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这时,身后的公主突然用力捅了一下他的屁股。
“啊……哦哦!”这家伙浑身抖了一下,连忙再次谦卑地趴伏在地上,“莫润尔.安虎,您忠实的仆人和充满善意的朋友,横跨红海的万里波涛……”
“我说了,请您和您的同伴起来,”那女人轻巧地站起了身,伸出一只纤纤素手轻抚着自己的面罩,“请起来吧……”
殷戍看着她高耸的鼻梁将黑色面罩撑出了一道“山脊”,努力想象着面罩之下那张脸的惊人美丽。
突然地,那女人身后的紫袍亚摩力人矜持地喊了几句什么,几名亚摩力武士立即搬来了四张精巧的木椅。
“请坐。”女人淡淡地说了一句,回身又坐在她那顶精巧的肩舆上了。
殷戍和三位同伴面面相觑,只好硬着头皮窝手窝脚地坐下了。
“我……我没有想到您是一位女人,”支吾良久,他期期艾艾地说道,“我一直以为,‘洪巴巴老爷’是一名德高望重的亚摩力长者呢……”
那女人没有说话,一直在直直地盯着他看,柔和而又温暖的目光蓦然间变成了两只冰锥,毫不留情地朝他刺来!
这家伙顿时打了一个寒噤!
他定了定神,努力将脑海中完全被打散的“腹稿“飞快地梳理一遍。
“洪巴巴老爷,我是埃及的莫润尔.安虎,是帝国的大维吉尔(宰相)泰菲比.安虎老爷的儿子,我即将赴任帝国北方三角洲地区‘渔夫州’的州长一职……我原打算从海路抵达,而我的船不幸地在萨瓦瓦触礁沉没,多蒙蓬特尊贵的阔阔塔老爷好心相助,才坐了他的船北上……”
殷戍正襟危坐,开始侃侃而谈。
“您也许知道,我们在海上遇到了库纳人……也许阔阔塔同库纳人之间有着我目前还不知道的龃龉,很不幸地,双方爆发了战斗。也许是神灵在暗中庇佑阔阔塔,库纳人竟然狼狈逃窜了,而阔阔塔却毫发无伤,直到……遇见了您。”
“阔阔塔老爷知道您,您的大名如雷贯耳。他向海上的雄鹰‘洪巴巴老爷’致以最崇高的敬意。”这家伙面不改色,将已经拍过的马屁再度重复了一遍,“阔阔塔说,太阳神沙玛什的光辉照在大海上,照在亚摩力人的身上,同样也照在蓬特人柔软的心灵深处。阔阔塔说,他敬畏亚摩力人古老的传统与辉煌灿烂的历史,他欣赏亚摩力人驰骋大海之上的英姿,他羡慕亚摩力人与浪花为伴的美妙生活,他佩服亚摩力人掌控大海所显露出来的赫赫武功……阔阔塔还说,他这辈子完全没有想过要同亚摩力人兵戎相见,完全没有。真的,他在内心深处,一直将亚摩力人当作灵魂深处的朋友……”
那女人一直一动不动地坐着,面罩之上的两只眼睛深不见底,看不见任何波澜。
“善良的阔阔塔老爷不忍心看着和平的亚摩力人与蓬特人之间由于误会而爆发冲突,不忍心看着这片大海在顷刻之间洒满了鲜血,不忍心看着优秀的亚摩力和蓬特小伙子悲惨地死去……我,莫润尔?安虎,作为一名中立的乘客,也是这样想的。我一直觉得,这片大海应该是一片和平的海,自由的海,宁静的海……我,莫润尔.安虎,斗胆在这翠蓝的波涛之上来回奔走,想在正直的亚摩力人和同样正直的蓬特人之间传递彼此的善意……”
……
尽管面前这位古怪的“洪巴巴老爷”极有可能会说一口流利的埃及语,图雅公主还是将殷戍的长篇大论一字不落地翻译成了阿卡德语。
这家伙挖空心思再次拍了一遍马屁之后,已是口干舌燥。他微微转过头看了看自己的三位同伴,而他们也在愣愣地看着自己,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洪巴巴老爷”还是不说话,气氛顿时变得尴尬起来。
此时此刻,太阳已经快落入海平线了。海面已经开始变得阴沉,而一直吹拂不停的西南风也逐渐变凉,吹在身上十分惬意。
船舷两侧肃立的武士们不知什么时候数量已经减少了一半,剩余的人则开始点燃一个又一个火把,跳动的光影映照出一张张胡须浓密、神色严肃的脸。
船舷外,那些在波涛中缓缓起伏的“螃蟹船”也纷纷点燃了火把或是某种明亮的油灯,随着海面越来越暗,那些亮闪闪的光点就好似夜空中的繁星在闪烁。
紫袍亚摩力人搬来了几盏精巧的高脚火盆放置在“洪巴巴老爷”的身边。在朦胧的光芒照耀下,那女人冷峻的脸似乎变得柔和了,而双眼也开始反射出五彩的光。
沉默良久,她终于开口了。
“我会说埃及的语言,”她轻轻说道,“我们可以用您的语言交谈。”
“那将是我的荣幸。”殷戍赶忙站起身,又谦卑地鞠了一躬,“是我们四个人的荣幸。”
“您说您是埃及帝国大维吉尔(宰相)的儿子,”那女子的声音清脆而又柔美,“您怎么证明您的身份呢?”
