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侯也是怕诸位心有疑惑,故而现场演示一番。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更新最快的诸位放心,如今此处门窗大开,很是透气,就算是闻到也吸不进去多少。”
被暖锅汤底烫到的灼烧感传来,众商贾不得不信。阿芙蓉最主要的作用就是止疼,刚才要是真吸进去,这会能疼成这样?
真恨不得能吸点——烫得最厉害的几人如是想着。
将几人反应尽收眼底,陈志谦暗觉快意。今日能来平王宴会的,都是与箫家交好的商贾,而坐在前面的几人更是死心塌地跟着沈金山的狗腿子。前世那丫头死后他来青城彻查箫家,知晓了整个蒋家败落的经过。
蒋先亡故后不少商贾逼迫上门,其中上蹿下跳、蹦跶最欢的便属前面这几人。他们不仅破坏了跟蒋家合作顺利的一应事务,嫁祸给蒋家乱局,要求退还先前投入的所有银钱,甚至还虚报账目趁机讹诈。那傻丫头一直养在后宅,哪懂得人心狡诈,应付不来只能将一应事务交付给沈德强。而当时沈德强早已跟箫矸芝狼狈为奸,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们在空白契书上填上一笔笔天文数字,空手套白狼掠夺蒋家百年根基。
真是可恨!
他本以为那丫头对此浑然不知,可今日下午在云来楼放置铭牌时,她明显带有偏向的顺序惊醒了他。即便养在后宅从未接手蒋家生意,从逢年过节的一些人情往来中,她也能察觉出有些人的亲疏远近。
前世这会他远在大漠,对蒋家情况一无所知,也无从知晓那丫头当时的反应。不过他想,她肯定是有所察觉。可那时她双亲亡故、庶支虎视眈眈,外面讨债的****堵满府门口,前有狼后有虎,一个孤女即便知道了又能做什么?
大抵只能把苦水往下咽。
脑补过度、完全沉浸到悲愤和心疼中的陈志谦丝毫没想到,若是阿玲当时已经意识到,也就不会有后面那三年被沈德强败光最后家产,最后连祖宅也典当了。不过在典当掉祖宅后,她也隐隐有所察觉,所以才会尽全力暗中藏下蒋家祖传铺子的房契。从后面这点来说,他想得也没有错。
越想越觉得那丫头受了天大的委屈,连带着陈志谦看这些商贾的眼神越发不善。
阴寒的面色传到这些商贾眼里,就成了小王爷正在发怒。可不是会发怒?朝廷又不白要他们银子,募集上去军饷可以抵日后税款。既得名又不损利,朝廷开出的条件可以说是优厚。
可他们是怎样报答这份厚待的?在募集军饷的前一日聚集于此,将大笔银子交给另一个与朝廷不对付的人。
这事别说是高高在上的小王爷,换做他们也会生气。
不,他们本身就在生气。沈德强话摆在那,谁做皇商,太上皇那边做不了主,那平王方才所言就是在骗他们。平王天潢贵胄他们不敢得罪,这会他们恨上了给平王敲边鼓,一个劲吹嘘他的沈金山。
“王爷,是沈金山下帖叫我等过来商议春蚕之事。”
“对,就是他,小人不疑有他就过来了。”
“刚才晕晕乎乎,就听他一个劲地吹嘘平王母族有多荣耀。我等生意人,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好,我们只不过是习惯性地搭关系。”
“本来压根没想出那么多银子,谁知这狗-娘养的使出如此下作的手段,用阿芙蓉迷了人心智。王爷,那笔银子本是小人这几日清点家产,空出来想支援西北军需的。”
“王爷给的条件如此优厚,银子捐出去还能抵来年所交税款。而银子给了别人,那可就是没了,甚至有可能连个响都听不着。我等经商之人,怎可能做如此不划算的买卖。”
