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苏永远也忘不掉那场大地震。
当看到诺昆冲下神穴时,她整个人都蒙了。不顾一切奔过去,跳下穴口想要抓住他,却眼看着他又翻滚着飞上来,越过自己飞出了神穴。
她是被冲击波掀飞出来的,高速撞到了正在下降的半球冰川索上。
神穴开始合拢了。晕头转向的苏苏不断掉落又不断被冲击波顶起。当神穴完全合拢时,她被师傅的碟状冰川索倒扣在了神穴位上,颠沛冲荡的乱石迅速将她和冰川索掩埋。
七天后,大地震终于停止。失去知觉的苏苏不知又过了多少天才醒转过来。她掀开身上的冰川索碟和堆压的冰石,望着一片狼藉的冰顶,用了很长时间才弄明白自己是谁,身在何处。
冰顶上迷雾蒙蒙,狂风呼啸。茫然中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断断续续地箫声。苏苏缓缓起身,侧耳细听,那箫声却消失了。判断了一下方向,跌跌撞撞地荡下冰顶,苏苏向南面方的冰宫峡谷而去。
···时空分隔线···
苏苏站在神宫三楼,望着不远处阳光中的两位仙人,心情黯然。站在暗影里的自己,相较他们,就好像心处的位置一样,一个灰暗,一个明亮。
五百年前,如果自己能多给昆儿一些信任,而不是单纯地相信水晶的谎言,也许早就找到办法把他救出来了,他也就不会蒙冤沉入水底那么多年。
心情复杂,苏苏说不清是自己的懊悔多些,还是对昆儿愧疚多些。目光幽幽地盯住他,想洞穿他的心。而诺昆深邃眼眸平静地望过来,却不表露一丝情绪。
阳光明媚的冰顶上,三位仙人都静静地站着,遥遥相望。
隐藏骑着大鹏悬停到了窗边,望一眼苏苏,再转头望一眼昆仑仙人,流动的空气带着温暖,却丝毫也缓解不了这气氛中的清冷。
就在这时,探头探脑的大头红龙,突然‘呜呼’一声跃过神宫顶,直奔后面的崖边,那里一头巨型白虎带着三位人、灵飞了上来。
千千、珊儿和无敌骑着白虎避过红龙的正面冲撞,降落在神宫门前,瞬间打破了冰顶上的怪异气氛。
在冰顶众仙神惊诧的目光中,珊儿飞身跳下白虎,大步跑向惜天:“师傅,你见到神女没?”
诺昆一愣,这小丫头一身打扮跟五百年前苏苏是那样的相似,连奔跑的样子都一个模样。恍神间,仿佛又回到了五百年前那个美好的夏日晌午,重雾深锁的冰顶,迷蒙清冷,苏苏跑向自己,拉住了自己的手···诺昆愣愣地抬起头,看向神宫上的苏苏,目光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柔软情绪。
苏苏全部心思都被胆大的偷窃者吸引过去,没有捕捉到诺昆眼神中的变化,挥着冰索跳下来,大步向珊儿奔去。
千千和无敌刚跳下白虎,就感觉到身后的杀气,等回头看时,那‘杀气’已然越过她们直奔珊儿去了。
小猴躁动起来,不住地在白虎头顶上窜腾,两只爪子猛拍白虎的大头。白虎从来就不是好脾气。眼睛虽然不痛了但还有些红肿,视野也受到影响。一路往上飞时,阳光和四周冰山的反射光晃得它睁不开眼。终于飞上冰顶,也不知从哪儿冲出一条呆头龙,险些撞上。现在又受到小猴子的骚扰,腾地一下怒火上窜,大吼一声,甩着大头就奔‘杀气’冲过去。
精灵兽对神女的惧怕是与生俱来的,一时的冲动让它冲到了苏苏跟前,却瞬间停下,愣在那里。苏苏也是一惊,大眼瞪小眼,白虎盯向苏苏手中的冰索,就感觉昨天被点中的左耳又抽痛起来,下意识地倒退,低头附身,逃避似地把巨大的身躯缩成一团,却不甘地呜咽低吼。
小猴子没想到白虎这般不争气,怪叫着从它头上窜起扑向苏苏。苏苏头也没回,背后一扬手,小猴子就笔直地飞向高空了。
珊儿听到小猴的尖叫急回头,这才看到了杀气腾腾奔自己而来的苏苏,错愕间小猴子已经被跟在苏苏身后的隐藏抱住。
隐藏骑着大鹏一闪插入到苏苏和珊儿之间,跳下来,将小猴放入珊儿怀里,转身看向神女苏苏。
苏苏站住,冷着脸道:“让开!”
