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乔……虽然笨了点,但难得忠心。可乐已更新大结局
微微点头,他又问道:“有没有想好该如何修缮?”
问起这点阿玲犯了难,“我倒是有不少主意,觉得哪个都好,一时间都难以抉择。”
“说说看。”
她那些尚未完全成型的想法,可以跟玉哥哥说?面露期待,这会阿玲已将前世变卖祖宅之事抛到脑后。在他允诺点头后,拿起纸笔走到躺椅边,她边写边画慢慢说起来。
王府名下也有不少生意,多是在开府时宫中所赐,无论规模还是格局,皆非一般商户可比。小王爷记忆力惊人,只在平日闲暇路过时进去走一遭,也能知道不少东西。具体经商之事他不如蒋先在行,但这会单说铺面整修,他却是有不少见解。
“把铺面前后打通,窗户再开大些。”
“布帘太过沉闷,用纱帘。”
自打昨日黄昏被徽墨之事感动,进而想明白后,这会两人私下相处,小王爷也渐渐放下架子。不拘大小事,跟她一点点说起来。
阿玲本身已有大致打算,这会听着他的建议,在原本框架下慢慢补充,整个想法越发成型。兴奋之下她一双杏眼亮晶晶的,越说越起劲,完全忘了时辰。等到说差不多后,下面拍卖会上那些小件已经基本完成,开始涉及到箫家铺子。
未免气氛太过沉闷,第一间要拍的铺子规模便不小。这是箫家位于城南的一家织布铺子,占地颇广不说,里面许多纺车更是近几年全新打造,织出来的布又平又密实,向来受青城百姓喜爱。无论从哪方面来看,这都是一间值得争抢的铺子。
可阿玲却知道,织布铺子另有蹊跷。先前整理箫家资产时,她首先关注的就是这家。本打算劝阿爹买下来,却被阿爹告知了另一桩官司。原来那纺车是这几年最新改良,之所以好用,全因其梭子与众不同。而这梭子,需要西域精铁打造,大夏普通铁匠打出来的压根用不住。
前几年尚还好,大夏与西域开有互市。可这两年边关战事吃紧,精铁更是被西域王廷牢牢掌控,等闲不得流落在外。
也就是说,纺车梭子坏了后,根本找不到替换之物。新纺车无法转动,单那间织布铺子就显得平凡无奇,只留些老纺车的织布铺子,甚至还不如一般铺子。
这种新纺车一直牢牢握在箫家手中,蒋先也是最近与箫家竞争,整改提升蒋家铺子,才偶然间得知。在他之前,这等隐患除去沈金山外,也就只有箫家当家夫人——孙氏最为清楚。
正是因为清楚,在给孙家报信交代箫家具体情况时,她把这间铺子的情况提了下。
孙家主要经营染坊,要从箫家拿织好的布匹,见多了布,他们早就对这间铺子有所企图。听孙氏这么一说后,全家人更是摩拳擦掌。如今听铺子被拿上来,稍等片刻见蒋家没出声,他们终于忍不住报价。
孙家出声了?
那些往日与沈金山相熟的人家,自是清楚孙家与箫家关系。孙氏回娘家的事他们也有所耳闻,也大概猜到了孙家目的。
沈金山防得严,箫家铺子具体如何他们也不清楚,但他们不清楚不代表孙氏不清楚。这么大的事,孙氏能不向着娘家?
就是这铺子,肯定错不了!
继孙家之后,这几家就织布铺子开始了激烈抢夺。价格越喊越高,很快超过来了最初预期。最终还是孙家财大气粗,以比预期高一倍的价格顺利拿下。
让阿玲惊讶的事还在后面,继织布铺子后,但凡孙家喊价的铺面,即便稍微冷些的,这些箫家狗腿子也争先恐后地跟上来。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间间或明面上不显、或暗中有问题的铺子,被这些人家以极高的价格抢下来。
“这……他们疯了么?”