并不是所有跟着沈金山的人,都要陪他一条道走到黑。今日前来赴宴的商贾虽与沈金山都有些交情,可大多数都是为利。眼见着无利可图,方才被欺骗的愤怒彻底升腾。坐在最后与沈金山关系最为疏远的商贾最先开口,紧随着中间一些人七嘴八舌地说起来。
说到最后,连被烫伤躺在地上哀嚎的几位狗腿子见势不妙,也连忙改了口。
“那就是明日要捐的银子,王爷明鉴。”
看那副怂样,就是这几个人上辈子欺负他家傻丫头。心下一阵揪疼,想都没想,对着前面最中央肥头大耳的商贾,陈志谦一个窝心脚踹过去。
“方才隐在暗中,本王看得清清楚楚,画押时就你最痛快,那模样完全没看出神智不清醒。”
“冤枉啊,”滚在地上的商贾忙拱手求饶:“王爷,方才小民离舞姬最近,吸入的阿芙蓉肯定最多,要神志不清也是小民晕得最厉害。就算他们那些人清醒,小民也不可能保持清醒。”
此言一出立刻受到后面所有人的攻讦:“放屁,你才清醒。”
“我肯定是迷糊了,都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
“清醒的话我肯定不可能孝敬那么多。那笔银子,真是我打算明日上捐朝廷的。”
被皂靴踩在下面,肥胖商贾简直欲哭无泪。将希冀地目光看向沈金山,却发现对方完全没有要管的意思。绝望之下,他只能语无伦次地重复着:“小人是真迷糊了,什么都不知道。苍天可鉴,那笔银子小人本来是打算捐给朝廷。”
“真打算要捐给朝廷?”
陈志谦特意加重了“捐”字,听他说得不是“募集”,在场商贾纷纷意识到这代表着什么。可如今这幅境况,他们已经是骑虎难下。
“捐,我等心甘情愿捐给朝廷。”众人有志一同地说道。
“现在平王还要我还回去?”陈志谦扬扬手中画押的一厚沓契书。
如此嚣张,简直是欺人太甚。眼见煮熟的鸭子飞了,平王整颗心都在滴血。愤怒和心疼交织,五内俱焚,偏偏他名不正言不顺,此时此刻他只能忍着。如今他万分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去淮南,反而要来青城跟这个混世魔王对上,要知道从八岁那年他回京后,十年中屡次交手,他就从没赢过一次!
而这会算是最接近成功的一次,本来他可以抽空青城半数绸缎商,另外一半有吴同知盯着肯定也让他落不着好,两人鼎力合作这次他定能铩羽而归。
没想到连契书都到手了,却这样功亏一篑!
好悔!好恨!好无奈!
“本王在此谢过诸位商贾。天色不早,诸位还是早早回去的好。本王明早在云来楼恭候沈老爷以及诸位,在此先行告辞。”
将厚厚一沓契书交给旁边暗卫,陈志谦大步流星踏出房门。而后运起轻功来到临院,跨着方才过来时骑着的爱驹,快马加鞭向山下赶去。
而在他身后,众商贾颓然倒地。看到方才画押时手上留下的朱红印泥,赤红的颜色如他们的心头血。
“那么多的银子。”
“我忙活如此多年,半数家当。”
厅堂内一片哀鸿遍野,他们损失了那么大一笔银子,可这事能怪谁?怪小王爷?出尔反尔的是他们。怪平王?天潢贵胄他们不敢。前两者都不敢,他们齐刷刷将目光投向了中间沈金山身上。
“就怪他,是他用阿芙蓉害人。”
“对,如果不是被阿芙蓉迷晕神智,也不会稀里糊涂在契书上画押。”
“没错,枉我们平日还跟他交好,这狗-娘养得。沈金山,秃顶老儿,你还我血汗钱。”
种种责骂之声传来,方才还唯他马首是瞻的生意伙伴这会却用仇视的目光看着他,沈金山顿时头大如斗。方才他已经想到这种情况,思来想去,如今只能把阿慈推出来。
“大家冷静,从下午到现在沈某一直与大家在一处,怎会有机会做出这种事。”
“不是你还能有谁?难不成是平王?”
