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伊刚想喊叫,不知从哪里突然窜出两个强健的黑衣人,一下子便把这俩家伙死死摁在地上!
他的脖子在一瞬间便被一只粗壮的胳膊勒住,而后背上似乎被结结实实压上了半条腿,巨大的疼痛霎时间充塞了四肢百骸!这个可怜的家伙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了头颅,大脑嗡嗡作响、眼前金星闪耀,喉咙里挣扎着发出扭曲的“咯咯”声,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松开他!”辛希布老爷慢吞吞踱了过来,“把门关好!”
只见院子一侧的土屋之中又窜出一个黑衣人,闪电般地将地上的破门板竖起、安好,动作干脆利落一气呵成。
阿伊依旧被人死死踩在地上,呛人的灰土刺激得他双目赤红、不断咳嗽;还好,脖子上的胳膊稍稍松开了一些,他总算可以呼吸了。
“辛希布大人!”他一边剧烈咳嗽一边痛苦地呻吟着,“……辛希布大人?”
那老头弯下腰,仔细看了一会儿他,又转过去轻轻踢了艾哈一脚——那小子也被黑衣人以同样的姿势踩在脚下,身体呈一种极度扭曲的古怪姿势,此时正疼得呲牙咧嘴!
“这是什么人?”辛希布大人回过头盯着阿伊,不紧不慢地问道,“嗯?”
“大人!”阿伊拼命仰着头,挣扎着叫喊道,“这是艾哈……艾哈,大人!是我新收的徒弟(按照埃及人的传统,以书写为职业的人彼此间大都以‘师父’、‘徒弟’相称)!我,我向您汇报过的……”
“艾哈……”老头子有些滑稽地转动着眼珠,“艾哈?哦?……哦,我想起来了,你在审判那个什么……‘辛巴库犯罪集团’的时候提到过这个人……”
“是的是的,大人!”阿伊忙不迭地点着头,“就是他,就是他!”
“哎呀,我们年轻的‘副管家’老爷也收了‘徒弟’咯!”辛希布大人嘲笑道,“……混得挺不错的嘛,小子!”
“这完全都是托大人的鸿福,这都是大人的恩赏!”阿伊的眼泪都快挣下来了,“大人,我们……”
“那你们来这里干什么,嗯?”老头子突然脸色一沉,低声喝道,“你们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阿伊闭上眼点了点头,泪水终于滚滚而下!
“大人呀……”他拼命朝着泥地上直挺挺躺着的尼普特努了努下巴,已然泣不成声,“我的姐姐……得了麻风病……我们,不得不把她送到这里来呀……”
辛希布大人诧异地一扬眉毛,赶紧蹲在小担架旁仔细观看。
那女人似乎已经被吓昏了,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放开他们,”老头子头也不回地说道,“放开。”
两个黑衣人立即松开了这两个可怜鬼,敏捷地跳到一旁,肃立在辛希布大人身边一动不动了!
阿伊和艾哈挣扎着坐了起来,一边揉着自己疼痛的身体一边不住地唉声叹气。
“这是……你的姐姐,小阿伊?”老头子似乎吃了一惊,一下子便站了起来,“这女人好像叫做‘尼普特’么……”他的脸竟微微有些发白,“这女人,不是……不是那孩子的母亲么?我不是把她赏给你做老婆了么?”
“是的,大人!”阿伊也站了起来,谦卑地鞠了一躬,抽泣着说道,“正是她,正是她!我的大人哪,我们很不幸……昨夜刚发现她得了这种可怕的病……我们一大早就把她送到这里来了……”
“哦?你们可真是夫妻恩爱哪!”老头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一得病,就把人送到这种地方来自生自灭……”
阿伊顿时张口结舌,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大人,大人!”艾哈突然点头哈腰地谄媚道,“我们并不是把尼普特姐姐送到这里来等死的!我们可是花了大价钱找了两位‘玛尼师傅’,而且还找到了这里最厉害的‘敏敏’老爷……我们都指望着‘敏敏’老爷能够好好照顾尼普特姐姐呢!说不定再过个三五年,这病……”
“我叫你说话了吗,嗯?”辛希布大人突然转过头盯着他,慢条斯理地问道。
可怜的小伙子一张脸顿时胀得通红,赶忙胡乱地磕头!