“利令智昏。”站在她身边,陈志谦声音清冷。
孙氏对娘家不可谓不尽心,写回去的密信洋洋洒洒将近十页,厚厚一封几乎连信封都要撑得封不住。虽然对娘家有怨,也秉承了娘家人的冷血,但毕竟是自幼一起长大的人,她心中依旧残存些许不忍。
且不说话多了易露出破绽,之所以写这么长,本身就是一种示警。谁能相信回娘家受到百般冷遇的姑娘,转过身会掏心掏肺地帮娘家呢?
正常人都会怀疑之事,偏偏孙家信了!
一是因孙家惯性使然,他们习惯性地算计每一个人。在他们看来,箫家已经败了,孙氏所仰仗的只有娘家,不管愿不愿意这会都得乖乖讨好他们;二则是因前面东山别院暖锅宴被沈金山坑得太惨,损失惨重之下这会孙家急于找补回来,行事间也就没了那么多顾忌。
两相加起来,对着孙氏密信他们自然是深信不疑。
跟着蒋家的商户自然不会有这般急切,可跟着箫家的商户大都有些拮据,这会他们完全跟孙家想到了一块去。
一间间或明面有问题,或暗处有蹊跷的铺子从司仪口中说出来,立刻就成为这些人争相抢夺的对象。
“这是怎么回事?”
二楼正冲着高台的隔间内,一直忧心忡忡瞥向楼上,忍了好几忍才没冲动地冲上去,将自家爱女从那狼崽子身边抢过来的蒋先,也是慢了一步才反应过来。
“老爷,是孙家与钱家等先前与箫家相熟的人家在争铺子,听说好像是沈夫人给娘家报信,不过他们争得铺子,好像都是您先前不怎么看好的。”
这倒是有意思,眉头渐渐松开,蒋先差不多反应过来。
“光他们争岂不是没意思?咱们也……不行,我一喊他们就不敢抢了。胡贵,你且去外面走一趟,派赵家、王家他们几户跟着喊两声。”
胡贵一愣,随即明白过来,抱拳道:“老爷英明。”
说完他推开门,悄无声息地往左侧离得近的几间隔间走去。
云来楼坐北朝南,从蒋先方向算,左侧隔间朝东、右侧隔间朝西。虽然明面上左右对称没什么两样,可去久了的人都知道,东边阳光好,西边早晨阴着,下午西晒又严重,虽然一时半会觉不出什么,可长久以来所有人都知道东侧隔间比较好。
拍卖宴是阿玲亲手布置,夹杂着私心,她很自然地把跟蒋家关系亲近的商贾安排在了东边比较好的位置。
这可方便了胡贵,出了包间往东边走没几步,他就已经通知完了几家。赵家、王家等几乎都是一直跟在蒋家后面的商家,虽然这几年箫家得势,偶尔他们也曾有过动摇,不过几辈子交情摆在那,这点情绪很快被压下去。这几个月来,眼见着箫家从繁荣鼎盛迅速到如今分崩离析,他们更是坚定了跟着蒋家的心。
这次拍卖宴亦是如此,胡老爷不出价,咱们坚决不出!
可胡老爷让咱们出?那必须得出!
于是乎,在胡贵吩咐完后,一直静悄悄看西侧隔间争成斗鸡眼的东侧隔间也传出报价声。
本来几轮报价过后,西侧隔间内平日跟着箫家的商户有所冷静——他们在这争的热闹,对面怎么一点动静都没?
不行,先停停,静观其变。
脑子里刚冒出这种念头,下一间铺子,在孙家报价后,破天荒地、东边有人家喊出声。
怎么回事?
东西两侧虽隔了一段距离,可胡贵行踪还是瞒不过他们。打听出来后,孙家等人家悟了。东边那些商户是干嘛来的?几辈子跟在蒋家后面,胡老爷不吭声他们敢随便抢东西?胡贵走一遭他们就出价,肯定是胡老爷嘱咐了什么。
连胡老爷都看好的铺子,还能有错?