心烦意乱的平王站起来,仇恨地看向沈金山:“除了他还有谁?本王还不屑于用这等伎俩。”
“王爷,想出法子的明明是阿慈。”顾不得其他,沈金山如今只想洗脱恶名。
可没有人相信他,“骗谁呢你?谁不知道昨日箫矸芝已经启程,前往箫家祖宅。”
“她如今就在这处别院,我这便命人将她找出来。”
可沈金山的愿望再次落空,听到小王爷声音时,箫矸芝已经敏锐地察觉到危险。回房收拾细软,她开角门逃出别院,沿着熟悉的小路一路下山逃之夭夭。甚至为了让她逃得更快些,陈志谦还命一名暗卫跟上,帮她清理好沿路的荆棘。
满院下人联合起来,将整个院子掘地三尺,遍寻不到箫矸芝,这下沈金山更是百口难辩。
得知结果后,一直处于紧张状态的沈德强长舒一口气。在他最危急、最撂倒的时候,是阿慈再一次接纳他,而后还费尽心思将他引荐给平王。如此知遇之恩,他又怎能不为阿慈做点什么。
“这几****一直呆在别院,从未见过箫矸芝。”衣衫褴褛地走到人前,沈德强斩钉截铁地说道。
沈金山在说谎!事实真相再清楚不过。
不知是谁起得头,开始有人拿起桌上涮暖锅的菜朝沈金山脸上扔去。眼见着菜扔完,更是有人直接撸袖子上了手。没多久沈金山便开始喘粗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虚弱下去。
“不好,他气喘发作。”
“我说大家冷静下,银子没了还可以赚,弄出人命来进了大牢可就什么都没了。”
“他这幅模样,实在是让人气不过。还想借咱们的银子跟九尾老狐狸争青城会首,要给他一个铜板我就是孙子。”
“不给他,眼见着春蚕结茧,咱们手里的银子还不够使,凭什么举债来成就他好事。”
可借银子的契书已经交到沈金山手里,正当众人束手无措时,越发难受的沈金山开始出声恳求。
“找郎中?先把借银子的契书吐出来。”
生命威胁下,固然心在滴血,沈金山也只好答应撕毁契书。边说着他边宽慰自己,还好大清早从蒋家敲诈一大笔银子,可以解燃眉之急。
这边沈金山损失惨重,另一边回到蒋家的小王爷却收到了意外惊喜。
东山清幽的月色下,陈志谦踏马疾驰。身后别院的喧嚣越来越远,山路拐个弯,旁边草丛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出来。”
马鞭抽过去,草丛抖动后倒下,露出里面月白色长衫的公子。鞭子梢划过头顶,纶巾随之解开,皎洁的月光下一头乌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配着美艳又不是温婉的五官,让人不由想到山间的精怪。
这哪是什么公子,分明是个妙龄少女。
自打听到小王爷声音,得知大事不妙后,回房抽几张银票,箫矸芝便急匆匆跑出来。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平王、还有什么东山再起的银两,这会她全都顾不上了,保命要紧。还好每月礼佛时她都要上东山,对这边山路也算熟悉,这会跑起来也很快。或许是因为穿男装易于行动的缘故,今日她走起来比往常要顺畅很多,眼看着就快要到山下,前面突然传来马蹄声。
她下意识地躲起来,没想到还是被人发现了。
“王爷。”
本以为来的是个暗卫,没想到小王爷直接出现在她面前。
别院中的事不要妄想能瞒过他,公然拆台后逃跑却被他抓个正着,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怎么办?
