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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什么呢?聊蛋糕?聊电影?聊?每逢想到这里,姜熠然都无奈地叹口气,宁夏很普通,她的生活泛善可陈,那是和叶昭觉全然不同的一个世界,狭窄单纯一成不变的一个世界。她能聊的,叶昭觉未必感兴趣,叶昭觉能说的,她未必听得懂。

考虑到种种不利因素,他始终认为他们不合适。

不是所有女孩都适合做灰姑娘,要知道童话故事里的灰姑娘其实是一个落难蒙尘的大户千金,灰姑娘穿上水晶鞋和王子跳舞,首先她得会跳。

他没有贬低宁夏的意思,他比任何人都希望宁夏过得好,但门当户对这回事偶尔也有它的一定道理。

两人才刚开始不久,说什么都太早,所以,他在等。他坚决不松口不心软,如果他们能一直磨合下去当然好,但如果宁夏感到痛苦,他这个长期以来的拦路虎将会采取强硬手段及时拉她出来。

光棍节的天气就和它的名字一样凄凉哀婉,没有暖阳,没有白云,有的只是阴沉沉的天。

车驶入二环,一路的高楼大厦都似蒙上了一层灰败的气息,瞧着真让人心情不畅。宁夏烦躁得很,支着头,盯着窗外后视镜里的自己发呆。

该怎么调和他们的关系?

唉,头疼。

脑子里乱糟糟,根本无心去观察周遭环境,等车开进一处地下停车场时,她连自己身处何地都不知。

“这哪儿啊?”宁夏和姜熠然同步解开安全带,她的眼睛对着他。

“明和广场。”姜熠然点到为止。

哦,商业区啊。“我们去逛街?”

姜熠然打开主驾的车门,跨出一条腿的同时,扭头,“别这么期待看着我,今天我说了算。”

那就不是逛街咯?

宁夏也开门下车。双脚沾地后,她扒着车门,目光跳过车顶瞄准他,“不吃饭不逛街那能做什么?你又不在这里健身,又不喜欢外面煮的咖啡,难道带我来洗脚搓背?”

“好像主意还不错。”他凝眉思考可行性。

“拉倒吧,别逗了。”宁夏笑了,把门一关,走到他跟前,“走吧。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只要别把我卖了就行。”

“我把你卖了又怎样?”他语焉不详地问。

“钱得分我一半,我逃不出来你得去救我。”

他笑一声,看她一眼,“不救。”

“不救也没关系。”如此无聊又无趣的话题,宁夏自己都诧异她居然和他犟上了,“你就等着给我收尸吧,内疚你一辈子。”

昏暗的地下停车场仿佛走不出去似的,距离出口还有长长的一段路程。

姜熠然看着前方那一道长方形的天光,内心挣扎了一下。不过,这一下转瞬即逝,他的计划并未作任何改变。

也许是早已在心里形成了固定的认知,宁夏觉得今天路上的情侣格外多,越接近购物中心,路人就越是成双入对。

宁夏远远看到一大波人围聚在搭建起的舞台前方哄抢抛洒出去的宣传礼物,场面好不热闹。

姜熠然领她走进一栋大楼,连续路过一排高档商铺,找到其中一处电梯。

电梯前摆放了几个广告牌,大大的一张海报,后面支几根木棍,不太稳当地蹲坐在角落里。其中一张海报做得特别鲜艳,大红色的爱心,求爱的一对男女。醒目的标题写着:光棍节千人相亲会。地点在八楼。

宁夏开玩笑说:“早知道有这活动,我也给你报名参加。”

姜熠然没抨击回去,只是斜了她一眼。那一眼,意味都融在里面,宁夏撇嘴笑笑,说:“不过,我替你报了名你也不会乐意来,我何必把钱打水漂了。”

“别提前告诉我,花点心思拐我来不就行了。”姜熠然抬步进入电梯。

“稀罕呀,你居然在教我怎么算计你。”话一出口,宁夏忽觉不对,“我不会被你算计了吧?”

