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两年过去了,朱敏跟着婆婆奔来跑去的,走了不少地方,也见过不少人,她迅速地长大了,再也不是那个腼腆、羞涩、懵懂的野丫头。
整整一个冬天,朱敏都在天山深处跟婆婆从仙羽国抓来的两个仙羽姐姐学织毯子。把白羽绒织成了七张细毯,还在上面用羽毛丝绣上了一只白色大鹏,当然大鹏的造型是她按照婆婆的描述略加想象绣出来的。
春天的时候朱敏只身回到了白湖雪山。婆婆不知从哪里听说白湖里有一种红色的灵鱼,喝了这种灵鱼的汤会对她的眼睛有好处。这一下子就让朱敏想起两年前老白胡儿吹笛招来的那种小红鱼,会不会说的就是它呢?
婆婆一向神出鬼没,经常丢下朱敏一个人,不是荒山野岭,就是随便哪个牧场,但她们却从没有回过白湖雪山。婆婆对喀那斯湖的‘魔音’还是很忌惮,不是那红鱼足够吸引,她是不会让朱敏再回来。
朱敏骑着汗血驹赶到白湖时,已经是七天之后了。恰是正午时分,阳光下,白色的湖水、巍峨的雪山、葱郁的树林、碧绿的草地,还有满山遍野的野花,白湖雪山的初夏美不胜收。
朱敏放开马驹子,欢叫着冲到湖中捉了只白天鹅骑上,开心地飞了一圈。
朱敏总是梦想着有一只自己的飞鸟,但婆婆却不允许。曾经有几次她从天山的断崖上捉来岩雕,但都被婆婆那条赤龙鞭给抽死了。婆婆只许她骑马或者骆驼,情急时也会让她同乘那只丑八怪。
在白湖住了三天,水底全摸遍了也没有找到红鱼。这天清晨白湖上雾气昭昭,朱敏潜入冰凉的湖水中游了个畅快。再抬头时,水鸟们已经开始聚集,朱敏穿了件薄薄的白色纱衣,光脚走上湖心的长条浅滩,白色的湖水在脚边轻轻荡漾。以这片湖心滩为界,左黑,右白,天鹅们各自围成一团,起起落落地越聚越多。叫声、翅膀煽动声和弦在一起,让清晨宁静的湖面,多了些生趣。
朱敏蹲下,问了左边又问右边:你们知不知道灵鱼在哪里?就是那种细长大尾巴的红鱼?
其实捉到捉不到红鱼朱敏并不在意,反正离开婆婆,自己乐得自由自在。婆婆要是等急了,就让她来找自己吧。
突然就想起了老白胡儿,朱敏也只在那个冬天见过他,所以那红鱼也许冬天才会出现?要是能找到老白胡儿问问就好了。
想到了就行动。朱敏大叫一声冲入黑天鹅群中。这些天鹅个头很大,春天从很远的地方飞来,一个夏天都会在这个停留。朱敏也是这两年走了很多地方才知道,这种巨型的天鹅是很难见到的。
捉住那只最大个的骑上去,腾空而起,引得整个黑天鹅群都飞上了天,呼啦啦地一大群一起向东南方向的喀那斯湖飞去。
喀那斯湖是一个狭长的湖泊,周围连接数条曲曲弯弯的河流和大大小小的星湖。从白湖来的冰川之水会在每年初夏的时候灌入,所以有一段时期,喀那斯的湖水也被染成了白色。
正午时分到达,朱敏被眼前不一样的景致引得连连叹息。真的是太美了,湖河连绵,山峦起伏。比白湖大了很多,碧绿的湖水倒映着静默的大山,安宁而深不见底,就连阳光也仿佛更加明媚。若大的湖面上,连一只飞鸟都没有,怕是它们也不愿来打扰这份宁静吧?