“‘敏敏’老爷?这里的,‘敏敏’老爷?嗤……”辛希布大人又哼了一声,突然干脆利落地做了一个“听”的手势,“别说话,嘘……”
所有人都闭紧了嘴巴,努力侧耳倾听。
院墙外噪杂的喧嚷声似乎陡然间加大了,好像有无数的男女正在奔跑、追赶、殴斗,无论远近,无论西东,到处都传来了凄厉的呼喊声与惨叫声,有时还夹杂着尖利的笑声与咒骂声,似乎在一瞬间,半个“卡纳霍泰普”都沸腾起来了!
“听,听见没?这才是真正的‘卡纳霍泰普’,这里经常如此……”老头子突然不阴不阳地笑了起来,“这里的小小世界同山谷外的大世界一样混乱而复杂……有人在相互帮扶、相互照顾,也有人在相互算计、相互残杀……只不过嘛,总体上来讲,这里的人同山外的人相比,更加……像野兽。野兽是怎么生存的呢?没有道德,没有廉耻,没有信仰,更没有对神的敬畏,全都在靠本能活着……是的,为了一点点可以裹腹的食物,野兽能够毫不犹豫地对自己的幼崽下手!这里的人也是一样的……可怕的疾病夺走了他们身上的最后一点人性,使得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堕落成了野兽……”
阿伊和艾哈低垂着头,讷讷无言。
“你的‘尼普特姐姐’也会变成野兽。”辛希布大人重重地强调了这一点,竟饶有兴味地盯着他们的面庞,好像在赏玩这两个可怜人的尴尬与绝望。
“‘敏敏’?呵呵……可怜的小阿伊,你的那点钱又被骗了,这里哪有什么‘敏敏’,或者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老爷呀,”辛希布大人继续笑眯眯地说道,“这里根本就没有秩序!就算是你的这位‘姐姐’真的找到了可靠的什么靠山,记住我的话,这座‘靠山’不出两天,也会变成别人脚下的碎肉……”
“那……尼普特姐姐到底要怎么办呢?”阿伊噙着泪花,小心翼翼问道,“她……她只能回去等死了吗?”
辛希布大人一愣,又踱到担架前蹲下来仔细查看。
“孩子的母亲,孩子的母亲,”他喃喃自语道,“这是那个孩子的亲生母亲……”
支吾良久,老头子突然站起身来,招了招手道:“你们都过来吧,跟着我走……把这个女人也抬进来。”
……
阿伊和艾哈抬着“亲爱的尼普特姐姐”,跟着辛希布大人进了院子一侧的低矮土房。
出乎他们的意料,屋内并没有什么房间,而是一条又窄又长、低矮无比的泥砖砌就的巷道,弯弯曲曲的通向很远的地方;尽管巷道逼仄而又狭长,而其中的空气却没有一丁点浑浊、窒息的感觉,阵阵带着奇妙香味儿的凉风吹来,竟使得人有了一种清爽的感受;而在每一个拐角、每一个路口,都有一盏硕大的油灯提供照明,将长长的通道照得恍如白昼。
那老头一直在前面摇摇摆摆地走着,敏捷而又快速;阿伊和艾哈吃力地抬着担架跟在后面跌跌撞撞,得用尽全力才能跟上!
不知走了多久,人们的眼前豁然开朗。
阿伊发现自己竟然来到了一个……一个“井”的底部?
是的,映入眼帘的是一座精巧的小院子,喷水池、家具、凉棚、花草果树一应俱全,而在院子四周,则伫立着四面高高的土墙;那土墙好像有……四五个人那么高——给人一种高耸入云的感觉——将院子合围其中,恍惚间使得人产生了一种正站在“井底”的奇妙感受。
阿伊皱起了眉头拼命回忆着——他记得,在进入这一大片“村子‘之前,并没有发现层层叠叠、密密匝匝的泥砖房子之间耸起了什么高塔、高墙之类的建筑;而如此“深”的“井”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面前的这个院子,乃至这几堵高墙,都是在平地向下“挖”出来的!
这座小院子,正坐落在一个深坑中央!
神灵!在这样一个“麻风病人集散地”,耗费力气置办如此古怪的一处院落,可敬的辛希布大老爷到底想要做什么?
等等……这老头为何现在要出现在这里呢?
正在这时,辛希布大人示意一头雾水的阿伊和艾哈把担架放到地上,然后用力拍了拍手。
四周的高大的土墙底部突然打开了几扇门,竟娉娉婷婷走出了几位身穿鱼尾裙的年轻女子!