她愣在电梯口踟蹰不前,姜熠然没有立即否认,她脚后跟后退半步想跑,可手腕一紧被他拽了进去。

被他牢牢扣着,宁夏逃不掉。毕竟电梯里还有其他乘客,几双眼睛同时盯着他们,宁夏不好意思闹大动静。何况,刚才被他拖进来已经够丢人了。

令宁夏感到意外的是,同乘电梯的一对母子也是去八楼参加相亲会。儿子看起来年纪不大,最多二十五,精神悒悒,蔫不拉几地垂着脑袋。

出电梯后,宁夏扭着手腕挣扎,气鼓鼓瞪姜熠然,“我需要相哪门子亲,你别搞笑了”

那个儿子被他母亲牵着走在前面,忽然回头看宁夏,木讷的眼神直愣愣的,“因为你没人要,所以才要来相亲。”

“……”你才没人要

宁夏不挣扎了,和他隔空对望。

他还是呆呆的,正常人扭头望别人的时候是下巴稍稍翘起来的,而他的下巴却蔫蔫地埋进脖子里。

他母亲把宁夏上下打量了两眼,笑着问:“这么巧你也来相亲啊,我儿子也是。”意思再明显不过了要不你们先认识一下?

宁夏堆出笑脸,“您弄错了,我是陪他来相亲的。”说着,指向一旁静观其上的姜熠然。

姜熠然并不想理会这对母子,索性默认。

那个母亲遗憾道:“是这样啊。”她又将姜熠然从头到脚审视一遍,额上的抬头纹一条条冒了出来。

姜熠然何其会察言观色,他立刻琢磨出味道,他这是被嫌弃加鄙视了

母子俩先一步赶往会场,母亲拍拍儿子的手低声安抚:“没事,他长得再好也比不上你,他那样的还需要相亲,一定是有什么谁都接受不了的毛病。”

儿子木木地说:“嗯,我懂的。他和我一样没人要。”

母亲喝道:“谁说你没人要,一会有的是女孩子,你睁亮眼睛随便挑。”

儿子似是没有听进去,喃喃重复:“我没人要。”

“你有人要”

“我没人要。”

宁夏姜熠然:“……”

看着他们走远,宁夏问姜熠然:“让我成为被他挑选的五百佳丽中的一员,你忍心么?”

姜熠然说:“这就和叶昭觉早上哄你是一个道理,你只要听听就好,不能当真。”

“你怎么又扯到他头上去了?”宁夏有点上火,“你别转移话题知不知道你今天这种行为很恶劣,你是在陷我于不义”

“我也报名了。”

宁夏一愣:“什么?”

他看着她,一字一顿:“我也报名了。”

“……”

他也报名了,也就是说,要死一起死……

“有病”宁夏认为他简直病入膏肓。

“走吧,就当是见见世面。”姜熠然扯她向前,“买卖不成还仁义在,相个亲你能掉块肉?”

“不能掉肉,可我肝疼”

“我还肾亏呢,走。”姜熠然用力拖着她走到会场门外。

主办方临时租的一块场地,用鲜花气球点缀装饰,俗是俗了点,倒也显出了温馨甜蜜。

两人已经来晚了,两个工作人员正在外面收拾签到台,见他们拉拉扯扯出现,其中一个女人问:“你们有事么?”

姜熠然拿出主办方邮寄给他的两张入场券。

“你们也是来参加相亲会的?”另一个女人瞄向姜熠然扣住宁夏的手,讶异。

宁夏说:“不是,那是黄牛票”

两个女人满头黑线,全市统共就一千个名额,一个相亲哪来什么黄牛票……

“来,在这里签个名。”她们将正准备收起来的签名册翻开,指着两处空白栏,让姜熠然和宁夏签到,“签好就能进去,你们已经迟到了,里面早就开始了。”

姜熠然右手桎梏宁夏,抽不开身,“你帮我签。”

宁夏摇头,“我不签。”

姜熠然不和她僵持,二话没说直接改用左手写字,龙飞feng舞地快速勾画,两人的名字眨眼间已跃然纸上。

宁夏泄气地咬紧后槽牙,早知道今天出门前应该看一眼黄历。

推开厚重的门,里面坐满一排排的男男女女,主办方还贴心地为陪同来的父母提供了休息区域,就在会场的东西两边。

在主持人的引领下,众人在玩击鼓传花,姜熠然拉宁夏坐在最末尾的两个空椅子上,主持人在台上数数:“414243……”

坐都坐下了,宁夏瞪着一直攥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用气声说:“现在可以放开了吧?”

