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夏真是什么心情都没了!
徐正则皱眉望一圈,喝道:“都愣着干什么?想和她一起喝心灵鸡汤?”
众人慌忙埋头做事。
徐正则又望过来,讥诮的语气:“怎么,站在这儿不动,没喝饱?”
宁夏:“……”
宁夏想说,喝饱了,拜托你麻溜点赶我走吧。
可这话一出口目的就会暴露,她只好忍耐地憋回去。如此隐忍,肚里的肠子都快搅成一团了。
早知道他不按常理出牌,她何必自讨苦吃,白挨一顿骂。
宁夏心情不顺,傍晚回到学校又看到寝室四张床铺突然空了一床,那滋味,和吃了酸石榴似的。
“你回来了。”叶晓凡抱膝坐在椅子上,下巴努了努,“袁静父母上午开车过来把她东西收拾走了。”
“哦。”宁夏倒杯水,袅袅的气流往杯口直扑,她趴在桌上,眼眶被熏得又热又湿。
“真是的,明明说好了大家一起走的。”叶晓凡抱怨一句,想到什么,问,“陈芳群不会也提前搬吧?”
宁夏不说话,不知在想什么。
叶晓凡说:“喂,问你话呢。”
“……什么?”
“你说,陈芳群不会也提前搬走吧?”
“哦,有可能吧。”宁夏扭头看陈芳群的位置,声音有点低沉,“其实她也没剩多少东西了吧,柜子里的衣服都带去她男友那儿了,桌上除了书和一些杂七杂八的,没什么了。”
叶晓凡也上下抬头看,热热闹闹的寝室一眨眼就空了,眼睛不知怎么地开始泛酸。
她眨眨眼把湿气挤走,闷闷地说:“小夏,我不开心。”
“嗯。”宁夏也闷得慌。
叶晓凡认真注视她,“我不要最后一个走,你不许丢下我。”
“我什么时候丢下过你?”
也许是受离别的气氛感染,宁夏难得翻起旧账。她从大一说到大四,远到大一军训两人被教官罚跑圈,烈日下她拉着她一路到终点,近到现在她不想早早回家受管制,她便天天学校酒店两头跑,只为陪她。
叶晓凡心里什么都明白,她满足地笑,嘴上却说:“什么嘛,你住学校明明是因为离那家酒店近,来回方便。”
“你试试穿过地下通道再走个十分钟转公交,这叫哪门子方便!”
叶晓凡撇嘴,“都说让你打的了,你非要乘公交。”
宁夏说:“你出钱,我保证打的。”
叶晓凡笑,“你想得美。”
宁夏挑眉轻哼:“也不知道是谁说自己家有间大公司,我想得能不美么。”
“那是他们有钱,又不是我。”叶晓凡送她一个白眼球,“我以后还不是跟他们后面混。”
听她语气好凄凉的样子,其实心里得意得要命。
宁夏撇嘴不理会,话锋一转,随口问:“他们做什么的?”
叶晓凡说:“我也不是很清楚,二十多年前大伯和我爸一起创业,几种相关产业并进,展比较综合,自从我大哥留学回国后,最近几年好像是以房地产为主。”
宁夏悟了,“这么说,还是大企业?”
叶晓凡没回答,忽然笑得神秘,宁夏被她看得莫名其妙,“怎么?”
她止住笑,诱-惑道:“我大哥很厉害的,长得又帅,虽然人快三十了,但是男人嘛,越老越有魅力。你想啊,肥水不流外人田,要不我介绍你们认识?”
“你打住!”宁夏严词厉拒,像躲避自然灾害,“别在我身上打歪脑筋。”
“宁夏,你太没劲了!”叶晓凡激动地说,“最青春美好的大学恋爱你已经错过去,再继续耽误,就算你长得不错,恋爱市场也不会给你一直保留大行情。你知道么,男人普遍认为,25岁的女人是最理想的婚姻对象。你现在抓紧谈恋爱,好好感受恋爱滋味,至少不用等到25岁以后直奔结婚主题。”
“我不想恋爱,也不想结婚。”宁夏平静地说。
“为什么?”叶晓凡错愕,“我现你很奇怪,这四年也不是没男生追你,可你谁的机会都不给。别人短信自我介绍,你要么不回,要么被逼烦了回个哦。别人学校路上拦你,你直接改道抄小路。各种高冷表现,多少英俊小伙被你伤了心。你老实回答我,你是暂时不考虑还是本身排斥?”