抢!必须得抢!砸锅卖铁也得抢!
正如小王爷所言,利令智昏。孙家等人家虽恐惧蒋家与小王爷亲近的关系,可重利在前他们早已红了眼,顾不得其他。
于是在蒋家手下商户参与进来后,本就激烈的争夺彻底白热化。一声又一声的高价喊出来,惊得一楼嗑瓜子的百姓直接被瓜子皮给咽下去。
身处二楼正中包厢,四两拨千斤、亲身谋划这一切的蒋先放下茶盏,听着左右两侧满是火药味的争执声,面露冷然。
孙家、钱家……这些人家曾经可没少欺压阿玲。既然前面跟箫家沆瀣一气,这会也要坚持到底。
要不要让那些铺子的问题早日暴露出来?
这种念头在心下一闪而过,彻底敲定了几家日后的结局。
“老爷,都已经通知到,看这时辰也该用午膳了……”通知完几家后,胡贵推门进来禀报。
箫家家大业大,那么多东西摆在那,拍卖宴流程安排得再紧凑,耗时也颇长,中间必须要提供饭食。如此多人的菜肴是个大问题,在玉哥哥建议下,阿玲采用了军中法子——大锅饭,几种菜几道汤,需要的拿碗自取,管饱。
这些能满足一楼大厅内的平民百姓,对于二楼这些想来食不厌精烩不厌细的绸缎商来说实在有些粗糙。按小王爷意思,管那么多,饭就摆在那,爱吃吃不吃拉倒,可阿玲总想将事情做得尽善尽美。于是在此基础上,她又加上一条,若是不想用免费饭食,可以自掏腰包在云来楼订席面。
胡贵就是想说此事,他家老爷肯定要点席面。云来楼本就人手不足,早些订上也能早点做出来。
可蒋先的反应却完全不同,“午膳?”
听到这两个字的他目露精光,将外面激烈的争执悉数抛到脑后,他以不符合这年纪的利落动作起身,直愣愣朝门边走去。
“叫阿玲下来一道用膳。”
老爷这是要去楼上?胡贵赶紧拦下他。
“老爷,哪有当爹的眼巴巴去请姑娘用膳的道理。您且喝口茶歇歇,想想吃什么菜,老奴往楼上去一趟便是。”
也对,这事叫别人看到不好,想明白后蒋先停下脚步。
“快去快回。”
刚跑完一趟,还没来得及歇脚的胡贵再次转身,朝楼梯处走去。站在三楼居高临下,小王爷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过了这会功夫,阿玲也从震惊中清醒过来。不提前世那些恩怨,这些商贾也没少给蒋家下绊子。这会他们争先恐后想往坑里跳,她高兴都来不及,想那么多干嘛。
想明白后,稍稍整理下方才与玉哥哥讨论的铺面修缮细节,然后她重新将心思放回到拍卖宴上。
“差不多到午膳时辰了。”
蒋家管家是为这找上来?
听到楼梯口传来的脚步声,陈志谦心思微动,“忙了一上去,咱们也该下去用膳。”
说完他推开门,一身玄衣身姿挺拔地站在门边,伸手朝阿玲做个“请”的动作。看着他那张俊美无铸的脸,阿玲脑子里出现一瞬间的空白,下意识地走到他身边,跟他一起出门。
待胡贵对着楼梯口暗卫说明来意,走两步转过来时,就见小王爷与自家姑娘相携走来。
“见过王爷,”躬身行礼后,他抬头看向阿玲,“姑娘,眼见着就要到午膳时辰,老爷命老奴过来喊您下去用膳。”
“刚好我也正要下去。”
顿了顿,想到玉哥哥方才话中的“咱们”,她扭头看向他的侧脸,颇有些不确定地问道:“王爷可要下去跟我们一道用膳?”
这丫头……他刚才不是说得清清楚楚!