箫矸芝有片刻的焦急,不过她很快冷静下来。急有什么用,想要什么都得靠自己去努力争取,从很小她便明白这一点。而此时此刻,她无权无势,所能依仗的不过是自己的美貌。
想到这她肩膀抽动,任凭自己瀑布般的长发倾泻下来,其中有几缕垂在脸侧,眼中盈满泪水却就是不落下来,总之一整套驾轻就熟的准备过后,片刻间她整个人变得楚楚可怜。
“王爷,那些事全是阿爹逼民女做得,否则以民女这般弱女子…”
连声音都是十足可怜,换做别人,即便知晓她十恶不赦,面对这幅模样也得有片刻动容。
可她偏偏遇到了陈志谦,在小王爷眼里,除了他家傻丫头,天底下其他任何姑娘、不管高矮胖瘦那都一个样——总之很麻烦、他不喜欢。话说回来,虽然他家傻丫头也很麻烦,但耐不住他看着顺眼。作为一个心胸宽大的人,他可以容忍她那些或大或小的麻烦。
想到这陈志谦点头,而此举更是鼓舞了箫矸芝。从小就在嫡母跟前帮姨娘争宠,她装可怜的本事比先前名满青城的才学要高得多。就这一会功夫,她已经成功演绎了被冤枉后委屈,做错事时的忐忑,以及身为人女却供出自己阿爹的自责。
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间全都是戏,而炉火纯青的演技则让任何人都看不出异样。
陈志谦也看不出来,但他心思坚定,无论箫矸芝说什么都不信。夜风渐起的山路上,居高临下看着衣衫单薄,但却极力演戏的箫矸芝,遥望远方他陷入了思索。来青城前,对于征募军饷之事他便已经心中有数,其实晚点来也可以。之所以提早过来,不过是为了那丫头。
为了早点见她,也为了扭转她的命运,让她不要落到前世那般凄惨的境地。
这般用心良苦,那丫头好像丁点都没察觉。
想到这他不禁气馁,打住喋喋不休、欲将所有罪则推到沈金山身上的箫矸芝:“莫非你当本王是傻子不成?”
箫矸芝愣住,欲做强行辩解。
“害人又如何?前面那些绸缎商,又有哪个能保证自己没害过人?”
“生意场上博弈输了后债台高筑,甚至比直接死了一了百了还要难熬。”
先前精熬阿芙蓉时与青玉的对话从他口中原原本本地重复出来。他全知道了,箫矸芝不由地往后退一步。
“方才酒宴间本王开口那刻,你正站在门外。”
“那王爷为何还要放我走?”
还没等“走”字余音消散,箫矸芝便隐隐有些明白,而接下来小王爷的话,却让她心里最后一丝侥幸都化为乌有。
“不放你走,难道任由你被沈金山推出去当替罪羊?”
果然如此,阿芙蓉此物,单吸食只能暂时迷惑人的心智,方才她命青玉将最后一锅粉加到汤底中,也是为了万无一失。可小王爷突然出现,那锅汤肯定也没能端出去。那帮清醒过来的商贾们得知被骗后,肯定要讨个说法。
本来把一手策划此事的她推出去就是,以阿爹性子也肯定会这样做。偏偏她见势不妙早已逃脱,而按理来说她此刻应该在前往祖籍的路上,遍寻不到她人影,愤怒中的那些商贾肯定以为自己又被耍了一遭,早已升腾的怒火肯定更旺。
而这一簇簇的怒火,悉数冲着沈金山而去。
真是太好了,知道为人做嫁衣后,箫矸芝虽然不忿,但心下却隐隐升起一股快意。大腿根的酸痛感传来,她先前一直吊着沈德强,在桑树林中两人虽然该做的事都做了,但她这般羞涩的姑娘,岂能随意将身子交给别人,那次她是隔着帕子,紧闭着眼儿,用双手帮他弄出来。在她的设想中,自己的第一次一定要交给一个位高权重之人,要尽到最大的价值。可她苦苦保护的东西,却被沈金山那般轻易地给了平王!