宁夏低头沉默了一瞬,开口:“我排斥。”
宁夏还是排到了最讨厌的a班——早上五点至下午两点。
五点到酒店,车程一小时,照这样计算,即使起床很干脆,也得至少留出十分钟的洗漱时间。也就是说,她必须在三点五十之前动作麻利地从床上爬起来。
简直就跟噩梦一样。
闹钟响了又响,宁夏脸埋在枕头里,嗅着舒服好眠的气息,光-裸在丝绒被下的两条腿痛苦地往后蹬了两下。
床头紧挨窗户,外面天还是黑黢黢的,窗帘缝隙里漏出昏黄的光线,是楼下笔直矗立的路灯依然在光。
她迷瞪着眼扫向那条细细的窗缝,在叶晓凡被吵醒之前,伸手摁掉喋喋不休的闹钟,放任自己重新入睡。
下午两点,宁夏准时出现在西饼房,没事人一样帮忙打杂。
先是拎着一篮水果去清洗,水池连接紫外线杀菌过滤器,宁夏顺便将自带的马克杯也冲洗两遍消消毒。然后,她把水果分别派送给需要的甜点师,走到一边去剥杏仁。
过了许久也没人来兴师问罪,宁夏问离她最近的甜点师:“金师傅没来?”
对方答:“良哥今天休假。”
怪不得……
宁夏又问:“那呢?”
那人看她一眼,说:“总厨在工作间。”
徐正则有一间**厨房,那是他的私人领域,未经他允许外人不得入内。
上回她进去放包裹,有幸见识到里面的简单布局。围绕墙壁的一圈工作台,上下两排置物架,原料和工具的摆放井然有序。
虽然厨房肮脏是一大禁忌,但就连吊在屋顶的唯一一盏日光灯都雪白得寻不见一点污渍,是否过于为难保洁员了?
宁夏把泡得鼓鼓的杏仁从热水里取出来,用手去一点点地剥皮。
不多时,一股强烈冷锋迫使低气压在工作区加移动,她突然感到脊背凉。
身旁的甜点师悄悄往她身后看,原本放松的站立姿势莫名变得僵硬。宁夏心中的猜想得到证实,她缓缓转头,徐正则瘦高的身形背对光源,使得他原本就郁愤的神色更显阴暗。
“这个点,你应该已经下班了。”他看着她,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
宁夏眨了眨眼,意识到什么,故意反问:“下班?我才刚来没多久,为什么要下班?”
她紧紧盯着他,再一次怀抱起希望。燃烧吧,暴怒吧,把她这个不遵守排班表的闲人赶出去吧!
可她的小算盘似乎总不能如愿,反倒又一次迎面招来徐正则的冷嘲热讽。
“从五点拖到两点才来,我原本还敬你勇气可嘉。可惜是我高估了你,排班时间都能记错,果然是猪。”
“……”
薄薄的眼皮一掀,“小猪,剥完杏仁到我工作间来。”
话毕,他在饼房里转了一圈,又接连训斥了三个甜点师,将每个人的工作状态都吊在他满意的高度上,这才重新把自己关到私人厨房里去。
剥好的杏仁纹络清晰,像一粒粒饱满扁平的大花生米。
宁夏面无表情地将最后一颗杏仁丢进碗里,徐思齐从她身后经过,吹了声口哨,“小猪——!”
宁夏扯起嘴角,“小猪叫谁?”
“小猪叫你——”徐思齐立即反应过来,“靠,你还知道阴我,看来抗打击能力挺强啊!”