“我完全可以证明,”殷戍轻轻拽过了塔蒙,“这是我的贴身侍女,也是我的小妾,塔蒙小姐。她的身上携带着我全部的身份证明——神圣国王陛下御赐的各种印章,以及陛下亲自颁布的赴任文书……”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解开了姑娘身披的罩袍。很快,她圆润的双肩和修长丰腴的手臂全露了出来,而上半身则用亚麻布裹得紧紧的,凹凸起伏、玲珑有致。
“您需要看吗?”殷戍谦恭地问道,“东西都裹在她身上。”
“我要看。”那女子不动声色。
塔蒙的脸顿时变得通红——她可一点都不想在一群陌生人的众目睽睽之下暴露自己的身体!
她有些求饶一般地捉住了自己主子的手,却发现他的眼神中满是焦灼与无奈,只好轻轻叹了一口气,开始飞快地解开缠在自己胸前的布带。
很快,这姑娘美好的肉体完全展露在众人面前了。她咬着嘴唇,眼中噙着泪花,将一个小小的布包庄重地交给了殷戍。
他慢条斯理地打开布包,将其中包裹的几样东西恭恭敬敬递了上去。
“您的小妾真的非常美丽,”女子淡淡地说道,“您真有好福气。”
殷戍笑了一笑,不置可否。
她不再说话,而是认真地摆弄起手中的几块木板、印章之类的东西;那位一直肃立在身旁的紫袍亚摩力人小心翼翼地将一个火盆更靠近了一些,以便她看得更清楚。
公主和伊塔呆呆地坐着一动也不敢动,甚至连喘气都放轻了声音。
“那么,我可以叫您安虎老爷了,”那女子突然抬起了头,“非常荣幸见到您。”
她一摆手,紫袍亚摩力人赶紧接过那些零碎,跨步上前交还了殷戍。
在众目睽睽之下,塔蒙又慌慌张张地重新裹紧了布带,委屈得都快哭出来了。
“您的女人还很羞怯……”那女子突然叹了一口气,“我很少见到美丽而又羞怯的埃及女子……”
殷戍一下子愣住了——什么意思?难道在她眼里,埃及女人都是荡妇之类的女人吗?
“啊,您太客气了,”他赶紧再次谦卑地弯下了腰,“应该说,见到您是我的荣幸……”
“洪巴巴老爷”无声地笑了。
“其实,您的父亲,尊贵的泰菲比大人,我曾经见过他,”她突然没头没脑地说道,“在我小的时候,我去过埃及帝国的宫廷,并且曾经极为荣幸地蒙受神圣国王陛下的召见……”
这家伙顿时张口结舌——至高无上的法老王竟然还召见过一个海盗头子!
而且,这个海盗头子,竟和自己的家族还有一段不深不浅的渊源!
他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当然,那时候您也许不在场,或者我没有注意到您……”她柔声说道,“敢问安虎老爷今年多大了?”
“26岁,洪巴巴老爷……”他赶紧又鞠了一躬,“那么,敢问您……”
“我比您年长,”她又笑了,两只美丽的眼睛再度弯成了好看的月牙形,“也许我在帝国的宫廷时,您还在襁褓当呢中……”
殷戍赶忙讪笑着应付过去——他的内心其实已经有些着急了:这女人怎么就这么喜欢离题万里,净扯这些没用的呢?