自从在极寒宫白冰山下的极寒水底把隐藏救起,苏苏也不知为何对眼前这位叫隐藏的很是忍耐,两人虽然话并不多,但却诡异地默契。就像刚才,从苏苏跳下神宫到冲到珊儿面前,前后不到一分钟时间,隐藏却能迅速做出判断,救起小猴,并阻挡在自己面前。
隐藏并不怕她,走近一步,俯身在杀气腾腾的神女耳边低声道:“仙人面前,有什么不对的不如先问问看。”
苏苏抬眼瞭了一下珊儿身后的诺昆,心中虽然冒火,也不得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深吸一口气,用冰索一拔隐藏,再次道:“让开!”
隐藏见她隐忍,从善如流让开了。
苏苏一步跨到碧珊儿面前,伸手扒上她的肩头道:“脱下来!”
珊儿抱紧不安分的小猴,为自己后知后觉,神女杀到了眼前才发现而懊恼。天知道,她是多么盼望与神女相见啊,兴奋中不乏天马行空的想象,但现在的状况和自己期待的也相差太远。在明白神女为何发怒后,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的漂亮衣服。真的脱下来?舍不得啊!
冰顶上的人们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除了一个人。只见陆主千千缓步走上前来,朗声道:“原来这身衣服是神女姐姐的。你现在个子也长高了,珊儿穿着合适,不如就送给她吧。”
苏苏转身,立眉看向千千。而此时的千千正一脚踏入七彩光圈里,周身散发出淡淡的光晕来。让看向她的众人均微微一愣。
苏苏迅速眯起眼,危险地盯着千千,大有你再多言,我就杀了你的气势。
千千对苏苏的不善毫不在意,微笑着躬身一礼道:“大陆人千千见过冰山神女。”说着徐徐摇动手中的掌扇。面对她的超然,苏苏竟一时不知说什么了。
身后的无敌轻笑出声。心说这大陆主就是不同啊,不知道怕吗?
隐藏也跟着一笑,冲千千点点头,几天没见,陆主还是陆主,果然气度不凡。
苏苏瞪了隐藏一眼,目光又杀向珊儿,督促她快点脱。
一直冷眼旁观的诺昆突然道:“苏苏,这身衣服可是五百年前的?”
苏苏猛然听得诺昆叫自己名字,慌张地抬头看过去。五百年都没有听到他叫自己‘苏苏’了,再看诺昆柔和的目光分明还同五百年前一样。
苏苏失态了,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有谁知道五百年来她是怎样在内心煎熬中度过的?以为不再爱了,却没有一天能忘记。藏身在深深的地穴里,折磨人的箫声却总是出现在耳边。身受重伤的她,在昏沉沉地睡了几个月后,终于清醒过来,爬出地穴,爬上冰顶,却发现那些只是幻听而已。一次次地惊醒,又一次次地失望,在冰顶的瓦砾上度过了一个又一个酷寒的夜晚。最终彻底绝望了,苏苏重新回到了深深地穴,把自己封藏起来。哪怕是再逼真的箫声,她也不再出来。这样的折磨不要再来一次。
苏苏乱了阵脚,而那边诺昆还不知死活地又叫了一声:“苏苏?”