宁夏转身,笑呵呵地说:“你还知道幸灾乐祸,看来脸皮挺厚啊。”
这是两人认识以来第一次杠上,以往都是他气得跳脚,她一副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淡然模样,现在她突然还击,徐思齐反倒有点不适应。
可,为什么会不适应?
徐思齐怔忪片刻,大概是因为卸下伪装后的宁夏,气场太足了。
和笑面虎如出一辙。
站在宁夏旁边的甜点师恰好去了别处,徐思齐走到他之前的位置,偏头看着宁夏,“看来还是受了刺激呀,不敢和他顶嘴,把气撒到我身上来了。”
宁夏有礼有貌地回敬他一句:“谢谢你主动送上来让我撒气。”
“……”
她理直气壮的样子,让徐思齐忍不住想抽她。
***
宁夏象征性地叩了三下门,里面传来一句“进来”,声音不大,像是被打扰后在闹脾气。
推门而入,她没有太靠前,而是立定在一个安全的范围外。
不锈钢工作台上铺着一挪崭新的白纸,他一手撑着台沿,一手握一支铅笔,对着白纸低头沉思。
宁夏问:“,你找我什么事?”
他一动不动,语气恶劣,“闭嘴。”
“……”宁夏错愕半秒,心里已认定他是只疯狗,逮谁咬谁。
一声不吭地等在一边,宁夏视线下移,注意到地板上的三四个纸团。
随手弯腰拾起一个,展开来看,上面画有一堆叠放成松塔形状的水果,最顶-端是一颗草莓,然后是雪梨、苹果、香橙……
“谁允许你碰我的东西?”
冷酷的质问声响起,宁夏吓一跳,抬头看见徐正则身板挺直地盯着她。
掌心一合,白纸被她重新揉成团。然后,她两手张开,任由纸团自由落体,弹在地。
“还给你。”宁夏对他笑。
动作随性,神态自然,这样的她,竟让徐正则一时分不清是真天真还是装天真。
他蹙起眉,目光在她笑容明朗的脸上逡巡,似是在研判什么。
宁夏面不改色,随他看,嘴上又问:“,你叫我进来不会是想继续羞辱我吧?”
徐正则嘴角一勾,兴许是被愉悦了。他说:“孤男寡女地羞辱你?相较而言,我更喜欢在人多的地方。”
变态!
宁夏轻抿唇,“那你喊我来干嘛?”
他不再看她,夹起铅笔,侧过身去接着研究。低头吩咐道:“以后我的工作间由你负责打扫。”
“……”
听不到应允,他侧眸扫过来,“不乐意?”
宁夏梗着脖子,说:“当然不乐意。你看我不顺眼大可以把我踢走,何必整我?”
她还是忍不住说出口了。
谁知,徐正则垂眸冷笑,“你都没有入我眼,哪来的不顺眼?”手腕一动,轻轻勾出两笔,他狠辣地吐出两个字,“出去。”
***
负一层的信号时好时坏,宁夏躲在库房外给卢晓打电话,她的号码从保存在通讯录至今,还是第一次拨出去。
那头响了两声被接起。
“找我什么事?”隔着无线电波,卢晓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微微勾笑。
宁夏故意歪曲事实,说:“饼房那位徐总厨要赶我走。”
竟然和自己期待的不一样,卢晓不禁有些失望。还以为她被徐正则虐待,来求她取消赌约呢。
其实,她早就计划好了,倘若宁夏求她,她就逮住机会狠狠挫挫她的锐气。
眼下情况不对,卢晓怔了怔,说:“他敢!”
究竟敢不敢,她心里多少有数。可在宁夏面前,她要面子。
宁夏左右看看,并没有人影突然闯入。
她放心地接着说:“可我觉得他是铁了心不要我。卢晓,不是我不遵守赌约,如果环境有变,你得体谅。”
卢晓琢磨出一丝味道,说:“我看你巴不得他踢你走!我警告你,还剩两个月,你必须给我做到底!”