虽然已经想通了,想要对阿玲好。可陈志谦毕竟是小王爷,无论出身、相貌还是才学,无不决定了他高高在上的地位。早已习惯了被人追捧,当着众人面放下架子这等事,一时半会他还真做不到。
所以这会他恢复冷淡神色,微微点头,淡漠道:“可。”
小王爷何等尊贵的身份,在蒋府内也就罢了,如今当着云来楼这么多人面,又怎会纡尊降贵来他蒋家吃?拱手准备在他拒绝后躬身退下的胡贵听到此言愣了下,手硬生生改了个方向,做“请”的动作。
“王爷请。”
“走吧。”
微微朝身侧阿玲点头,待她反应过来后,他终于抬步,两人并排向楼梯口走去。
等在二楼包厢内的蒋先在听到推门声后,满脸热切地看过去,当他看到最先伸进来的那双玄色衣摆下的皂靴时,整个人的脸瞬间晴转多云。
“王爷,您怎么……大驾光临?”到嘴边的嫌弃之言生硬地拐个弯。
“阿爹,是女儿请王爷一道过来用膳。”
玄色衣袍后面探出个小脑袋,阿玲越过他走到房中,“阿爹有没有想好点什么菜?今天的菜都是女儿特意准备的,青城边上菜农新种的菜,晨间从田间新采摘下来,待开城门后立马送过来,新鲜程度比之家中用那些也差不到哪儿去。”
说起自己精心布置的拍卖宴,阿玲话明显多起来。
“还有那大锅饭,一大锅一起炒,味道当然比不过小锅精细翻炒。女儿也是怕难吃,特意改了下法子,所有的菜肴都是先蒸煮再炒制,这样容易烂不说、也入味。昨日出锅后女儿尝过,味道也没有比小锅里的差多少,等会阿爹可以尝尝。”
女儿进来后便一直朝他说话,蒋先那颗因小王爷到来而郁闷不已的心得到了些许安慰。
“既然是阿玲精心准备的,那阿爹岂有不捧场的道理,中午就吃这大锅饭。王爷,蒋家这边粗茶淡饭,恐怕不和您胃口。”
走,赶紧走人,自己回三楼点你的山珍海味去!蒋先心思简直不能再明显。
“先蒸煮再炒制?这法子倒也新奇,本王也一道尝尝。”
神色依旧淡漠,走到桌前,陈志谦从容不迫地坐到阿玲旁边位置。想拿这点事挤兑走本王?门都没有!
“那就三碗……不对,还要加上贵叔,四碗大锅饭!”阿玲拍板!
“好咧。”
闻言胡贵出门,小王爷方才进了蒋家隔间的消息,这会功夫已经传来。听闻胡贵去领大锅饭后,二楼隔间内正想点菜的商贾们纷纷改变了主意。
笑话,小王爷都粗茶淡饭,他们这边山珍海味,传出去还不得吃排头。
于是乎蒋家再次引领潮流。阿玲的用心没有白费,精心制作的大锅饭味道不比单独炒制的菜肴差,在拍卖宴结束后,云来楼特意保留了这道菜。因成本低廉,菜价定得也不高,吸引了不少普通百姓前来品尝。本来店家还有所担忧,忧心普通百姓前来会降低云来楼格调。可在不久后,当阿玲名扬天下后,这道因她而来的菜肴更是无人敢质疑。久而久之,原本阳春白雪的云来楼,逐渐成为雅俗共赏之地,每日宾客盈门,店家更是赚个盆满钵满。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三大碗大锅饭端上来,下饭上菜,刚出锅的菜肴颜色刚好鲜亮,配合着下面莹白如玉的米饭,很能勾起人食欲。拿起筷子三人大口大口吃着,等到吃个八分饱后,稍作休息外面拍卖重新开始。
“下面这间铺子位于城南,原先专门卖些手帕、罗袜等散碎物件,铺子看似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咽下一口饭,阿玲往外听一耳朵,刚好听到这句。
这不就是她相中的那间铺子?