想到这箫矸芝心中升起的仇恨迅速湮灭了她为人女最后的那点孝心。
“王爷英明。”
“如今事情已成,民女便先行退下。”说完箫矸芝随意将头发在背后挽成个髻,转身就要退下。
“本王说过要放你走?”
什么……箫矸芝愣住,眼中满是不可置信:“沈金山已经顶罪,不仅如此,宴会上征募的那些银两也已由王爷收归己用,从此点看来民女也算有所贡献。王爷是光明磊落之人,难道要在利用完民女后便立刻算账?”
箫矸芝在赌,她赌小王爷身为天皇贵重的那份骄傲。
“说得没错,来人,抓住箫家姑娘。既然她不回箫家祖籍,那便让她呆在大牢内安心思过。”
跟在后面的暗卫上前,利索地反剪住箫矸芝双手,将她连推带踢弄出草丛。
“王爷怎可如此不讲道义。”
“跟你需要讲道义?”道义、道理这等东西,是跟明白事理、光明磊落之人讲的,对上这种心思歹毒、为达成目的不择手段之人,他傻了才会去讲那些。
冷冷地扔下这几个字,把最后几名暗卫派出去,抬头看看逐渐到中天的月亮,他挥动马鞭一路朝箫家赶去。
而被暗卫反剪住手治住的箫矸芝心凉了一半,在用尽浑身解数都不能打动暗卫后,她彻底绝望了。然而让她绝望的还在后面,向来都是面壁思过、跪佛堂思过,从没有高床软枕、华服美婢、玉盘珍馐这样好生伺候着让人思过的,方才“思过”两字说出来,暗卫就已经明白了小王爷意思。即便是蹲大牢,牢房也分三六九等,既然是思过,当然得住得清贫点。是以暗卫动用特权,将箫矸芝放在了一间最为狭窄、潮湿的牢房。
身下稻草已经长出青苔,找个角落坐下,还没等坐稳就察觉到底下臭味,站起来凑过去看,才发现那角落中有两坨形状可疑、早已发黑的粪便。再往另一边靠,隔壁牢房中脏兮兮的囚犯嘿嘿笑着朝她伸手。
生在箫家,自打落地后便锦衣玉食,曾以为祖籍老宅是人间地狱的箫矸芝,此刻却来到了真正的人间地狱。而在她过来后没多久,牢头又带过来另一位狼狈的乞丐。生锈的铜锁打开,人推进来,在箫矸芝恐惧的尖叫中,她与沈德强关在了一起。
与身处地狱的两人不同,快马回到蒋家的小王爷却觉得自己身在天堂。
这一切还要从阿玲回府说起。自知脑子不够聪明,阿玲只能多努力些。虽然绝大多数时候,她升腾的斗志总会消磨在阿爹的宠溺中,但重生后她心智坚定了些。
大半天忙活宴会的事,给舞姬选首饰,亲自参与场地布置,然后与酒肆掌柜夫妇商议舞蹈,这其中她接触到了许多从前从未见过的人,更是做过了许多先前从未做过的事。虽然不一定所有人都比她厉害,也不一定所有事都比蒋家下人做得那些好,但眼界的开阔让她收获颇丰。
用完晚膳后她没有回绣楼,而是走到浮曲阁,挑灯点蜡将一整日的心得写下来。
这事正好被回来的邵明大师撞到,见小徒弟如此上进,他也坐下来指点一二。今日的事总绕不开小王爷,邵明大师也有撮合两个徒弟的心思,刻意歪楼之下,不知不觉两人间的话题就变了味。
在邵明大师口中,小王爷那就是个可怜的人,从小没人疼没人爱,长这么大晚上回来还没人给递过热烫热毛巾。