只见她们排成一队来到老头子面前恭敬地行了个礼,便四散忙活开了——打扫小凉棚之下的各个角落,在无花果树上挂上几盏精致的小油灯,点燃熏香,从几扇门内鱼贯搬出各式各样的精美家具:小躺床、小桌子,以及好几个说不出用途的小柜子;她们又用铜盘子送来了各种可口的水果:葡萄、椰枣、无花果,以及数十罐美味的清凉饮料,还有几盘子完全叫不出名字的精巧小点心,精心地摆正、码好。
在一瞬间,这群女子就把这座小小的院落布置成了一个舒适的纳凉之处,就好像在城里的贵族大老爷家中一样!
阿伊和艾哈张大了嘴巴,已经完全傻眼了——这个让人捉摸不透的老头子,竟然,在,充斥着恶鬼、邪灵和麻风病人的“卡纳霍泰普”,为自己,打造一个休闲的,“地下”小别墅?
他竟然在这种地方过小日子?
这两个家伙正在胡思乱想时,一名长得极其漂亮(!)的女子手持一把巨大的、用棕榈树叶制成的扇子来到辛希布大人面前,优雅地鞠了一躬,笑吟吟地问道:“老爷,要把少爷带出来吗?”
少爷?
什么少爷?
阿伊和艾哈被一连串闻所未闻的玩意儿搞得晕头转向,却听身边那老头小声咕哝道:“现在带出来?……”
他抬起头望了望天,阿伊和艾哈也跟着仰起了头——四四方方的天空一片明亮,耀眼的阳光正在朝向大地猛烈地挥洒热量,不过照不到这一方“地下”的院落中。
这里确实是一个舒适的清凉世界。
“唉,还是带出来吧!”辛希布大人摇了摇头,“带出来,多透透气有好处。”
土墙上又一扇门打开了。
阿伊和艾哈赶忙伸长脖子望了过去。
只见四名女子吃力地抬着一只大躺床摇摇摆摆地从门内挤了出来。
床上,竟躺着一个极其肥胖的……男人?
两个年轻人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可从未见过如此肥胖的人!
那个男人看上去似乎只有20来岁的年纪,肥胖,极其的肥胖!他躺在床上,就好似一大坨肉瘫在那里;他光着头,五官好像都被脸上的肥肉挤得只剩下几条缝隙;他的肚子最为显眼,一直在像“库拉提卡”(埃及人嗜好的、类似于凉粉的一种甜食)一般剧烈颤动,一条细细的彩色腰带深陷在肥肉之中,简直就像把这可怕的大肚子劈成了两半;而他的四肢却惊人的纤细,看上去就像在一大坨脂肪上随便插上去的树枝……
阿伊不禁皱起了眉头——他在“迈汉”庄园中曾经见过各种病态的、畸形的动物,同眼前这个油腻、肥胖的肉团相比,真的是小巫见大巫了!
四名女子抬着那货慢慢地拱进了院子中央的凉棚,小心翼翼将他安置好,紧接着便流水般在他身边摆好几张小桌子,将果盘、饮料和点心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然后,四个女人齐齐聚在那团大肥肉之后,“呀”地叫喊一声,推着后脑勺、后背——如果那几团脂肪也叫后脑勺、后背的话——一起用劲将他的上半身慢慢支起!
一位一直在一旁伺候的女子闪电般将一个巨大的靠枕塞在他身后!
那个肥腻的男人,终于完成了半坐在躺床之上的“壮举”!
阿伊和艾哈好似梦游一般面面相觑——这座深藏地下的小院子已经够震撼的了,而院子之中的这个“怪物”则更加匪夷所思!
他们不约而同地看着那位笑眯眯的大辛希布大人——没想到他老人家竟然有如此重口味的爱好,他竟喜欢豢养一个肥得不象话的、几近非人的“怪物”!
“好呀,好呀,我看见他我就高兴!”老头子眉开眼笑,轻轻鼓着掌,又转过头盯着两个目瞪口呆的家伙,笑道,“来呀,小崽子们,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个大胖子正是我唯一的儿子,可爱的小伊宋。你们可以叫他伊宋老爷,或者伊宋.辛希布大人。”
两个可怜虫好似被雷劈了一般,彻底傻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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