“嗯,洪巴巴老爷,其实我来这里,”他鼓起勇气说道,“除了向您转达阔阔塔老爷的致意之外,还想探询一下……”
“什么?”那女人的目光转瞬之间又变得冷若冰霜。
殷戍身子一颤,决定豁出去了——他突然有些厌倦同一个女人绕来绕去、没完没了地兜圈子了。
“我代表阔阔塔老爷,同时也是代表我自己,代表我们这些人,问您一个问题,”他朗声说道,“请问,亚摩力人的雄鹰、亚摩力人的狮子,尊贵的洪巴巴老爷,您和您强大的海上力量突然出现在海面之上,将我们团团包围,并将我们逼入了绝境……请问,这是您和库纳人相互配合的结果吗?”
“……”
“请问,在这个微风吹拂的夜晚,在这片安静的海上,您是准备大开杀戒,要致我们于死地吗?您是打算要干脆利落地消灭我们吗?”
“我斗胆猜测一下……库纳人是否向您开出了诱人的条件,或者向您支付了令人咋舌的报酬?如果阔阔塔能够给予您更多,您是否,我是说有没有这个可能,您可以考虑放弃,或者稍稍通融一下库纳人曾经要求您做的事情?……”
“洪巴巴老爷”楞了一下,差点从肩舆上站了起来!不过她身子晃了一晃,很快就镇定下来了。
“埃及人,缺乏礼貌的埃及人!”紫袍亚摩力人突然用蹩脚的埃及语言叫喊起来!
“呼!”
肃立在两侧船舷的武士们也整齐地呼喝一声,可把这四个人吓得半死!
女子轻轻摆了摆手,所有的亚摩力人都安静下来了。
气氛一下子又变得沉闷无比。
殷戍提心吊胆地看着那女人黑色的面罩——那里随便迸出的一个字眼儿,都能让自己在顷刻之间化为齑粉!
“您刚才说,问我一个问题,”她突然又无声地笑了,“但是我想了一下,您好像问了我至少四五个问题呢……”
这家伙呆了一呆,竟不知如何回答。
“安虎老爷,您这个人很有意思……”她缓缓说道,“我感觉,您的性格中好像有埃及人少见的直接和大胆。真的,我所接触的埃及人,要么就是过分的彬彬有礼,要么就是过分的羞怯和畏缩……”
“……”
“您大可以放心,我绝不会把您的大胆与直爽看作是无礼,”她继续说道,“恰恰相反,我理解您,我也想像您一样不浪费时间。”
“洪巴巴老爷,您……”
“我也直接问您几个问题,安虎老爷,您是客人,”女子骄傲地扬起了下巴,“主人有权让客人首先回答问题,我说得对吗,安虎老爷?”
“……对。”
“那好,安虎老爷……我想问您的是,阔阔塔的船上,那些能够打得很远很远的火球,到底是什么东西?”
殷戍的大脑中顿时轰的一下——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位号称也要“直截了当”的洪巴巴老爷,一上来就问这样的问题!
他情不自禁地望向了三位同伴,却发现他们都在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己。
……该怎么办?
如实回答她吗?那么,“蝎子炮”,这个划时代的秘密就将落入外人之手!
……等等!什么叫“外人”?对他自己来说,蓬特人和亚摩力人又有什么区别吗?
电光火石之间,这家伙立刻就打定了主意。
“蝎子炮,洪巴巴老爷,”他谦恭地弯了一下腰,“是蝎子炮。”
“蝎子炮?”那女人诧异地坐直了身体,“那是什么?”
伊塔拼命在向殷戍挤着眼睛,他却毫不在意。
“……是一种利用了牛筋和马鬃的扭力进行弹丸发射的强大兵器,”他耐心地解释道,“如果您有兴趣,我可以讲给您听。”
“我有兴趣,安虎老爷。”女子轻轻点了点头。
这一下子正好搔到了这家伙的痒处。他顿时手舞足蹈、连说带比划,将“蝎子炮”的大致原理飞快地讲了一遍。
“很有意思,安虎老爷,”女子兴奋地站了起来,“非常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