姜熠然手指一松,宁夏终于得以脱身。她揉揉手腕,听着主持人仍在数:“656667……”

前方乌压压的都是脑袋,男女混坐,一排40个人,25排,宁夏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101,停。”主持人笑问,“101,有请手持玫瑰的先生或者女士来做自我介绍。”

掌声稀稀落落。

大家等了将近有半分钟也没见人起身,主持人从容调节气氛,“我想这位一定是个漂亮的女士,众位男士给点热烈的掌声,欢迎她自我介绍。”

掌声顿时如潮。

宁夏无语。

她瞥向身侧,“上一次都鼓掌了,怎么这次不鼓了?”

“他说得不对,这个101是个男人,即便是女人,长得也不会好看。”

“你怎么知道?说不定人家就是个害羞的大美女呢?”

“美女需要来相亲?”

宁夏哼道:“你看我,不就被你强制性拖来了。”

姜熠然在她脸上粗粗一扫,那眼神的意思分明是:你是美女?

宁夏倏然觉得这辈子对他所有的气性都在今天被一次性点燃了。

沸腾的掌声已经渐渐落止,可这个人还是没主动站起身。

就在这时,东边的亲友团座位上一个中年女人跳了起来,会场很大,可再大也能听见这个女人的大嗓门:“徐正则你是不是想气死老娘你给我站起来”

宁夏对“徐正则”这个名字敏感到极点。她想,一定是重名或者谐音,反正肯定不会是他。

可当一个男人缓缓立起身,当他接过工作人员递过来的话筒,当他对着话筒说出第一个字,宁夏瞠目结舌。

这个世界是怎么了,舅舅强迫外甥女相亲,同性恋也被妈逼着来相亲……

……那个脾气火爆不怕丢人的阿姨应该是他母亲吧?

阿姨收起情绪满意地坐下了。徐正则清冷的声线仿若结着冰渣,并且还是隆冬凌晨时分最冻人的冰渣,僵硬得有些机械化,“徐正则,男,三十二。”

没了。

简短到令在场一大片人唏嘘不已。

“是他?”姜熠然的问题同样简短得莫名其妙。

但宁夏听出意思了,“是他。”忽然想到什么,她问,“你说,他知道我撞见他这么大一个糗事,会不会变本加厉地残害我?”

“会。”姜熠然凭借自己对徐正则的一丝认识,说,“如果我是你,就会好好利用这件糗事,同他打好关系。”

“难”宁夏说,“你对他了解少,他这人软硬不吃,杀人不见血,简直一个神经病。我怀疑他有狂躁症。”

姜熠然挑眉,“狂躁症?”

i宁夏说:“稍不随意就大发脾气,不是狂躁症是什么?”

“你怎么不说是抑郁症?”

宁夏翻眼一笑,“他把火气都撒到我们身上,这种人也会抑郁?”