朱敏带着一大群黑天鹅在天空中盘旋,不知为何坐下的头天鹅迟迟不肯降落,一付随时奔离的样子。
突然就听得远处传来悦耳的笛声,轻轻转转,还夹杂着女人的笑声。朱敏来不及低头细瞧,就被坐下的黑天鹅一个俯冲抛下湖去,再抬头,那黑云般的天鹅群一哄而散,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朱敏狼狈地从水里钻出来,那笛声渐渐近了,寻声张望,一个绿色大草甸子转过山脚,追逐着从白湖缓缓注入的白色水流飘过来。那白色水流因颜色乳白,且泛着晶莹的光,在碧绿的湖面上很显眼。它流速缓慢,环绕在大草甸子前端,漫出很大一片。
大草甸有百十米长,四、五十米宽,上面开满了淡紫色的小花。鲜花绿草之上,一条五米来宽由细长圆木并行捆扎的长长栈桥,从甸子的一头伸延到尾。中间地带加宽至十余米,矗立起一座木屋。
大草甸前端的栈桥上,铺展着一张宽大的白色羽毛丝毯,毯上一位穿红色短绒纱长裙的女子,裸着光滑白嫩的手臂,赤脚跳着。一手短玉笛,一手钓鱼杆,正从草甸前方乳白色的湖水中甩上来一条长尾巴的红色小鱼。
她浓密的黑发,松松的用一根红色绒丝带扎在背后,肚子膨起,显然是怀了身孕。
那件红绒丝裙非常漂亮,肩部和裙摆装饰着长长的红色羽毛丝,随着她的跳动而舞起,即华丽又娇艳,引得朱敏目光全盯在她身上,却不知什么时候从木屋里又走出一位男子。等那男子到了女子跟前,朱敏才一愣:身材高大,白眉白胡,浓密的白发在头顶上简单地用一块镶金绿翡翠束扎后垂下来。不是老白胡儿是谁?
老白胡儿走上前,大手一伸就把女人揽入了怀里,另一手接过鱼杆,甩插入一旁的草甸子上,线上的小红鱼则飞落入女子脚边的白色折羽水盆里,那里面已经有好几条长尾小红鱼了。
只听老白胡儿柔声道:“夫人,慢点儿吧。”
被称作夫人的女子‘咯咯’笑着回转身,两只手臂攀上了老白胡儿的脖子,扬起脸在老白胡的嘴上轻轻一点。红裙女子长手长脚,身材瘦长,腻在老白胡儿宽大的怀里,看上去有种鸟儿依人的感觉。
老白胡儿一脸的温柔,捧起夫人的脸,低头就吻了上去。
朱敏瞪大了眼,第一次看到男女之间这样亲昵的动作,她瞬间脸红了。
半晌那两人才分开,老白胡儿抱着夫人坐到了羽毛毯上,从怀里取出一只玉笛,微微一笑,吹了起来。夫人也把手中的玉笛放入口中轻吹。两人就这样相拥着,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双曲合鸣。
忽然那夫人的目光就飘了过来,在朱敏身上一闪,眉头微微蹙起,吹出的笛音丝丝连连。
朱敏目光被她牵引住,意识开始涣散,慵懒地慢慢仰躺到湖面上。渐渐凝缩的瞳孔里,出现一群白凤鸟,它们随着笛声翩跹起舞,白色的羽毛、羽绒一片片、一团团地脱落,抛洒入蔚蓝的天空。在耀眼的阳光下,就像是闪着光的云彩。
朱敏再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草甸子上,天已经黑了,暗夜星空,更显得湖上的宁静。老白胡儿优雅地坐在栈桥上,身边摆放着一盆炭火,炭火上烧烤两条黑鱼。
有一秒的恍惚,仿佛又回到了两年前的冰湖月夜。朱敏猛地坐了起来。
老白胡儿显然被她惊动,转过头来,灰扑扑的眼睛在炭火的映衬下异常明亮。
那目光有平和人内心的力量,虽然记起了之前让自己迷失的笛音,内心惶恐,朱敏还是爬起来慢慢走上栈桥。四下里张望,她们是在浮萍大草甸的后半部,不远处的木屋后窗透出柔和的红来,却没看见红纱女,她应该在屋子里面吧?