高台上,舍灿莲花的司仪开口,直将这间铺子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也不怪司仪如此卖命,正值午膳时辰,在阿玲的精心准备下,即便大锅饭也是色香味俱全,勾得人食欲大开,完全没心思去管台上讲什么。
司仪可是本州有名的人物,一张嘴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死的说成活的,且本次拍卖会乃是小王爷起头,背后站着的是整个朝廷,他更是不敢有丝毫怠慢,有十分力恨不得使出二十分。
为吸引台下注意力,这会他更是将好话不要钱似的往上套,硬是将原本平凡的铺子吹得天上有地下无。
“说了这些,该说的也都说明白了,铺子怎么样想必各位乡亲父老也都心里有数,在这小可也不再多言。这间玲珑阁,起拍价五十两纹银。”
才五十两?
随着司仪话落,现场出现了罕见寂静,这么好一间铺子,才卖这么点?
就是五十两,司仪点头。本来就不是什么好好位置,房子也旧,差不多当个添头就是。
道理虽然这样讲,可话却不能这样说。见吸引了所有人目光,司仪话锋一转:
“青城近日来倒春寒,正值午时太阳最盛之时,铺子这般出价,也算讨个好彩头。希望天公作美,早日让这天暖和起来。”
司仪也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主,倒春寒与拍卖会全然不相干的两件事,就这样被他生生扯到一块,而且还丝毫不突兀。
一楼大厅内坐这些平民百姓近来最关心的是什么?那不是箫家,而是这场攸关自身的倒春寒!
铺子又好又便宜,还能讨个好彩头,买!
一时间气氛热络起来,不少人摩拳擦掌。
“这间铺子有那么好?”
二楼隔间内,阿玲停住筷子,皱眉看向高台上的一幕。
“阿玲且放心叫价,钱不够还有阿爹。”蒋先拍着胸脯,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
“不是银子的事……”
阿玲摇头,犹豫这会功夫,下面已经有人开始喊价。这间不起眼的铺子,很快从五十两攀升到二百两,而这也是阿玲当初预估的价格。
“盘下这间铺子就是为了赚钱,价钱太高了总归不合适。女儿当时还看了另外几间,等等下一间就是。”
她做生意本就是为了赚钱,还没等开始便折进去大把不必要的银子,未免得不偿失。
不愧是他的女儿,蒋先赞许地点头。生意人,就要做到心中有数。
单从生意的角度他完全赞同阿玲,可切换到那腔慈父心肠后,他却希望用一点微不足道的银钱满足爱女这点愿望。
“既然阿玲想要…”
“五百两!”
没等蒋先报出数字,将一整碗饭吃个干干净净的小王爷起身推开隔间门,一身玄衣的他扶着围栏站在门口,朗声朝下面喊道。
谁?一下加了一倍还多!
循声看去,就见二楼最中间,剑眉星目的小王爷身姿挺拔地站在那,明明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和话语,可单单站在那,他便给人一种凌然不可侵犯的神圣庄严之感。
条凳上的平民百姓纷纷噤声,拿起筷子该扒饭扒饭,饭碗空了的也做做样子。
与这些人相反,二楼隔间内的各绸缎商反应却是完全不同。任凭司仪说得天花乱坠,他们有自己的判断力,箫家那铺子就那么一点地方,房子旧不说、位置还不怎么样,实在是没必要抢。
顶天值二百两,这是在场大多数商贾的心声,在这点上他们大多数人与阿玲想到了一块去。
所以当下面百姓争得火热时,他们并没有过多插手。慢悠悠吃着许多年未曾尝过的“粗茶淡饭”,悠闲惬意地听到下面五两十两银子一点点往上加。正当身心完全放松时,突兀的声音传来。
五百两?!
这声音,好像是征募军饷宴上曾听过的小王爷。
绝对错不了!卡在嘴里的饭粒呛到了嗓子眼,不少隔间传来剧烈的咳嗽声。声音平息之后,西侧包间内的孙家、钱家等不少人家突然心生不妙。
刚才他们好像跟蒋家争锋?