宁夏也有点懂了,她挑眉,“其实你让我进你们酒店西饼房就是想看他折磨我吧?只不过他一开始人不在,所以你只好让厨师长老金先折腾我半个月。”
“呵,你有被迫害妄想症吧?”卢晓话音一变,不明确承认,也不直白否认,宁夏心想,被自己猜对了。
“就当我有吧。”她笑,“卢晓,我不干了,赌约不赌约的吧。”
她把电话挂断,想着以后不用再来,这些天以来郁积在心头的不顺终于烟消云散。
身后突然传出一声响动,她疑惑地转过身,看见仓库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一个剃着平头的男人走了出来。
呃,他不是在休假么?
想到方才还在通话里提到他,也不知他有没有听见。
宁夏有点尴尬,愣了下,还是微笑喊了声:“金师傅。”
金志良没什么表情,他从她面前走过,又忽然停顿,回头看她一眼,“是我自己想折腾你,和卢副总无关。”
宁夏看着他,一时语塞。忽然记起徐思齐曾对她说过的话——你知道为什么良哥总是针对你么?你别忘了你是怎么进来的,良哥最讨厌靠关系走后门的人。
当时还觉得他想太多,原来是真的。
金志良倏地又说:“我向你道歉。”态度十分坦诚。
“呃,不用。”宁夏也不知道该回什么,只是绽开笑容,说,“没关系的,金师傅。”
“叫良哥吧。”他下巴轻抬,“如果以后还有机会再见的话。”然后,他没再说别的,径直走了。
***
这天,宁夏坚持到晚上十点半的下班时间才离开酒店。
和她想象的一样,徐正则的私人空间果然不好伺候。上到天花板的日光灯罩,下到储物盒底座,全部都要用干净的毛巾擦拭一遍。
幸好她第二天就不用再来,否则,加上他每天必备的“心灵鸡汤”,长期下来情绪会濒临崩溃吧。
她和叶晓凡约好六月十号一同离校,本打算通知舅舅姜熠然开车来接,可想到两人大吵一架后许久未联络,宁夏终究撇不下面子。
叶晓凡笑话她:“嘴唇上贴膏药,开不得口了是不是?”
宁夏说:“你不懂。”
叶晓凡没接话,鬼主意满脑飞,偷偷摸-摸跑出去拨出一个电话,“喂,哥。六月十号你有空么,来帮我搬东西吧?求你了!”
离校是件既折腾又忧伤的事。
折腾是因为这四年来杂七杂八的零碎太多,不管是大的小的平的扁的,得收拾,得打包,还得从四楼搬到车上。
忧伤是因为有的东西带的走,比如记忆,有的东西却只能放手,比如和记忆有关的人。
宁夏和叶晓凡都不是念旧的人,翻箱倒柜地拾掇一上午,该丢的都丢了,就连入学时购买的统一床具也一并留在了原处。
室友陈芳群提前两天过来搬走了自己的东西,等她俩也先后装满行李箱,这个曾经回荡欢声笑语的地方,彻底空了。
两人停在门口留恋地回头张望,上铺下桌的四人空间,大一一起挑选的水蓝色布帘,大二精心裁剪的彩色五角星,大三集资购买的酒精炉和火锅,大四贴在门外的“学姐喜静,请勿打扰”告示牌……
四年的点点滴滴,至此划下休止符。
叶晓凡突然尖叫:“小夏,我们四个忘记合影了!”