老白胡儿把烤好的鱼肉递过来,自己拿起另一条开吃,依然的优雅从容。
朱敏迟疑了一下,走过去接了,边吃边打量老白胡儿,眼角眉梢还是以前见过的样子,连表情也是一样的漠然,但却是透出不一样的神采来。
朱敏心中忐忑,沉默地吃完,最后把竹签丢入火里,抬头盯住老白胡儿问道:“你们吹的是‘魔音’?”
老白胡儿瞭眼看她并不回答。
“你们是‘魔’?”
“为什么,这样想?”终于开口,却是不动声色地反问。
“那笛声会盅惑人!”
“嗯。”
“你们真的吃小姑娘?”见他痛快地承认,朱敏急了,抹了两把脸上的鱼肉沫,把头探伸到了老白胡面前,盯牢他灰扑扑的眼睛。
“不。”老白胡断然否定。
“那为什么吹这样的曲子?”朱敏黑亮的眼珠转了转,见他半天不答就又猜道:“不想让人知道你们在这里?”
老白胡儿点头。
“那我现在知道了,你们会对我怎样?”
“住下来。”
老头说完就站起身,由于靠得太近,那高大的身形和宽阔的肩让朱敏瞬间感到了压力,下意识后退半步。
魁梧老头儿安抚地看她一眼,灰色的眼眸在火光映射下沉静如水。把吃完的竹签丢进火里,转身大步走向木屋,笔直凛然的背影让人忽生敬畏。
凄凄绵绵的笛声响起,静夜听来悠长而美妙。
住下来?什么意思?
朱敏想追上去问个明白,却发现根本就是徒劳。她连连后退地掉到草地上,再想上得栈桥都不能够了,更别说靠近木屋。想叫想喊,喉头也似堵了个东西,发不出半点声来。朱敏焦躁地在草甸子上徘徊,她想逃走,却下不到水里去,她被人施了法,困在草甸子上了。
再次醒来又是晚上,同样的,老头坐在栈桥上,而自己躺在草地上。
老头正闲散地盯着远处的山峦看,这里已经不是昨晚他们停泊的水面了。炭火盆上只剩下一条完全烤焦了的鱼,显然老头已经吃过他自己那一份。
朱敏跨上栈桥,拿起焦鱼啃了起来,她饿了。
朱敏没有像小时候那样吃得一脸黑,她已经长大了。吃完鱼,把竹签抛入湖中,试探着问道:“我被关在这里了?”
老白胡儿转过头来看她,显然对她用的‘关’这个字眼不太满意,但也没说什么,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放我走?”
“忘记的时候。”老头灰色的眼眸眨动着。
“忘记?”朱敏诧异,怎么会?自己好像最不擅长的就是忘记吧?
没有得到回答,朱敏想了想,从颈前掏出那把黑色的玉笛,在老白胡眼前晃晃问道:“这只也是魔笛?那我也是魔了?”
“你能吹响?”老白胡反问。
“···不能,那还给你。”朱敏麻利地把黑玉笛摘了下来,递向老头。
“只是一块玉,会保护你。”老白胡接过来,放在手心里把玩儿了一会儿,抬眼看向朱敏,又把玉笛重新套回到她脖子上,用不容反驳的口气说道:“在找到替代它的玉之前,不要摘下来。”
朱敏还想反对,这时木屋中传来了笛声,酷老头儿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而朱敏又回归到不能发声的状态。
入睡前,朱敏认真思考如今面对的状况,她被要求忘记,真的能忘记吗?忘记了就会放她走?老白胡儿给自己的这只玉笛,也在身边有段时间了,他说它能保护自己,要真是这样,老白胡儿应该是好人了···也许他也是迫于无奈,真正的‘魔’是那位神秘的夫人?她会怎样对待自己呢?她会不会在老白胡不在的时候吃了自己?又或者,我只要戴着这玉笛就不会被她吃掉?
想到这里,朱敏的脑海中又浮现出那天昏迷前,她看向自己的幽深眼神···看来明天要会会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