小王爷与蒋家?
双手合十默默祈祷,却依旧抵不住由脊梁骨蹿上来的寒意。
而后续小王爷的反应,更是让这股寒意悉数化为冰锥。站在万众目光焦点,陈志谦扬起下巴,一枚眼刀隔空朝司仪飘去。
“还不继续?”
“候……广成王出价纹银五百两,还有哪位要加价?”稍微哆嗦下后,司仪强行保持镇定。
而后他唯恐有人冒天下之大不韪,出声捣乱,连声喊道:“五百两第一次、五百两第二次、第三次,没有人加价,那恭喜这间良铺,被广成王以五百两纹银的高价拍得。”
“恩?”
二楼冷哼声传来,司仪打个哆嗦,忙抱拳抬头问道:“王爷可是觉得,有何不妥?”
陈志谦回首,透过开着的门看向坐在里面的傻丫头,四目相对间朝她微微点头。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扭头,用稍微温和点的声音说道:“这间铺子,本王赠予蒋家姑娘。”
赠予蒋家姑娘?
犹豫片刻,司仪很快反应过来,改口道:“这间铺子被广成王以五百两纹银高价拍得,赠予蒋家姑娘,日后铺主便是蒋家姑娘。”
随着司仪话落,各方反应不一。大厅内坐在条凳上的百姓自是羡慕蒋家姑娘有位这么好的师兄,他们争抢不休的良铺,就这么送到她手边。不过有五百两高价摆在那,大多数人也是心服口服。
而二楼东西两侧各隔间内,众商贾则是重新审视小王爷对蒋家的态度。如果今晨门前亲迎只是因蒋家姑娘负责掌管此次拍卖会的话,那如今小王爷此举,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忽略。想明白后,东边各商贾面露喜色,有小王爷做靠山,蒋家日后还愁什么,跟着蒋家好啊;而西边隔间内则是一片愁云惨雾,尤其是前面为几间“良铺”争破头的孙家、钱家等人家,这会还来不及庆祝战果,整个人差不多被汹涌袭来的寒冰利刃扎成了筛子。
怎么想不通跟蒋家作对?这些踢到铁板了是吧!
而位于最中间隔间内,跟整件事息息相关的蒋家父女,却是完全没想那么多。
此刻的阿玲完全处于狂喜中,站起来她看向门边,不可置信地问道:“玉哥哥将铺子送给我?”
这丫头,叫起“玉哥哥”来真甜。心下满意,陈志谦神色间越发柔和,“本来另有准备,谁知你就看上了这间不起眼的。”
早在知道这丫头要自己做生意的一瞬间,陈志谦已经打定主意,要将箫家位于城中央,位置最好占地最广的那间铺子单独留出来给她。反正箫矸芝偷出来那些房契都在他手上,该怎么用没人管得着。至于公权私用?连皇帝舅舅都不会说什么,别人又岂敢多言!
谁知她偏偏看上了处偏僻破败的所在,本来他对此不屑一顾,他的丫头,难得做次生意,当然什么都要用最好的,至于赚钱赔钱无所谓,反正他赚得足够她赔。可方才在三楼,听她说出对于铺子的种种设想,原本的想法也慢慢开始改变。既然是她希望的,那就这么来。至于先前准备那间铺子,有谁规定不能同时送两间?