宁夏情绪不高地“嗯”了一声。
叶晓凡赶忙掏手机,“她们走了,我们拍我们的。来,靠近点。”
宁夏配合她露出招牌式微笑,相机无声记录下二人此时的样子。
岁月无声,时光不老。
女生宿舍不准男生入内,宿管阿姨恪守校规,哪怕这个男生是来帮忙搬运也丝毫不通情面。
这个男生不是别人,他是叶晓凡大二正式交往、大四和平分手的前男友卓然。
其实他送或是不送,叶晓凡的心情几乎没差。以后再见还是朋友,她自认有这腔孤勇。但他既然不打招呼地跑来了,她决定好好表示感谢,顺便送上临别祝福。
宁夏守着两人的行李等在几米开外,正直地不去打扰。
不是她对此不感兴趣,实在是闭上眼睛都能想象出叶晓凡会说什么。叶晓凡这人最会装大度,一定会把自己武装得风轻云淡,好竭尽全力成为对方心底的白月光。
正百无聊赖,一辆黑色的沃尔沃沿着校道径直驶来。宁夏低头玩手机,并未留意,直到沃尔沃停在叶晓凡面前鸣了一声笛,她才后知后觉地循声望去。
已近正午,阳光格外刺眼,她站在树荫里,因着挡风玻璃的反射,一时看不太清车内的人,只依稀瞧见主驾驶座上一个亮色的身影。
对,亮色。明亮而夺目,具体颜色分辨不出,不过,视觉效果倒是意外的舒服。
“哥。”叶晓凡冲车里招手,迅和卓然终结话题,“天这么热,你还是赶紧回宿舍吧,我先走了。”
“晓凡——!”对方似乎有话要说。
叶晓凡快刀斩乱麻,不给他机会,“你回家那天我就不去送了,什么时候再回南湘,欢迎找我玩。”
她快步走到宁夏身边,拔-出自己的两个行李箱拉杆,自始至终低着头,不敢抬起来,也不敢乱动。
“他走了么?”过了一小会,她背对那边,闷声问。
宁夏说:“还没,正看着你呢。”
岂止是看着她,眼神那般不舍,连她一个外人瞧见都感到心酸。
纵然深信自己拿得起放得下,但在这时候,叶晓凡还是无措地紧抿唇。
她眼圈有点红,却兀自强撑,“小夏,我快忍不住了,他再不走,我真的快忍不住了。”
不是没见过毕业分手的情侣,可当事人是叶晓凡,宁夏心里一点主意也没有。
两人是为了各自的将来考虑才选择分开,叶晓凡的遗憾和不甘她都懂,但她毕竟不是叶晓凡,她没办法在此节骨眼上代替叶晓凡做任何决定。
她希望他们两个都能跟随自己的心意走,生命里什么才是不可或缺的,务必提早醒悟,不要等失去了再去后悔。
要知道,有的人错过了就是一辈子,就像……
宁夏眸光一阵涩。
就像……她父母。
注意到叶晓凡抓着拉杆的指节逐渐泛白,宁夏不忍心地唤道:“晓凡——!”
刚启唇,就听见前方车门阖上的“啪嗒”一声。
宁夏抬眸看一眼,不由愣住了。
只见沃尔沃主驾驶座上下来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从上身的短袖衬衫到下-身的休闲裤,以及二者之间的腰带,全部都是简洁纯净的湖蓝,如此高调,却又异常优雅。
灼灼阳光下,他浑身仿佛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光。
居然又是他!
叶爵……
才现他也姓叶!
宁夏不清楚他是否对自己还有印象,如果可以,她希望他不记得她,这样的话,糊蛋糕、挡道什么的就都可以当做没生过,尤其是弄脏他一身高级纯手工定制西装的事,想想都觉得不好意思。
他显然早就看见她了,寡淡的目光扫过来,先是睨了眼叶晓凡,又看向她,隔着强烈的光线,宁夏的心竟然狂跳了一拍。
他绕过车头,走到叶晓凡前男友卓然面前,热风拂耳,却没能将他的声音传送过来,他沉稳地说着什么,卓然神色痛苦,他抬手在卓然肩头拍了一下,似鼓励,然后,两人一同偏头,目光各异地望向这边。
卓然看的是叶晓凡,眼神里有犹疑,有眷恋,还有告别……
而那个叫叶爵的男人,眼神有点虚空,好像是在看叶晓凡,又好像不是。不知为何,宁夏莫名觉得,他看的是自己。
呃,一定是她想多了。
卓然转身离开,宁夏用手背碰叶晓凡,“他走了。”
叶晓凡懵懵的,“走了?”