姜熠然慢慢转过眼,目光略带鄙夷,“果然头发长,见识短。”

“……你够了”

“嘘”前排的一男一女转头警告。

宁夏只好抱歉地回以一笑。

两人低声交谈的时候,主持人台风一流地替徐正则圆了场。击鼓传花继续。

相继转了四轮,起身作自我介绍的是三位女嘉宾和一位男嘉宾。

女嘉宾中,一个腼腆羞涩,一个利落干练,一个傻里傻气。男嘉宾是个胖子,自曝体重,说自己210斤,想找个不嫌弃他胖,允许他大口吃肉的结婚对象。有人发出善意的笑声,也有人不给予尊重,嘲笑不止。

新的一轮,主持人数数的速度越来越快,那支火红的玫瑰越来越接近后排。

“108109100……”

众人有点跟不上节奏,不时传出低吼“慢点啊。”

宁夏看到玫瑰花已经在前面那一排传递起来了,她默默祈祷,千万不要给她千万不要给她,被徐正则知道她来了,她就彻底躲不掉了。

“111,停”

宁夏像扔掉烫手山芋一样甩在了姜熠然腿上。扛摄像机的师傅一路追随,前排的人也纷纷回头看见,他没法抵赖。

工作人员将话筒递了过来,姜熠然凉凉地瞥了眼宁夏,宁夏笑眯眯,无辜眨眼。

主持人在台上说:“有请111。”

宁夏卖力鼓掌。

姜熠然目光更凉了。

但他比徐正则干脆,他手握无线话筒洒脱地起立,嗓音慵懒,富有质感,“鄙人姓姜,葱姜蒜的姜。没错,我是个掂勺的。厨子之间有句话叫吃不死为原则,比如,炸鸡鸭鹅的油后厨里一般从来不换,不要以为炸久了油就耗没了,相反,时间越长油越多。油一多就会有各种小吃店来收购,两三块一斤,便宜。别看这油高度致癌,做出来的菜反倒是最好吃的。那些高档餐厅里精细加工出来的东西未必比得上这个味。”他笑得放荡不羁,“如果你还有什么餐馆黑料想听,随时欢迎。”

全场鸦雀无声。

宁夏嘈杂的脑子里被一句话疯狂刷屏:这个疯子……这个疯子……这个疯子……

机智聪明如她舅舅,不服都不行

击鼓传花的游戏里有机会博得全场眼球的人并不多,两人来得晚,刚好赶上游戏的末班车,姜熠然又好巧不巧成为压轴。

他三言两语说得轻巧随意,完全不顾众人感受。

将话筒还给等在过道里的工作人员,姜熠然在对方欲言又止的眼神里潇洒落座。

主持人真辛苦,随机应变,临场发挥,一次又一次堆起假笑替破坏气氛的嘉宾收场。

不过,按照姜熠然的“惊”彩表现来看,他绝对不属于不善言辞的那一类,宁夏觉得,他根本就是个生来持有三寸不烂之舌的角斗士。

“诶,你冒充黑心厨子就不怕被群殴?”宁夏抻长脖子环顾前方,依然有人回头寻找刚才那位大放厥词的姜大厨。

宁夏视力佳,眼尖瞅到一两个长发大眼、样貌清丽的姑娘。她撇撇嘴,谁说没有美女,看着岁数不大,都挺年轻水嫩的。

姜熠然先是记仇地剜她一眼,然后听着主持人叙述接下来的节目安排,神色松散地说:“这还算好的,我都没说——外面卖的包子里肉馅用的是淋巴肉。你知道什么是淋巴肉?就是未摘除腺体的猪血脖肉和喉气管肉,血淋淋的。”

宁夏脖子缩了缩,“别说了。”

姜熠然似笑非笑,“这就受不了了?你在餐馆里吃饭,菜里面有老鼠屎你也未必看得出来,说不定还以为是豆豉。”

“我错了还不行么?”宁夏求饶,“我以后再也不敢送你玫瑰花了。”

姜熠然:“……”

宁夏成功在嘴上掰回一局,趁下一环节尚未开始,倏地窜起身,灵巧地溜出座位,向门外狂奔。

姜熠然手一扬,没抓住。

眼看离双开门只剩不到两米的距离,宁夏正兀自窃喜,这时,忽听一道陌生的女声指向她,“洗手间在那边,不用特意出去。”来自于某位监场的工作人员。

宁夏不想理会,继续向外冲,拧开门柄一口气奔出去,顿觉空气新鲜,灯光耀眼。

“报名费两千,回去后付清。”

宁夏猛一回头,姜熠然也出来了。

吝啬话过耳即可,不必当真。她随即笑笑,说:“你一个单身汉还是留在里面吧,我瞧着这个相亲会的质量还行,好些个年轻小姑娘。”

“质量不行能报名费两千?”姜熠然与她并行,对她的建议不予接受。

宁夏叹气:“穷折腾。你说你图什么啊?”

