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就到了暮春三月,春暖花开。汾河全境解冻,河上的船一天一天多了起来。
夏竦在二月带兵巡边,从代州到府州,一个月的时间连过数州,引得契丹和党项都很紧张。特别是契丹进攻党项失败之后,两国关系破裂,对宋的军事调动格外在意。这一举动也引起朝中争论,最终支持了夏竦的行动,由河东路经略使调往河北,任河北路经略使。
得到消息,夏竦命杜中宵立即从大通监返回并州,把制钱事务交给交城知县李规。
从城南的开远门入城,杜中宵骑在马上,看着路边的柳树一片碧绿,路上行人如织,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大通监位于群山之中,非常偏僻,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种繁华热闹的场景了。
到了州衙,杜中宵径到夏竦住处,让吏人通禀求见。
花厅里,夏竦看着进来的杜中宵,起身道:“大通监数月,签判辛苦了。你在那里制钱,解了我许多疑难。现在并州政通人和,你出力不少。”
杜中宵忙道不敢,向夏竦见礼。
分宾主落座,夏竦开门见山:“朝中调我往河北路为帅,兼知大名府。我本意带你一起去,辟你为大名府签判,不想被朝中驳回。唉,你便先在并州再待些日子。”
杜中宵吃了一惊,夏竦这种边路大帅,辟幕职官,特别是签判,朝廷是很少反对的,急忙问:“相公,边帅辟签判是常例,朝中因何驳回?”
夏竦叹了口气:“漕使施昌言,说你在并州设毛皮货场,又制新钱,诸般作为,于朝廷大有用,不当别迁。这些日子朝廷得了你新制的铁钱,重臣以为大有用处,可推行全国,让你在这里完善钱法。”
杜中宵无话可说,一时有些茫然。难道自己能干还有错处了?如果跟着夏竦调往大名府,虽然还是签判,官总会升上一阶两阶。现在留在并州,岂不是错过了升官的机会?
夏竦道:“你在并州半年,政绩良多,我已上书朝廷,本官升上一升。你只管安心,等到并州的事料理完了,我再想办法把你调往大名府。”
杜中宵拱手道谢,心中却道,既然我的本官已经升了,我还去大名府做什么?夏竦赏识自己,可自己并不赏识夏竦啊。在他手下,这半年来跑来跑去,反倒是本职的事务没做多少。
问过杜中宵在大通监几个月的情况,夏竦道:“我之后来知并州的是原陕西经略郑侍郎,其为人刚正不阿,御下极严,你小心谨慎。”
杜中宵忙拱手道谢。这一番话夏竦说得真诚,杜中宵谢得也真心实意。郑戬为官数十年,出了名地不畏权贵,当年京城小吏冯士元一案,扳倒了数位宰执大臣,受牵连的重臣数十。而且他有个特点,凡是一般百姓与豪门巨户有矛盾,他会一门心思收拾豪门巨户。
这是个好官,但不是个好上司,杜中宵突然又想跟着夏竦走了。自己在并州建毛皮货场,带动了地方经济发展,但直观上,得利最多的是大商人,和城里的豪门。这位郑侍郎眼里,自己只怕不受待见。夏竦可能是听到了什么风声,特意提醒杜中宵。
两人聊了很久,杜中宵才告辞夏竦离开。出了他的住处,见天边一轮夕阳,洒下万千霞光,杜中宵一时失神。夏竦与郑戬比起来,毫无疑问郑戬是个好官。夏竦贪财,多权术,为人阴险,与刚直的郑戬简直是两个极端。但作为下属,杜中宵实在不想碰到这样的官。自己有千年记忆,可以做一些实事,但在修身养性上,却比不得这种正派官员,甚至在他眼里很多毛病。
这是两种不同观念,杜中宵更加注重官员的实绩,而不怎么关心官员的私德。而对郑戬来说,政绩固然重要,私德也不可忽视,对于下属的要求过于严了。
陶十七和十七郎等在门外,见杜中宵的脸色有些不好,急忙问道:“官人,有什么不妥么?”
杜中宵摇了摇头:“没有什么,夏相公要调往河北路,不在并州任职了。”
陶十七道:“夏相公升官了么?那官人有没有升?”
“沿边三路,河东路在中间,地位最低,夏相公往河北,可以说是升官了吧。至于我,因为朝廷正议新铁钱,就不跟着相公去河北了,依然在并州为官。”
陶十七点了点头,也想不出个什么名堂。一边十三郎听杜中宵没有升官,有些失望,低声道:“官人在并州为官,做了多少大事,怎么官也不升一升。”
杜中宵笑道:“你们想什么,官是那么好升的么!多少人做到老,都是个幕职官,乱想什么!”
几个人一边说着,一边出了子城。在深山里待得久了,好不容易回到并州这繁华之地,难免想找个热闹地方,好好喝上一杯。并州罗城设四门,不过四门正对的大街并不相同,而是几条“丁”字路。出了子城北门,便是罗城的北门正街,正对着怀德门。三人左右无事,便沿着北门正街一路北去。
走不多远,突然从后边赶上一个人来,到杜中宵面前行礼:“听说官人回城,小的在州衙外面等来等去不见人,听人说了,再赶上官人。”
杜中宵一看,原来是数月前认识的北地毛皮商人康成栋,对他道:“员外找我何事?”
康成栋看了看四周,指着北面的一座彩楼道:“那里是本城有名的春风楼,官人莫推辞,小的在那里做个东道,请官人饮酒。”
说着,康成栋连连作揖,请杜中宵。杜中宵正要带着陶十七和十三郎喝酒,也不推辞,与康成栋到了春风楼。到二楼一个靠窗的阁子坐定,康成栋拣上好的酒菜点了一桌,分宾主落座。
酒过三巡,杜中宵对康成栋道:“员外,有什么事情,现在可以说了。”
康成栋叹了口气:“官人离开州城数月,却不知道货场里乌烟瘴气,眼看着生意做不成了!”
杜中宵吃了一惊:“哪里有这种事?我问过人,货场的生意一向红火,怎么生意做不成了?”
康成栋道:“官人不知,去年冬天并州的毛皮生意红火,远近皆知。不知是河东路,就连中原和北地都知名,生意做得越发大了。小的从北地进了许多皮毛,想要大弄,却不想被本城商行挤兑。他们不许别人再开鞣皮工场,连涨价钱,我们这些外地商人,无钱可赚,可是被坑得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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