苏苏落跑了,掉头想回神宫,却左边千千,右边隐藏,前方迎面一条呆头红龙。她斜插冲向了冰顶边缘,毫不迟疑地飞荡下去。
冰顶上的人们都是一愣,齐齐看向诺昆,心说,怎么回事,她为何跑了?
诺昆望着苏苏慌张的背影消失在冰顶下,眼前忽然就出现了五百年前大地震时的一幕,苏苏跳下神穴,从自己身边错过从此消失,五百年再没有见到她。一个一直被忽略的问题瞬间翻上心头:她为何不顾性命跳入神穴?是为了神种、她师傅?还是···自己?望着苏苏消失后空落落的冰顶崖口,诺昆突然有一种强烈的冲动,驱使他现在就想解开这个疑团,必须马上!
诺昆拔腿追了上去。
大头红龙跟过来,诺昆跳上龙背,头也不回地留下一句:“等我回来。”就消失在冰顶下了。
惜天执箫入口,箫声突兀而起。无敌、千千、珊儿和隐藏都诧异地回头看他。
诺昆在冰棋盘那里找到了苏苏。
远远地望过去,巨大的冰棋盘在上午斜射的阳光照射下,像一面反光镜。苏苏坐在棋盘顶上,两条腿悬垂下来,整个人都处在光亮里,看不清面容。
冰棋盘面朝东南,夹在两座高耸的冰峰之间,是五百年前两位神仙发现,并由诺昆画刻出来的。曾经是他们等待师傅回归时的一大消遣。
大地震让两座山峰中的一座掉了半边,棋盘也向下位移了一些,微微侧仰。斜上震裂一条大缝,使棋面有些错位,但显然经过修补,表面光亮如新,当年遗留的残局也清晰可见。诺昆记得,那时他们每人每天一步,共走了五十九步,棋面上生杀后剩下三十七步,未分出胜负。
诺昆缓缓地靠近,五百年前的时光在这缓步中,一点点地重现。那时,也是每天的这个时段,重雾迷蒙下的冰山虽没有这般亮丽,但依然美好。两个年轻人每天都随心所欲地玩闹,却非常认真地下这盘巨型棋。对于年轻的他们来说,胜负欲强大,荣誉比什么都重要。
苏苏虽然刁顽些,但从不耍赖,非常聪明,每走一步看似随意,也绝对深思熟虑。有时在海上玩累了回返时,还要绕道过来,仔细琢磨一番,那认真的姿态虽历经五百年,依然在诺昆脑海中清晰可见。
那时有没有想过,世事多变,分离就在眼前?有没有想过,如此执着认真的一盘棋,想要完成,却要跨越五百年?
苏苏抬头看向诺昆,强光中微眯起眼,贪婪地捕捉那俊美身影不断靠近的每一细微动作。如果可以,她希望这一刻永不停止。
大头红龙停在了三米外,诺昆看到了苏苏满是泪水的脸,半眯的眼睛红红的。执拗又热切的目光,从润湿的睫毛下投射过来,看到人眼里是那样心酸。
诺昆稳定心绪,目光扫向棋盘,端详片刻,勾唇一笑。五百年前,苏苏落下第三十步时,自己却没有应下那一招,当时是因为什么来着?
伸手从腰间取下玉箫,长身点上去,应下了这第三十步。轻声叹道:“一步之间,千差万别。”
轻描淡写的一句,却像说中了心事般,苏苏脸刷的红了,刚刚目光中的强势锐减,惴惴地看一眼诺昆,为当年自己无端怀疑他而懊恼。再俯身探头去看这一步棋,心中‘咦’了一声。五百年来,她不知来过多少次,盘面上的棋局早了然心中。当时诺昆久久没有应下这一招,确实是到了死局,无论点到哪里三步之内必输。没想到,五百年过去了,诺昆却在这里应了一步,完全跳出了纠缠在一起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