她实在不明白他在顾忌什么,从她在公寓地库第一次看见叶昭觉的车时起,从她随口透露他是叶晓凡的堂哥时起,从她稍稍表现出对他的好奇时起,酱酒就似嗅出了不同寻常的气息,早早提起戒备。

姜熠然不作声,图什么,还不是图你好。

看看时间,未到十一点。“走,带你去吃饭。”

宁夏不饿,可想想也没有拒绝,尽管过程折腾,但最终目的总得达成才不枉此行。

回家后,宁夏找叶晓凡闲聊,说起上午虚惊一场的相亲会。

叶晓凡道:“你家舅舅有钱没地花吧?你替我转告他,有那个闲钱去帮助一下希望工程,别总是给自己外甥女制造绝望。”

宁夏靠坐在飘窗,“我没有绝望。”

“快了。”叶晓凡说,“其实他根本不是真想让你相亲吧?要不然中途也不会和你一起跑。我觉得他纯粹是在一次次磨损你的恋爱意志,他太会利用和你之间的亲情了,他不祝福,你能舍弃他不顾?”

宁夏笑道:“你看得还挺通透。”

叶晓凡:“你是说我猜对了?”

宁夏抿唇,默了会,“或许吧。”

晚上,叶昭觉回到家,意外发现家里有光,还有……笑声。

宁夏窝在客厅看电视,是最近很火的明星真人秀。

“你回来了。”她没动,只是眼睛瞟过去微微笑。

“嗯。”叶昭觉将折在小臂上的大衣外套挂在一旁的支架上,然后松了松领带,解开西装纽扣。他给自己倒杯水,发现餐桌上放置了一个精美的蛋糕盒子。

宁夏的注意力都放在电视节目里,她清脆的笑声如银铃般,笑一会停一会,不会过分吵闹,反倒给空荡的房子增添了几分生气。

打开盒子,蛋糕做得精致漂亮,白色的珠状花边,一笔挥就的字母画押——ye。

叶?

叶昭觉突然有了一种家的感觉,只因多了一个她,心里便被愉悦的满足感充斥。

暖而实在。

“啊,对了。”宁夏倏地扭过身,手臂扒着沙发,想提醒他,她带了蛋糕来。不过,看见桌上那只蛋糕盒已被他打开,正要脱口的话便自动切换,“我觉得一直以来连蛋糕都没有给你做过有点说不过去。”

叶昭觉似乎颇为赞同,他微一挑眉:“的确。”

宁夏:“……”

本来她心里是有稍许歉意的,但听到他的回答后那点小亏欠瞬间跑走了一半。

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犹豫片刻,还是问出来:“你平时喜欢吃蛋糕么?”

呃,应该不喜欢吧,如果喜欢甜食,以他的性格不可能她忘了做,他也忘了提。

叶昭觉放下水杯,捧起蛋糕盒坐到她身边,“说实话,我很少吃这个。”

盒里的水果蛋糕只有一磅,分量不多,只适合两三个人共同食用。宁夏原本打算做两个纸杯蛋糕,简简单单地向他呈现甜点最朴实的味道。可在搅蛋的时候她改变了主意,说不上任何理由,就是忽然很想很想放很多很多的当季水果在里面。

他不喜欢是意料之中的事,宁夏甚至想,也许“很少”的意思其实是几乎不他几乎不吃蛋糕。

淡淡的失落在所难免,好在她很快调整好了情绪。不喜欢总比讨厌要好得多,喜欢毕竟是可以培养的嘛。

“要不……”你现在尝尝?