强行忽略广成王府成群的丫鬟,邵明大师直把小王爷说成了个可怜虫。
“玉哥哥好可怜。”
阿玲心下软得一塌糊涂,想到这些时日对上箫矸芝时,玉哥哥屡屡帮她,而她却从没为他做过什么,当即她坐不住了。命人熬上补汤,做好宵夜,随时烧着热水,她边等边与邵明大师讨论今日所得。
等到两人讨论完,正好赶上小王爷回府。命丫鬟端好早已准备好的东西,阿玲在客院门前迎住了忙碌了一天归来的他。
“玉哥哥,你先擦把脸。”
“布巾给我就好,水给你,漱下口。”
“趁热把汤喝了,先暖暖身子。”
“然后再吃点东西。”
穿着一身绑袖袍服的阿玲忙前跑后,端茶递水又添汤,若是忽略肩上顺下来的少女辫子,就完全像是个围着晚归夫婿忙活的小媳妇。
早已习惯清冷的陈志谦,这会一颗心活像是泡在温泉里,全身上下三千六百个毛孔无不透着舒坦,常年冷冽的面色也逐渐变得柔和。
“吃东西要坐下。”轻轻彻起衣袖,示意他走到桌边。
全身心投入到如何让可怜了十八年的玉哥哥真切感受到别人关怀的想法中,阿玲低头看着桌上的菜色。正好方才她与邵明大师讨论过如何摆盘,素菜、肉菜以及汤菜分别该放哪,该什么时候放,这里面都大有学问。
因为规矩太过繁琐,邵明大师便以广成王府的主子日常习惯为例,详细地与阿玲解释一番。
不久前刚说完,这会阿玲记得一清二楚。简单几道菜很轻松地摆好,她微微躬身:“玉哥哥,请用。”
“你也坐下,咱们一块吃点。”
可她刚才已经吃过了。不等阿玲拒绝,刚才她牵着的那只大手伸过来,拉着袖子将她拽到身边,然后另一只手递给她一双筷子。
接筷子的同时,因为有些紧张而一直低头忙活的阿玲终于正眼看到了少年。方才院门口虽有红灯笼,可他站在阴暗处面容看不太真切。如今房中灯火通明,他俊朗的五官也清晰展现在她眼前。
初识时阿玲便隐隐觉得,东山脚下那位张扬的青衣男子,大抵是她这两辈子见过容貌最为俊朗的男子。身形颀长、五官无可挑剔,尽管气质有些冷冽,喜怒不定的性子更是让人小心翼翼,可强大的气场更是让人难易忽略。
然而今夜,就在此地明亮的烛光下,他周身一直存在的冷冽如骄阳下的冰雪般彻底笑容。紧绷的唇角趋于柔和,连鹰隼般慑人的双眸也没了先前那股威力,其中更好似流淌着一股春水般的温柔。
“玉哥哥。”
阿玲只觉自己一颗心跳得好快,扑通扑通好像要跳出来了。
在阿玲愣神的瞬间,陈志谦飞快向后瞥一眼,冰冷的目光看向青霜,然后转过头来面对阿玲时再次恢复温柔,变脸速度比川剧脸谱还要快。
接到他眼神,青霜打个哆嗦,看向自家姑娘的眼神如正在走向狼窝深处的小白兔。姑娘,不是青霜无能,而是小王爷他实在太恐怖。忏悔完后她微微屈膝,朝身旁丫鬟打个手势。一溜丫鬟轻手轻脚退下去,走在最后的青霜掩上房门,房内瞬间只剩两人。
“恩?”尾音轻扬,陈志谦语气中带着点诱惑的味道。
“你生得真好看。”
这丫头,脸都已经红成虾子了,心却还没开窍。不过现在也比先前那样要好,这样宽慰自己,他用出生平从未有过的耐心,慢慢引导着她。
“还有呢?”