“能被玉哥哥看上的都是好东西,我初做生意,各方面都是生手,这间就够了。”
“恩,那间等以后再用。”
以后?稍作迟疑后阿玲想明白过来,她一定会把生意慢慢做大。握紧拳头,她坚定地点头。
得亏说这番话时,小王爷已经转身进了隔间,种种温柔承诺也完全被隔绝在门外,不然被外面人、尤其是西边隔间那几位商贾听到,还不得炸了锅,上了岁数的指不定就犯了心疾。
外面那些人保住了,隔间内、桌旁守着三只空饭碗的那位上了年纪的,心里却开始不舒坦。
阿玲不去想小王爷此举造成的影响,是因为她心性单纯且头脑简单,想不到也想不过来那么多事。她想不过来的事,对于经验丰富的蒋先来说却是脑子一转就能清楚。知晓此举对蒋家有利后,别人高兴都来不及的事,轮到他却是心绪复杂。
蒋家虽为皇商,但这些年他尽量避免陷入朝局争斗中。没有太复杂的原因,就是因为朝中局势太过诡谲多变,以他的心智和见识无法完全驾驭,稍有不慎便要翻船。他尚且如此,阿玲呢?
抛却这点,他还敏锐地注意到另一点。
先前在众人面前,小王爷向来唤阿玲为“师妹”,可这次他却改称“蒋家姑娘”。虽然乍听起来没什么,可单是换了个称呼,这意思就完全变了味。
这狼崽子,心思越发明显了。
想到这他越发郁卒,而在他出言要代付那五百两纹银被小王爷轻松拒绝后,这股郁闷达到了顶峰。
小王爷拒绝的理由很简单,“拍卖会主要是抵偿朝廷征募军饷,钱由本王掌管,不过是左边换到右边,多点少点无所谓。”
瞧瞧,这正大光明的徇私枉法,朝廷怎会封这样的人为侯爵!
与他所想完全不同,正在为五百两价钱太高而略有纠结的阿玲听到此言后彻底放心,甜甜地朝玉哥哥一笑。
看她这样,蒋先更是郁闷。可无论他如何郁闷,外面拍卖会仍要继续。
小王爷突然间的举动彻底震住了孙家等人家,在后半程的拍卖中,他们完全哑火了。与之截然相反,另一侧隔间内得到过胡贵吩咐的商贾则是频频开口。几家多年来跟着蒋家,相熟之下彼此很有默契,往往见一方出价,另一方便自动收手,不会把价钱往高里抬。
就这样相互配合,几户人家都以颇为低廉的价格盘下了不少铺子。得到便宜后他们也没忘了蒋家,与沈金山对人重重防备不同,蒋先向来秉承的是有钱大家赚,蒋家铺子经营状况,相熟的商户大致也算了解。每当遇到适合蒋家的铺子,几家便齐齐住口,没有人喊价,任凭司仪说得天花乱坠,底价摆在那寻常人买不起,最后这间铺子也只能流拍。
而流拍下来的铺子捏在小王爷手里,给哪家、给得价或高或低,还不都是他一句话的事。
就这样即便郁卒不已的蒋先从头到尾没喊过一次价,但蒋家却拿到了本次拍卖会上最肥美的一块肉。
有小王爷做靠山,蒋家的崛起乃是必然,对此这会没有人敢反对。孙家、钱家等商户庆幸前面抢到些良铺,跟随蒋家的商户低价拿到铺子满意,前来凑热闹的普通百姓饭吃得满意,这样算起来本次拍卖宴也算是人人皆有所得、宾主尽欢。
黄昏时分,一辆辆或豪华或朴素的马车将云来楼跟前挤得水泄不通,参加完拍卖宴的众人面露喜色地回去。
喜悦随着四散的人群传遍青城大街小巷,一时间满城皆弥漫在欢悦的氛围中。而在这无处不在的喜气洋洋中,箫家却如门口那块刚安上,脏兮兮晃晃悠悠的大门一样,一副风雨飘摇的景象。
在这凄凉的氛围中,一直昏迷的箫矸芝突然睁开了眼。
箫矸芝是疼醒的,病歪歪躺在软榻上,眼见着对孙氏束手无策,沈金山将箫家败落的所有苦闷一股脑推到她头上。
“如果不是这孽女偷走房契,我箫家又怎会落到今日田地?打!给我狠狠地打!”
