松懈的男人们顿时戒备起来,他们眼神顺着声音看过去。
就是现在。
安迪如一只潜伏已久的猛虎,朝着为首的男人扑了过去。
其他人投鼠忌器,并没有开枪,黑子树里得着空子,铁棍砰一声将那人手中的枪打飞,手一摆,枪便扔向了赤司征十郎,赤司征十郎接住后微微一顿,举枪向着其他人勾下了扳机。
她的铁棍在打飞了手枪后,灵活的一转,插入了为首人的眼睛中。在男人的尖叫声中,左手从身后掏出了匕首抹了男人的脖子。
电光火石,一人已经在9岁孩童手下毙命。
黑子树里靠着男人巨大的身体挡住飞过来的子弹,她用不断被她打死人手中的枪,带着赤司征十郎杀出了一条路。
“快走!”她扔掉了枪,擦了一下脸上的血,抓住赤司征十郎的手飞速的在甲板上跑了起来,赤司征十郎的手中拿着从尸体上抢过来的枪,一声不吭的跟着黑子树里在夹板上飞速移动。
第五层。
第四层。
第三层……
“趴下!”
黑子树里的声音猛地拔高!赤司征十郎还未有反应,只见眼前有三颗子弹旋转着飞速的向他飞了过来,他的瞳孔猛的收缩。
动不了!!
身体动不了!!!
黑子树里早在喊出的时候,就一个转身,将赤司征十郎压在了身体底下。
黑子树里压住赤司征十郎的同时举起了枪。
黑子树里的眉头一皱,眼前一瞬间模糊让她看不清目标。一只冰凉的手拖住了她的手腕,帮她瞄准。黑子树里眉头一松,扣下扳机。
射击的人眉心开了一个血的洞,砰一声砸在了甲板上。
“准头不错。”黑子树里随口夸赞了一句。她往旁边一滚躺在甲板上喘了口气,赤司征十郎从地上爬起来脸一变,“你受伤了!”赤司征十郎一向冷静的脸上多了丝恼怒和不甘,他握紧了拳头。
“小伤。”黑子树里的右手肱二头肌的位置正在往外冒血,另一枪在她的腹部,白的病服已经被黑红占据,看不出原来的颜。
“……”赤司征十郎皱起眉,心中极为难受。他皱着眉盯着黑子树里的伤口,而后放到了她脸上。
“别一副死了老婆的表情,这点小伤不至于。”黑子树里忍着痛从残存的左袖子上咬住撕下布条缠到右手胳膊,“你活着下船后别忘了给我一大笔钱,你欠我的。”
“我们下船后,我会给你一大笔钱。”赤司征十郎着重强调了我们。
“现在……”黑子树里的话还没说完,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海面竟然爆炸了,掀起的浪花让大船顿时向着一边歪斜过去。
赤司征十郎的腰一下子撞在了铁栅栏上,黑子树里措不及防滚到了船外面,她的左手抓住了栏杆,崩开的伤口往外流血,她颤抖着想要抬起右手,但是中弹的后果在这一刻十分明显,她使不上力。
左手本来就不堪负重,黑子树里坚持了几秒后,大船突然又再次剧烈的晃动了一下。
黑子树里的力气不够,顿时向海里滑了下去。她眯着眼,考虑在被鲨鱼分食之前直接咬舌自尽,她的牙齿已经咬住了舌头。
这里不知道是哪里的海域,之前尸体滑落到了海中,浓郁的血腥味在海水中飞速的传播,遥遥看去,竟然能看见几只飞速靠近的鲨鱼。
黑子树里下落的身体一顿,停在了半空中。
赤司征十郎的腰卡在栏杆上,双手攥着黑子树里受伤的左手。
“快点,爬上来。”赤司征十郎的声线一向很温润轻柔,这次却带了丝冷硬的味道。
黑子树里抬头,看见一双异瞳孔。
左眼为金,右眼为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