“嗯。”宁夏点头,然而,很快她也变得呆滞,叶晓凡她哥抄着口袋走过来了。
比澄澈的天空还要蓝,仿佛一长条流动的水粉颜料,清新中自带一股深邃。
他越走越近,最后,停在叶晓凡背后。
宁夏微颔,算是简单明了地问了声好。接收到对方的致意,她便立即低下头去,眼观鼻鼻观心地等候在一边。
“晓凡。”
宁夏听到他亲切地叫妹妹。
叶晓凡慢半拍地说:“哥,给我一分钟,很快就好。”
他挑眉,抬腕看时间:“好,我给你计时。”
“……”宁夏吃一惊,这什么哥哥!
一分钟后。
“时间到。”叶昭觉淡淡提醒,“悲伤可以停止了。”
“……”宁夏已无力吐槽。
叶晓凡表现很乖,她依言转身,重新挂上笑容,那样子就和什么也没生过一样,当然,前提是忽略她潮红的眼眶。
她嘻嘻哈哈拉过宁夏,介绍道:“哥,我最好的朋友宁夏,你们认识一下!”
宁夏猝不及防,直直跌倒在她肩膀。
站立不稳间,对上叶昭觉静谧幽深的眼眸,她睫毛垂了一下,努力站稳,规矩地点头致意:“你好。”
他唇角微勾,嗓音依旧稳健而冷淡,“你好,叶昭觉。”
越野车的后备厢空间足够大,大大小小的行李可以全部放入。
宁夏想,他开这车过来还真有点帮忙搬家的味道。
叶朝爵?叶召爵?或者,叶昭爵?
宁夏坐进后排座位,迷茫地翻起大脑字典,不知不觉车子已经掉头上路。
熟悉的校园景致一点点后退,宁夏侧头面对窗外,轻抿唇,安安静静地保持沉默。
驾驶室里一时间只回荡着叶晓凡一个人的叽里呱啦,“好饿啊,从早上起床到现在一口没吃,哥,你请我们吃大餐!”
“想吃什么?”叶昭觉看着路况,问。
得到他的应允,叶晓凡立刻从驾驶座之间伸长脖子,“小夏,我们去吃韩国料理吧,好怀念海鲜年糕的味道!”
宁夏属于蹭饭,自然不会有异议。她无所谓地说:“可以啊,你决定吧。”然后,她继续看车窗外飞逝而过的景色。
从前总想着尽快毕业,以为毕业后心境开阔自由,能一飞冲天。眨眼梦想成真,却几多滋味在心头难以言喻。
嗯……再也不是学生了。
出校门,太阳直晒。叶晓凡用手搭起凉棚遮挡强烈的光线,她开始后悔坐在前排,不停嚷嚷要下车换座。
车子平稳通畅地驶在高架,叶昭觉没理会,只斜睨她一眼,“你和宁小姐住一起四年,怎么连人家半点稳重都没学会?”
宁夏被点名,微怔。
宁小姐?