“这里,”阿玲指指自己胸口,焦急又委屈:“跳得好快,好像要蹦出来了。”
陈志谦眼中瞬间焕发出无比强烈的光彩,如除夕夜子时京城午门前燃放的焰火般光彩夺目,瞬间点亮整个夜空。
“傻丫头。”
再也控制不住地伸出手,他将面前的阿玲搂在怀中。在她小脑袋触及他胸前的一茬,前世今生孤寂幽冷的心瞬间如置身高高燃起的火焰旁,只需稍稍靠近便已经温暖、不由地想离更近些。
“跳、跳更快了。”
被他箍住的双臂无力地挣扎,阿玲结结巴巴地说道。
“那是因为你喜欢我。”低头附在她耳边,陈志谦极尽温柔地说道。
阿玲脑子嗡嗡响,下意识地问道:“你在说什么?”
“那是因为你……”
刚准备说出最后三个字,陈志谦突然一顿,耳朵朝向外面凝神听去。清晰的脚步声传来,意识到来人是谁后,滔天的怒意让他周身杀气几乎要凝为实质。
阿玲自然也感受到了,哆嗦下她微微屈膝,整个人从他怀中滑出来。
“你…生气了?”
“没有,”陈志谦摇头,可阴沉下来的脸色让这句否认没有丝毫说服力。
也不怪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两世为人他想得到的东西几乎从未失手,只除了面前这个傻丫头。今日回来她一反常态地殷勤起来,眼见气氛正好,两世最强烈的愿望就要达成,最后一刻却突然出来个人搅局。
饶是他再有本事,这会也无法控制住自己面色。
“可是你脸色很不好。”阿玲一头雾水,心下隐隐觉得委屈。
“没事,”脚步声越来越近,陈志谦强绷住面色。看着面前委屈的傻丫头,他知道自己吓到她了,可他又何尝想这样。
“明日征募军饷宴,你跟着一道前去。”
这可是大事,脑子只能想一件事的阿玲暂时把方才的不悦抛诸脑后,“本来我就要去,今日排练舞蹈时便已说过,明日我要过去后面帮忙。”
虽然其它事她生疏,可关乎吃穿她却是比谁都在行。吃的话,淮扬菜向来以精致为名,皇商蒋家更是精致中的精致,而被千娇万宠长大的阿玲更是蒋家吃得最精致的人。烤全羊宴味道好不好,弄出来她尝一口就能知道。至于穿,她继承了蒋家祖传天赋,对布匹颜色和手感有着天然的敏锐,明日清早她还要去检查一遍布置以及舞姬舞裙,最后确保整件事万无一失。
“不是去后面坐那些杂事,明日你跟我一道坐在前面。”
“跟玉哥哥?”
阿玲头摇得跟拨浪鼓似得,他那可是首座,她坐过去算什么。正准备拒绝,就听门外传来熟悉的咳嗽声,紧接着阿爹声音响起:
“阿玲当然是要跟我这当爹的一道坐在我蒋家位置。”
“阿爹?”
见到推门进来的人,阿玲只觉一个头两个大。
“拜师仪式当日我便说过,阿玲日后要继承蒋家,明日坐蒋家位置,名正言顺。”
说完蒋先看向陈志谦,放在他在书房,最后一遍推演着明日宴会之事。刚想好准备歇息,就见胡贵带着青霜过来。
阿玲对小王爷那般热络,如今两人独处一室……听到第一句他便坐不住了,第二句传来,他直接改走路为小跑。气喘吁吁地赶到院外,稍微平复下呼吸进去,刚到门边他就听到小王爷的邀请。
跟他坐一块?这怎么能行!
