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房花烛夜,鸳鸯成双对。
与此同时,长安另一边的小草庐,闻名天下的棋公子的住处,却是长夜无眠,灯火迟迟没有熄去。
江离站在草庐院里,长身玉立,夜色满肩,他微微抬头看着夜空中的明月,眸底同样的夜色如海。
玉漏滴答,已经三更了。本该是新婚夜的他,脸上的凉却比檐下的霜还冷。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白莳打着哈欠走了出来,看着背对她的男子,眸底一划而过的黯然,勉强不在意地笑道:“实在等不了你,我自己揭盖头了。大魏的礼仪真是烦人,一天累得我腿都断了。公子倒好,出去溜了圈,礼也没行,想来不累。所以,我就先歇了?”
白莳说完,作势打了几个哈欠,却见江离根本没动,沉默望月,也不知听进去没。
白莳红了眼眶。佯装无妨地揉揉眼,哈哈几声“打哈欠眼泪都出来了,好累好累,睡了睡了”。言罢便转身进屋。
而江离始终没有回头,也没有任何话语。就寂寂地负手立着,脑海里不停回响着影卫的回报——
“禀公子:辛姑娘和晋王在一处歇了。”
江离的指尖刹那刺入掌心,指关节攥得发白。
“你竟和他一处歇了……果真恨我至此……无论我说什么都不肯信我……”江离沉声低语,声音沙哑到极致。
他快疯了。白天才见她绝情至此,晚上又闻她在他人怀里,抓着不放的好像就他一个傻子。
江离的拳头攥得咯咯响,鲜血一滴滴从指缝淌下,他却浑然不觉,发出一声凉薄的冷笑:“你真的要这么对我么……好,我便看看……你的心到底有多硬……来人!”
最后一句话是对影卫所说。一阵阴风至,一个影卫跪倒在面前:“公子吩咐。另外的厢房已经准备好了,公子即可安歇。”
“另外的厢房?不。”江离一笑,眼眸噙血,“放出话去,棋公子今晚,就在新娘那儿歇的,春宵一刻值千金。”
影卫一愣,几乎怀疑自己听岔了。
然而江离却猛地转身,一脚踢开了新房的门。
哐当一声。白莳吓得从榻上跳起来,惊慌地看着去而复返的男子:“公子今晚……”
江离根本没看白莳。径直在案边坐下,抄起酒壶,连盅也不用,提起来咕噜噜就灌了个底。
砰。江离狠狠将酒壶放下,其力道之大,让瓷底儿立马碎了个口子,瓷边锋利,眨眼划得江离的手鲜血淋漓。
白莳和影卫俱一惊:“公子您受伤了!”
江离淡淡抬眸,眉间一股戾气,将他脸都笼成了青色:“拿酒来!把酒窖所有的酒,都给本公子搬来!”
“公子!闷饮伤身!公子身系天下,万万不可!”白莳和影卫同时劝道。
回答他们的,是一声刺耳的响。
江离狠狠摔了酒壶,瓷片儿四溅,他的脸青得可怕:“违者,斩!滚!”
影卫吓得连连叫苦,忙不迭取了酒来,好好的新房,瞬间酒气满烂。
白莳还发着懵。江离兀地看过来,眸色如两道剑,毫无温度:“不是说累了你要歇么?还呆着作甚?”
白莳咬了咬下唇,点点头,依言躺下,转过身朝向内里,泪转瞬就下来了。
长夜漫漫,两处无眠,龙凤红烛空燃,烛泪成双。
一处醉倒天明,一处暗自魂销,棋局无情问有情,都是情深不寿。
然而,当第二天,也是新婚第一天的清晨,辛夷站在晋王府门口,看着府外的江离,微惊。
“公子……喝了多少酒?”
江离身上还是昨日的素衫,墨发凌乱,颓废地散在鬓边,脸如金纸,眼下青黑,两颊却是醉酒的酡红,浑身酒气冲天,步伐都走不稳。
“孺人娘娘,棋公子一大早就嚷嚷要见你,这幅鬼样子,实在骇人。奴才不知如何禀报王爷,还请您拿个主意?”下人们唬得不敢看江离。
辛夷伫立在府内,府门敞开,她却没有出去,她直觉现在的江离有点危险。
如同失控的兽,或者险恶的戾龙。
江离摇摇晃晃的,瞳仁没有太多焦距,神智不太清明,只是攥着个空酒壶,低喝道:“辛夷!你出来!”
辛夷眉蹙得更紧,扭头吩咐:“去准备醒酒汤。王爷昨晚身子不适,让他多睡会儿,先别惊动他。”
“可是娘娘,棋公子怕是癫了罢。若是他硬闯进来,怕是对娘娘不利。”下人们担忧。
辛夷安慰地笑笑:“堂堂晋王府,暗中影卫无数,我不跨出门去,他如何敢进来撒泼?”
然而忽听一声锐响,江离猛地摔了酒壶,沙哑着嗓子冷笑一声:“辛夷!你就这么急着做了晋王府的人,连门槛都不愿跨出了么!你就这么急着,做了他的女人么!”
辛夷一愣。诸人还没反应过来,便见得江离兀地抬脚往府里冲,脸色阴得可怕。
“放肆!”随之响起的,是影卫怒吒,无数黑影如鬼魅出现,二话不说,匕首出鞘,就杀了过去。
“我来带我的女人走!还没谁敢拦本公子的路!”江离大笑三声,打了个酒嗝儿,毫无畏惧地迎了上去。
双指并剑,杀气如虹,拳头为刀掌为剑,江离就这么赤手空拳地,战了个酣畅淋漓,身影如燕,短时间竟也无分高下。
可毕竟面对的是匕首锋利的影卫,十招过后,匕首就将江离刺出了一道道鲜血。
血线如飞,惊心动魄。
辛夷急了,大喝道:“不许伤了他!拦下他就好!不许伤了他!”
声音落入江离耳里,换得他一抹冷笑:“本公子无需女人同情!”
言罢,竟是手脚愈狠,掌风迅疾,化掌为刀,硬生生贯穿了一个影卫的喉咙。
噗。啥那间,鲜血喷涌,喷在江离的脸上,他却伸出舌尖,诡异一舔,再次打了个酒嗝,眉间戾气发黑。
辛夷呆住了。影卫们眸色一凛,也不敢藏拙,匕首刷刷刺去。
江离愈战愈勇,就算身上被匕首刺出无数血窟窿,却始终不落下风,茹鲜血踏白骨,半个时辰后,场中突然陷入了安静。
没有人敢动了。影卫死了个七七八八,剩下的腿脚发软,再也没了战意。
他们还从没见男子赤手空拳,这么不要命地打,不,或者说命都是他的剑,搏输赢,无人敢拦。
远处隐隐听得,全府被惊动,大规模调兵的喧哗,江离却恍若未闻,依然踏着醉酒的步子,跌跌撞撞地跨过门槛,走近辛夷。
一身是血的男子,宛若厉鬼,酒香混着血腥气,唯独眸子深处,温柔和绝望交织,让辛夷动弹不得。
“公子……”辛夷怔怔地吐出两个字,话头便被打断,旋即她感到腰肢被人一揽,跌入个怀抱。
然后,唇就被封上了。
鲜血浑身,不发一言,江离就这么兀地吻住了辛夷。
辛夷只觉世界在那一刻安静,就剩下了她和他,交缠的唇齿间,酒和血,深情与绝情,都瞬间将她湮没。
他的怀抱如桎梏,逃脱不得,他的吻如毒,活命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