这称呼虽难得听见,但也不至于叫她意外。可从他口里出来,她便立刻寻出味来。先前叶晓凡介绍自己时刻意强调“这是我最好的朋友”,显然,这话对于他而言可有可无。
因为自己之于他只是个间接认识的陌生人,所以,他连称谓都公事公办,不需要询问修正。
宁夏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反倒因此松了口气,他不记得她更好。
反观叶晓凡却是不大情愿的。
那天两人谈心,她问宁夏为什么排斥恋爱排斥结婚,宁夏给的答案是:我喜欢自由,不愿被约束。
不管这个破理由她信还是不信,反正这个红娘她是当定了。
叶小凡不高兴地纠正:“什么宁小姐?你叫她小夏就行了。”她还不忘扭头也叮嘱宁夏,“小夏,跟我一起叫大哥。”
宁夏从不扭捏,这回也一样,眉眼弯弯地喊道:“大哥。”
嗓音清亮甜糯,带着一股亲昵劲儿。
叶昭觉抬眸看一眼车内的后视镜,胸口不设防地一磕。
又是这个笑容。
干净、熟悉、刺眼。
他艰涩地移开目光,笑了笑,没作声。
宁夏撇撇嘴,重新看窗外。
只有叶晓凡有些尴尬,她频频察看叶昭觉脸色,自觉有点下不来台,既生气又无奈。
***
午餐地点选在叶晓凡最钟爱的一家韩国料理店。相处四年,叶晓凡十分了解宁夏的口味,也不问她,独自做主,稀里哗啦点了一堆。
数量虽多,却不重复。餐点6续上桌,叶晓凡享受其中,格外满足。
宁夏撇头看她,知道她是借食物安抚情绪。
不经意地眼睫一掀,注意到对面的叶昭觉目光深深地看着自己妹妹,左掌心贴着右手背,轻搭在下颌,拄起的手臂弯出结实的肌肉线条。
见过他西装革履的贵胄模样,再见他现在简单休闲的生活格调,特别是从他眼底流露出的对妹妹的心疼,他对她的冷淡态度更加无足轻重。在宁夏眼里,他变得讨喜了一点。
他忽然瞥过来,宁夏一惊,手里的铁勺敲在碗口,出一声清脆的声响。宁夏有点窘促,好像自己刚刚偷看他一样。
好在她够镇定,佯装两人碰巧眼神相碰,灿烂地回了一个笑脸。
可对方似乎不太领情,他眉头轻拧,倏地低下眼帘。
这是被嫌弃了?
宁夏哭笑不得,看来,叶晓凡的堂哥貌似不太喜欢她。
一顿饭下来,宁夏和叶昭觉都吃得不多。宁夏是受离校影响,情绪低落,食欲不振;而叶昭觉,宁夏深以为,他对韩国料理提不起胃口。
叶晓凡硬是把自己撑到食物快到嗓子眼,她抚着圆滚滚的肚子嗷嗷直叫。
叶昭觉笑看着她,伸手捏起纸巾给她擦去嘴角的酱汁,好笑道:“多大的人了。”
叶晓凡接过纸巾自己擦,满不在乎地说:“反正比你年轻。”眼睛一眨,忽然想到什么,一惊一乍问,“哥,你三十岁生日是不是快到了?想要什么礼物,我送你!”
他笑:“日子早过了。”
叶晓凡“啊”了一声,他却口吻平常,“都到中年了,要什么礼物。”
宁夏心想,她到了中年,不,即便到了晚年,她也要伸手要礼物。
这不是幼稚,也不是贪心,如果人生连一点惊喜都没有,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这样想着,她瞥见叶晓凡神态轻松,嬉皮笑脸,“那我不送了,刚好没钱。”末了,她补充一句,“谢谢大哥,大哥生日快乐。”
叶昭觉笑了笑,不置可否。
宁夏不由自主地看向他,眉宇俊朗,鼻梁高挺,唇的厚度也是刚刚好。安静的侧脸略显深沉,有着让人说不出的味道。
餐厅内正播放轻快舒雅的背景音乐,宁夏却莫名感到孤独,她想,大概是他眼神里的凉薄感染了她。
***
重新坐回车里,吃饱喝足的叶晓凡彻底恢复了元气。
她怕晒,不愿再坐副驾驶。手扒在主驾驶座,身体前倾,不断制造话题,撺掇宁夏和叶昭觉互相交流。
宁夏不笨,警告地瞪她一眼。她假装没看见,再接再厉。
在她的引导下,宁夏敷衍地简单说了几句,好在叶昭觉淡淡地一一作出回应,气氛尚佳。
车开进小区,停在路边。
叶昭觉先于她们下车,取出宁夏的行李箱和手提包。宁夏伸手去接,正要道谢,却见他一手拉箱一手提包,脚步迈开,“我送你。”
“不用了吧。”宁夏摇头婉拒,“谢谢大哥,我自己可以。”
宁夏当然不会认为他态度突然转变是存有什么猫腻,离单元楼还有一段距离,他只是出于绅士风度罢了,毕竟她好歹顶着他妹妹“好朋友”的身份。
可也正是因为隔着这样一层薄薄的关系,两人又才刚刚认识,她厚脸皮喊大哥是一回事,有劳这位便宜大哥当劳力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宁夏不愿麻烦人家,叶晓凡却是千般愿意。
她搂她胳膊拦住,“让我哥送吧,自家人别见外!”