看到女儿红彤彤的脸,意识到事情可能不止这么点,蒋先心下更是愤怒。他就知道这狼崽子不安好心,偏偏如今两人是一条船上的,不然他一定要把他赶出府。
比之蒋先,陈志谦则要冷静许多。刚才在暗处观察平王宴会时,听到的几句话已经让他明白蒋先不喜自己的原因。
做赘婿?虽然这事不太可能,可再棘手的情况他也遇到过,虽然一时间还没想出周全之法,可知晓原因后,他心情反倒比先前一头雾水时要轻松许多。是以这会明知道被针对,他依旧能维持住面色。
“可我什么都不懂,你们一堆人在那议事,我听着眼冒金星,坐过去只会让别人看笑话。”
阿玲是这样想的,反正在后面也能听得一清二楚,该知道的不会落下,她又何必到前面去找不痛快。
“不是让你坐到中间参与议事,”陈志谦解释道:“师傅与你是我目前在青城最为可信之人,所以我想让你明天帮忙记录捐赠明细,收好契书。”
只是帮忙记点东西啊,这个她可以。而且有了这等理由,她也可以光明正大地坐到前面,而不用担心箫家那些人朝她突然发难。
“好!”想明白后她痛快地点头。
这哪是头狼崽子,分明是狡猾的沙漠狐,蒋先心思微沉。
目光一转看向桌上还冒着热乎气的菜肴,他灵机一动,摸摸肚子。
“光顾着说话,都忘记自己大半天没吃东西。这会还真有点饿了,正巧王爷这有热乎饭菜,想必您不会在意在下跟着用些?”
“当、然!”陈志谦几乎是从牙缝里咬出这两个字,这可是那丫头亲手为他准备的,而且还是第一次!
蒋府客院内,对着几道不起眼的菜色,遍尝天下美味的未来翁婿二人却像饿了八辈子般埋头苦吃。一边是姜还是老的辣,另一边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筷子在盘碟间较量,一时间杀气纵横。
很快几道菜一扫而空,连肉块下装饰垫着的菜叶子也没能幸免。一口气吃完,守着跟前光亮如刚刷过的盘子,回味着方才大快朵颐的美好滋味,他们皆满足不已。
这可是爱女亲手准备的!
这可是阿玲亲手准备的!
阿玲是为他准备的,竟然便宜这糟老头一半,陈志谦无不感叹。
阿玲都没为他准备过,竟然先给了这狼崽子,女生外向啊,蒋先痛心疾首。
抬起眼皮,未来翁婿二人看向彼此。几乎在视线交汇的片刻,原本餍足中略带遗憾的神情转变为深深的鄙视。
真是怎么看怎么都不顺眼。
先开口的还是蒋先,站起来,他朝对面少年拱拱手。
“这些时日王爷对小女多有照顾,对此我这当爹的感激不尽。眼见征募军饷宴在即,有些话蒋某也就直说。我蒋家虽只是青城一介小小商贾,但温饱还不成问题,不需靠卖儿卖女过活。”
顿了顿,他将身子躬得更低:“蒋某向来说话直,有些话若是过了,还请王爷见谅。明日征募军饷,蒋家绝不会有丝毫托词怠慢,就当为这些时日的照顾做一点报答。”
这就将话挑明了?
陈志谦脸色微沉,除去方才关键时刻被打扰的恼怒外,单凭这段话他对蒋先有些敬佩。
青城会首何等荣耀的职位,他已经摆明态度与蒋家合作,加之箫家如今生平狼藉,有些事即便没有明说,以蒋先的聪慧也能明白。这般光宗耀祖的机会,眼见一觉睡醒后边唾手可得,而如今他却轻易放弃。
不仅放弃,而且语气中没有丝毫不甘。
“胡老爷果然是位慈父。”
此时此刻他有些明白箫矸芝的嫉妒,莫说是同处一城、同样出身大绸缎商家的她,就连出身富贵的他,这会心里也微微觉得苦涩。为何同样是爹,蒋先可以事事以阿玲为重,而两辈子广平候从来只想着置他于死地?
不过这等苦涩也只持续了片刻,很快他的心还是倒向了阿玲。无论如何,有这么个护着她的阿爹,也算是那丫头的福气。他家丫头的福气,跟他的福气也没什么两样。
“本王答应你。”
这么容易就答应了?见他阴沉着脸陷入思索,蒋先已经准备好车轱辘话,打算等下如何摆事实讲道理说服他,没想到他却直接答应了。
如此痛快,看来是没把他家阿玲放在心上。
放心之余蒋先又难免有些气愤,他家阿玲就那么没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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