宁夏话头止住,因为她看见叶昭觉已经在切蛋糕了。

他拿刀的姿势很好看,外面的西装也脱了,只穿着一件白色衬衣,袖口微微捋上去一点,匀速下刀的动作平稳又细致。

真的很少有机会见他将白色外穿,最常见的似乎是蓝色,深蓝深蓝,像油画《星月夜》里骚动的天空,笔触炫目,又自含一种神秘的深邃。

宁夏的全副心神都被他紧紧攫住,溢满欢声笑语的电视节目早已抛置于脑后。

她不由自主地问:“你知不知道你的穿衣风格很鲜艳啊?不对,不能用鲜艳来形容……”她托着腮帮,食指一下一下轻戳脸颊,思忖间低低笑起来,咬唇,从唇间溢出一个词,“骚包。”

切蛋糕的手顿住,叶昭觉眸子偏过来。

宁夏笑声骤然停住,愣了愣,她指着电视里的一个男人,“这人好骚包。”

她真的很会装蒜,每次口是心非的时候,灵动的眼睛里就会折射出一道狡黠的光。叶昭觉眸光流转,因为总被这道暗藏的流光勾得心痒,所以总会忍不住戳穿她。

握刀柄的手紧了紧,他压制住这股再一次燃起的冲动,牵牵唇角,继续低头切蛋糕。

宁夏偷偷瞄他一眼,松口气的同时静悄悄地在旁关注。

他将其中一块蛋糕取出,对着蛋糕看了一会,宁夏凝眉,心里产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难道他也不喜欢水果?

她想说“你不喜欢的话就不要勉强了”,可嘴巴张了一次又一次,全都失败。

蛋糕里面藏有三层水果。叶昭觉切下一块送进嘴里,颌骨轻微咬动,慢条斯理的模样看起来似乎是在细细品尝。

宁夏从未觉得如此紧张,她屏息凝神,想问“好吃么”,可同样一次次话到嘴边又顺着喉咙咽了回去。

“你打算看我到什么时候?”他一声招呼也不打地抓住她在偷看。

不对,他为什么要打招呼,他根本就不需要打招呼……

宁夏被自己的心虚打败了思维逻辑。

“我问你的问题你还没回答。”鬼使神差地,她把话题转移到上一个刚刚逃避的问题上,“你很喜欢蓝色么?或者不单单只有蓝色,你只是不喜欢暗色。”

“还好,我对着装要求不高。”

这还叫不高啊……在她心目中,他是天生的男装架子,堪比顶尖男模。

她稍稍琢磨了琢磨,要求不高都能穿戴得时尚又高贵,换个角度来解释,与生俱来的气质和审美打造了稳固基础,要求是不高,但骨子里高高的眼界早已形成,只会伴随阅历不断垒高,永远不会丢失。

宁夏默叹,这是否可以概括为天赋异禀?

她沉浸于自己的思绪里不出声,样子有些低落,又有些感慨,叶昭觉静静看了她一会,嘴里的蛋糕甜味未散,尤其是几种软质水果的口感,汁水丰沛,搭配新鲜果酱,使得浓浓的奶香味里增添了几分清新甜蜜。

有多少年没有认真尝过水果了?久到一口咬下去时果汁溢满口舌,心里竟情不自禁地响起一声喟叹。

久违了。

“你只注意到蓝色鲜艳,难道没发现它其实属于冷色调?”他放下餐碟,坐回宁夏身边。

旁边的沙发凹陷下去,宁夏被唤回神思。

冷色调……

她看着他,流露出恍然的表情。

“我母亲生前最中意蓝色,她认为蓝色包容谦和,可以使自己的内心世界保持平静和理智。”

他说话的神情再自然不过,就连语气也毫无起伏变化,仿佛真的只是一次稀疏平常的闲聊而已。

可是宁夏在愣了一下后,却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室内气氛有一丝不同寻常。

叶晓凡曾说起过那位她快要连模样都记不清的大伯母,陪伴丈夫白手起家,据说才智出众,气质过人,曾是叶家两兄弟的幕后智囊。这个“据说”自然是听她父母说的,可信度百分之两百。