若不是顾忌她哥在场,宁夏真想踹她一脚。
叶晓凡说了这番话,她再拒绝就有点过了。只好扬起笑脸,说:“那就麻烦大哥了。”
“不客气。”叶昭觉微微别过脸。
宁夏嘴上的笑容就这样僵住。
她想不通,这个男人为什么接二连三对她表现出一副不忍直视的样子,她长得有那么抱歉么?
还记得酒店大堂里他看着自己的那种眼神,两相对比,宁夏不由腹诽——
这人真是奇怪得很!
叶晓凡装模作样地呻-吟:“啊,我脚疼。小夏,我就不去送你了,代我向你舅问好。”
“……”
宁夏真的很想胖揍她一顿!
***
宁夏在这个小区居住了将近八年,一草一木早已熟识。两人一左一右,一路无言,但这毕竟不是她的风格,想了想,她主动寻找话题。
“看,广玉兰开花了。”她抬头看满树枝桠,歪头微笑说,“很漂亮呢。”
叶昭觉循着她的视线望去一眼,“花期到了。”
“……”
也许是受他先前态度的影响,宁夏觉得,这完全是一句敷衍她的废话。开花了,当然是花期到了。
宁夏压下情绪,头扭回来,看着他,没话找话,“大哥,你知道广玉兰的花语么?”
一声声“大哥”叫得格外亲切,也格外刺耳。
从设有健身器材的小广场拾阶而上,他把目光从广玉兰白玉盏似的花瓣上收回,结果却不偏不倚地与宁夏含笑的眼睛不期而遇。
她眼波清亮,直直望过来,坦率又天真。
他再次撇开脸,艰难地眨了下眼,心想,他一定是疯了才会屡次看着她的眼睛想起大洋彼岸的另一个人。
又被嫌弃了……
宁夏心底一阵烦闷,这种被好友哥哥无端厌恶的感觉有点糟糕。
顿了顿,也不管对方是否在听,她兀自往下说:“广玉兰的花瓣凋谢后,残留的花蕊会长成两寸长的圆茎,圆茎上长满紫红色的种子。这些种子抱成一团,看上去就像几世同堂的大家庭。所以,广玉兰的花语是生生不息、世代相传。不过,也可以是冰清玉洁,因为它看起来很高贵纯洁。”
经过一个又一个花坛,叶昭觉目不斜视,没有吭声。
宁夏也不期望,眼见单元楼越来越近,她终于可以摆脱今天的尴尬遭遇。
谁知,走了两步,竟意外听见他出声,并且还不是仅仅针对她的那番花语解释作回应,而是引申到了别处,“有没有看过?是一本景观学专用书。”
宁夏愣住:“……没有。”
“如果你对植物感兴趣的话,不妨看看。”
他依然专注地目视前方,那笔直刚正的模样,让宁夏以为是故意避开不看她。
宁夏说:“哦,谢谢推荐,可惜我对植物不感兴趣。”她的语气干巴巴,态度一下子就变疏离。
叶昭觉转头看她一眼,宁夏低着头没现。
她倔强的小脸隐在暗处,叶昭觉微微抬了抬下颌,若有所思。
刚好到单元楼下,宁夏故意不去瞅他脸,主动抢过行李箱和手提包,口气一般般地说:“谢谢你,我自己上去就可以了,晓凡还在车里等你,你回去吧。”一番话一吐而尽,都不带停歇。
叶昭觉眉一挑,他看一眼楼的层高,过七层都会设有电梯,的确没必要一路送到家。他没说别的,道了声再见,然后按原路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