孙氏可不会管他如何拿箫矸芝出气,不仅不会管,她甚至隐隐期待沈金山的火气能大些,毕竟这些年他们母女俩可没少给她使绊子。这会听沈金山令下,她非但没有丝毫阻挠,反倒暗中命自己在后院的人手行个方便。
这一行方便,沈金山直接请来了家法。
箫家家法乃是条成年男子手臂粗细的铁晔木棍,正面光滑,背面钉着细密的倒刺。毕竟是自家姑娘,一开始沈管家多少还注意着力道,而且全是用正面打得,一下下打过去实在有点雷声大雨点小。
与此同时云来楼消息一次次传来,前面拍出种种高价时,沈金山尚心下宽慰。可没多久,等到比较优良的铺子时,价钱却始终上不去,最好的那几间铺子甚至都没人要。
他又怎会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正因明白过来,他才越发气闷。
“给我使劲打!”
恐怕连小王爷本人也没想到,他只不过是想送间小小的铺子给那丫头,这点小事也能祸及箫矸芝。
不管他想没想到,总之这会沈金山心下堪比即将喷发的火山口的怒气,悉数朝着箫矸芝喷涌而去。
“把家法翻过来,这样的孽畜,就算是打死也在所不惜。”
盛怒之下的沈金山全然忘了这是他最为满意的庶长女,命人将家法翻过来,他亲自监督,看着殷红的鲜血从她后背渗透出来,如炽热的岩浆般淹没全身。
在被阿玲派去的人找到前,平王先前驻扎的山谷中,箫矸芝已经被小王爷留下的暗卫足足折磨了好几日。虽然暗卫下手很有数,表面上看不出什么,但实际她内里早已被揉搓个遍。
先前之所以没能醒来,不过是因为被点了睡穴。
可如今家法扎下去,裹着一团肉馅的纤薄表皮被扎破,暗卫手法独到的睡穴完全失效,昏迷中饱经疼痛的她终于醒来。
“啊!”
明明二八年华的豆蔻少女,如今呼喊声之凄厉沙哑,有如七旬老妇。
边上沈金山喋喋不休的咒骂声传来,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处,她反倒松一口气。虽然阿爹会生气,但比起他,她更害怕那玉面阎罗般的小王爷。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疼痛,细皮嫩肉的她哪能受得住?为今之计还是快点阿爹消气。
多年养成的习惯,无论出于多恶劣的环境中,箫矸芝总会下意识地去算计。忍受着剧痛,很快她便想到法子。
“阿爹就责罚女儿吧,再晚点箫家可就什么都不剩了。”
“你也好意思提箫家?”
虽然嘴上不忿,但沈金山还是示意行刑之人停下来。
“女儿虽然有错,但那也是被逼无奈。莫非阿爹以为,小王爷与平王殿下两头讨好,穿帮后还能全身而退?”
一改往日的卑微,此刻的箫矸芝有些咄咄逼人,可她却字字句句说在沈金山心坎上。
“难不成你还有什么好法子?”
“女儿虽没有什么好法子,但一般法子还是有的?”
“哦?说来听听?”
懒洋洋地躺在行刑条凳上,箫矸芝闭眼,“如今女儿这幅模样,能说正事?”
蹬鼻子上脸!气还没完全消下去,胸膛起伏,沈金山怒道:“别给你三分颜色就开染坊,箫家之所以闹成今天这样,还不全是你害的?你是我沈金山的女儿,箫家好不了,你也别想有好日子过,说不说?”
到这时候还想吓唬她?在山谷受刑时,对于箫家,箫矸芝曾升起过些许歉疚。虽是箫家对不起她在先,可一次拿走大半房契,这事总归是她理亏。可身上剧痛传来,想到刚清醒时承受的一切,那点微不足道的歉意迅速土崩瓦解,恨意重新占满内心。
可如今她孤立无援,暂且无法离开箫家。
即便必须要留在箫家,这次她也不要再做那卑微的庶女!
“以阿爹如今的性子,即便箫家好了,只怕女儿也没有什么好日子过,既然如此女儿何必再劳心劳力去救箫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