叶晓凡还为此叹息,那位早年还被她父母偶尔提起如今却已几乎埋葬在岁月深处的大伯母是不幸罹患乳腺癌去世的。

在和晚期癌症抗争了一年零五个月后,她在弥留之际消瘦得像一只奄奄一息的病猴。那么有规划有想法的人,在人生的最后关头也是从容冷静的,即使是病入膏肓的苍白面容也无法掩盖她那颗看透尘世的心,她什么也不奢求,唯一遗憾的是,丈夫工作忙,十来岁的儿子不能离了全心全意照顾他的母亲。

再娶是她自己提出来的,她相信丈夫叶旭东的眼光,只要叶旭东愿意续弦,他看上的女人绝不会差,无论样貌还是人品都会无可挑剔,对待她的儿子也会视如己出。

这是一个极度自信的女人。

叶晓凡诧异地问过她爸:“大伯母究竟是对她自己的判断力有信心,还是对大伯的判断力有信心?”

叶二叔看着她卖起关子:“你还小,不懂夫妻间的事。”

当时叶晓凡很不屑地切了一声,后来大了,和某人和平分手后,她终于懂得,日积月累的相处中,一个男人所能带来的安全感便是日后信心的来源和保障。丈夫就是她的右边肩膀,她对右肩的了解早已根深蒂固,右肩有多牢靠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怪不得很少见你情绪波动。”宁夏轻声说。

叶昭觉偏眸,眼神问:什么?

宁夏摇摇头,微笑:“其实人偶尔疯狂一回也是可以的。有些事憋久了不好,还是发泄出来为妙。”

“你当我是得道高僧,可以入定?”他嘴角微扬,嗓音温和轻缓,似有魔力般勾动起宁夏本就不稳的心弦,“不要指望我压制情绪憋坏自己。”,

好像有点听不懂……

宁夏大脑放空,认真地琢磨起最后那句话,感觉哪里怪怪的。

刚抓住隐约露出来的毛线头,侧脸便被亲了一下,随后,腰间多出一只修长的臂膀,她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被叶昭觉轻而易举地捞进怀里。

不对,征兆是有的,只是她反应迟钝。

宁夏抬手推推他的胸膛,眼睛一瞪:“你不要和我玩语言游戏,我承认我没有你那么多的艺术细菌。”

清雅俊朗的面容近在迟尺,他亲亲她的嘴角,喃喃低语,似诱哄:“那给你一个拜师的机会?”

宁夏眼珠一转:“无偿的话我可以考虑考虑。”

“当然。”他又亲了她一下。

离得太近,宁夏看不清他的神色,就连唯一可以看到的眼睛他也是轻轻阖上的。

“那么师父,可以现在立即开课了么?”宁夏勾住他的脖颈,头向后躲,笑眯眯问。

“可以。不过……”

“不过什么?”宁夏警觉。

叶昭觉心中好笑,他不知眼前这个极力后仰的小脑袋瓜里能猜到些什么,他保持一本正经的语气缓缓开口:“你对我无偿,我对你有偿。”

宁夏呆滞。

鼻梁被他刮了一下,“不是让我开课么,这就是我教你的第一课。”

哦,原来是授课内容啊……

不知怎么地,宁夏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得隐隐的失落。

他对她有偿,偿什么?

唔,其实她还是蛮期待的。

正胡思乱想着,唇上突然一软,他温热的唇再次覆了下来。

宁夏一直后仰,脖子后面已经开始僵麻了,她吓一跳,瞠大双眼,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双温柔含笑的眼眸。如果眼睛也有气温,那他那里一定是一对天然温室,抑或两座东方夏威夷岛。舒适宜人,即使初冬也不觉得寒凉。

“干嘛又亲我”她鼓着眼睛,以嗔怒来遮掩娇羞。

“不是说对你有偿么。”他气定神闲,“我说话算话。”

“……喂”

“教你的第二课。”

