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自始至终都没有看聂轲。她的目光凝在官道上的那辆马车上,想象着车中的李建熙如何草木皆兵,她泛起了玩乐般的笑意。
“如你所说,料到王俭诡计,你家王爷靠得是影卫。而本郡君靠得是人心。”辛夷加重了最后两个字,“算来的人心。”
“若人人都像郡君这般聪明,算人心就能算到一切,那我们影卫也该赋闲回家了。”聂轲发出了几声朗笑,笑声中藏不住的欣赏。
夕阳放佛也被感染,颤颤抖动了几下,扑通声就坠入了山间。
夜色降临了。落雪无声,长安入梦。唯有官道上那辆马车在疾驰,马蹄声震碎了一路的月色。
辛夷藏于衣袂中的指尖倏忽握紧,如同攥紧了无形的棋子,等待着合适的时机,便一子落下,判定王者出。
“赋不赋闲,也得干完这一票。”辛夷唇角斜斜一勾,泛起了略带痞气的笑意,“时机到了。”
“姑娘瞧好罢。就算他王家有上百护卫,在我等眼里也不过是蝼蚁。”聂轲取出块黑布,密实地蒙住脸面,仅仅露出的一双眼眸,顿时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无伤人命!只夺奏折!”
一声令下,夜枭齐出。宛如刷刷滑过夜色的夺命刀,俱俱向官道上那辆马车奔去。
旋即,马车里就传来女子略带颤抖的娇喝:“谁!果然是抢夺奏折的,真当本公主是好惹的不成!来人!不必刀下留情,全部斩杀!”
准瞬间,刀光起。官道上顿时厮杀一片,鲜血在雪地里绽放成花,夜林中惊起一堆乌鸦,无数人头和断肢滚到辛夷脚尖下。
染红了她的绣鞋尖儿,也染红了她的眸光熠熠。
“不愧是徽印为金翅鸟的晋王。以龙为食,四方归附,无论是这群影卫的身手还是数量,都当得起这八个字了。”辛夷似笑非笑地瞥了聂轲半眼。
聂轲并没有杀将出去,俨然这种小争斗还不值得他动刀,他只是隐身在暗中,似是而非地笑了。
“王爷若是听到郡君如此称赞,我等必得大大赏赐。轲还要先谢过郡君了。不过郡君仔细瞅瞅,这群影卫的身手,和那日从王家手下救过辛府的,可是一般?”
聂轲的话带了深意。前半句话是中规中矩,后半句话却是他胆大自己问的。
他实在不愿看着自家王爷蒙冤。
还是个不明不白,被某个太会下棋的人栽上去的,偏偏自家王爷还面冷气儿又傲,背了黑锅也不愿说明白。
——你信我就信,你若不信我,我也懒得解释,随你颠倒黑白,本王不与你一般计较。
脸皮薄,心傲娇,端着架子放不下,活脱脱小孩儿脾气。
没想到辛夷只是抬了抬眼皮,不在意地应道:“本郡君妇道人家,从不曾习武,如何辨得出身手的区别?只瞧着都是顶好的练家子,小异也作大同讲了。”
“郡君再仔细瞧瞧,真是一般……”聂轲有些急了,正要补几句,忽听得一个冷冷的男声传来。
“从王家手下救下辛府的是本王,从李建熙手中夺下奏折的是本王。都出自同一个主子,身手自然是一般的。”
旋即一抹墨色俊影走出,一双眼眸如夜色中的闪电般,灼灼地盯着辛夷和聂轲二人。
聂轲一惊,连忙现身下拜:“拜见王爷!属下失语,自作主张,还望王爷恕罪……只是属下不忍王爷蒙冤……那日救下辛府的明明是……”
“够了!”李景霆蓦地打断聂轲的话,眉间氤氲起股寒意,“本王只命你来助郡君一臂之力,可没让你胡自多嘴的。退下。”
聂轲咽下欲言又止,只得暗自叹了口气,身影准瞬就消失在暗中。
原地就剩下了辛夷和李景霆。官道上依然刀光剑影,却惹不动二人脸色的一丝波澜。
辛夷静静地看着李景霆。没有行礼,也没有躲闪。
李景霆也静静看着辛夷。没有责备,也没有倨傲。
“本郡君只向王爷借兵。王爷却屈尊下贵,亲自前来,不知是放心不过本郡君,还是放心不过自家影卫?”良久,辛夷第一个开口了。
“借兵非同儿戏。本王借出数十影卫,怼上的还是王家,亲自来瞧瞧明白,又有什么不对?”李景霆的回话不温不火。
“王爷这话说得,好像自己没赚着似的。”辛夷低头一笑,颜色温驯,“本郡君一开始就说了,借兵是互惠互利。我绊了李建熙一趣÷阁,王爷则打击了王家气焰,为自己的离京之行添了份平安,谁也没亏着不是。”
李景霆的眸色一闪,脸色有些异样:“郡君真下得手好棋。提前一步算到王俭诡计,算到李建熙的意图,却偏偏没算到本王。”
“没算到王爷?”辛夷一愣,“休戚与共,联手覆王。我和王爷如今为盟友,有哪点不对么?”
“盟友?是,用棋局中的规则讲,你和我有共同的敌人,共同的利益,确实是再合适不过的盟友。”李景霆泛起抹轻笑,些些凉薄,些些自嘲,“但本王于你,仅仅是盟友?”
“不然呢?”辛夷微微抬眸,迅速地堵住了那些将起的情愫。
李景霆这前后矛盾的话,她却是再明白不过。
因为那日瓷盅底儿送回的纸笺,她就做出了二人间距离的判决:只能是棋局,无关乎风月。
隔了条利益的河,要么为敌要么为盟,却独独不可能是君子与佳人。
李景霆的喉咙动了动,唇角有些紧绷,脸上却还是一如既往的没表情:“借兵与你,结盟覆王。从此你我再无退路,果真要棋局中人论?”
“不错。”几乎是同时,辛夷就给出了答案。
没有一丝迟疑,也没有一丝动摇。坚贞得若昆仑山上的冰雪,所有月光都只为一人映亮。
我心金石坚,我操冰雪洁。还君明珠结,此生已许归。
“本王明白了。”李景霆垂下头,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简单的一句话,却教人看不清他是如何神情。
只是他再次抬起头,又恢复了那般铁脸面,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郡君的棋越下越好了。那这番覆王大业,本王就拭目以待。不过那边的动静,郡君还是先处理下罢。”
话题转瞬就回到了正道。棋或者棋,利或者利,都湮没了真心几许。
辛夷压下心底那一刻的哀凉,也迅速地端起了郡君的架子:“这么快就夺来了?”
原来聂轲已经手执奏折,跪拜在二人面前:“回禀王爷,回禀郡君,建熙公主奏折已得。请王爷郡君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