“……”果然是语言上的艺术家

他能将切下的一小块蛋糕吃完宁夏已经心满意足了,她一直未能问出口“蛋糕好吃么”,可能潜意识里认定自己做蛋糕给他吃本身就在强人所难,他回答“还可以”或者“挺好”都可能不会是出于真心。

回家前,宁夏帮忙把剩余的蛋糕密封冷藏,她很想说“要不我带回去吧”,但这样开口总归不好,他不喜欢大可以自己扔掉,或者送给别人,他那么聪明,处理这么一件小事一定不会留下痕迹让她发现。

她想,有些事还是装聋作哑得好,彼此都不会尴尬。

翌日上班,晚上戴着塑胶手套拿着台面刷和百洁布进入徐正则的工作间打扫卫生,他居然还没走。

由于他有强迫症的缘故,置物架上的每件物品都不需要假借宁夏的手布置规整,宁夏的工作只是处理善后,使他独占的工作区域锦上添花般干净整洁。

但是,他已经很久没有亲自做甜点了,这些日子以来,工作台和地板都只是积了一层看不见的细微粉尘,每天的清洁任务轻松简单了不少。

他纹丝不动地坐在办公桌前,沉默的视线随着她的来回走动而四下游移,宁夏忍着心头怪异,只想尽快收拾妥当,赶紧逃离这里。

拎着拖布水桶重新回来,拖到他脚下的那方地板时,他明明低眸看着她手里的拖把,双腿却不挪动。

宁夏:“,麻烦你让一下。”

他竟然很好说话,起身离开座椅,站在一边。

原本坐着时就已经令宁夏倍感压力,高大的身躯一立起,尤其是眼睛还冷漠肃然地看着她,宁夏只觉得浑身毛孔都不受控制地紧缩起来。

她索性不做事了,手拄着拖把杆,开门见山:“有没有人和你说过,其实你不说话的时候比平时更恐怖?”

徐正则挑了下眉角,终于启唇:“是么,可你好像从来不怕我。”

“怕,我特别怕你请我喝鸡汤。”宁夏看向一旁的座椅,“你不坐?那我坐了啊。”

说着,她舒坦地坐进软包椅里,手折在背后捶打酸麻的后腰。

徐正则看着她,“不装了?”

“嗯,累了。”宁夏动动脖子,微闭着眼睛活动上下筋骨,“问你个事,你一直说吃太多会被杀掉,究竟什么意思?”

徐正则不答,他眼眸一眯,似是在她脸上研判什么。半晌后才半信半疑地看出宁夏是真的不懂其中含义。“说你是猪都抬举了你。”浓浓地嘲讽,“卢晓找你来饼房当眼线,不是一般的蠢。”

“第二句我赞成。”宁夏点头,“不过,如果你的意思是呼应前一句,我觉得你比她更蠢。”

卢晓的蠢只在于她没有把她们之间的关系当回事,凡是之前就认识她的酒店员工有谁不知道她和卢副总交情匪浅,哪怕用脚趾头猜都能看出她是卢副总的人。可以说,她这个所谓的眼线自始至终都处于明处,对于总经理党而言,丝毫不具备威胁性。

有时候宁夏会忍不住产生同情,卢晓究竟有多孤立无援才会无所忌惮地找上她?事实上,她们的关系至今都没有好到哪里去。

徐正则对她的陈词十分不屑:“一丘之貉。”

他这人冷笑的表情十分有意思,不是通常情况下的嘴角微微上翘,而是一边腮帮略微鼓起,再从鼻子里哼一声出来。可能由于嘴角上扬的幅度太小才会导致这一结果,一个人究竟是多久没有真心发出过笑容才会连嘴巴都甘于僵硬?

宁夏摇摇头,很多事不是她能理解的。

她站起身,拿起一旁的拖把,卖力地继续干活。把桌下的角落拖干净后,挪到他所站的区域,“让一下。”

徐正则动了动,他比宁夏高出一个头,视线居高临下:“你知道的太多,早晚有一天会成为卢晓的牺牲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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