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陈惇道。
“也,”这人把纸张推过来,道:“请你再测。”
陈惇沉吟了一下,随即上下打量他,直把这人看得不耐烦了,陈惇才道:“你要不是女扮男装,怕就是个番邦之人。”
这人神色一变:“你说什么?”
“也,语气助词,”陈惇慢条斯理道:“辅助也,以家称之为妻妾,以国称之为藩属。你是大明哪个藩属国来的?”
“我就是大明人,”这人怒道:“你瞎说八道什么!”
“你不承认也就罢了,我遇多了你这样明明说中了却不肯承认的人。”陈惇道:“你看看这个也字,说是池,却无水;说是驰,却无马,无水无马,想动也动不了,而且你要做的事情,一定没有臂助,因为也字有人才是他,如今独见也而不见人。而且,也字有土才是地,如今也不见土,说明你的产业漂流浪荡,没有依托,是急于找到依托。”
这人神色几经变幻,眯起一双狭长的眼睛,用一种叵测的语气道:“测字,雕虫小技耳!安能以一字而笃定天机呢?”
“天藏大道,地载机锋,”陈惇道:“人之一念,未曾发作,却已有征兆,见一叶而知秋,见霜露而知春风,为什么不可呢?”
这人从胸膛里发出长长一声闷哼,他一言不发地挑起担子就走了。
蓝道行看了这一场简直是莫名其妙,窜过来抓耳挠腮道:“小哥,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俩半天说了个啥?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呢?”
“不要问了,听不懂最好,这和算命没有关系。”陈惇道:“我要回家了,你也回去吧。”
没想到蓝道行非常坚决地摇摇头:“我决定了,要跟你学,你给你当徒弟吧!”
“你不是已经有个师父了吗?”陈惇道。
“那个是启蒙师傅,你是授业的恩师,不一样!”没想到这时候蓝道行的脑袋瓜子倒是够用了:“我要跟你学算命,你教我,我一定好好学,一定能学会!”
“我可不收徒弟,”陈惇挥挥手道:“我怕你学不到精髓,光是会坑蒙拐骗!”
“这东西不就是为了骗钱吗?”蓝道行糊涂了:“有什么精髓?”
“上算算天,中算算人,下算才算财。”陈惇狡黠一笑:“你是想做诸葛亮刘伯温这样的人,还是江湖骗子?”
“我——”蓝道行呆住了。
“没想好之前,”陈惇道:“你就好好想,想好了再做决定!”
“那你明天还来吗?”蓝道行道。
“还来,”陈惇道:“放心吧!”
陈惇也没有回家,而是漫步走到了柳叶坊的木工人家门口,黑炭和有才在院子里头也不抬地缠绕着手中的丝绢,还是陈惇喊了一声才将二人唤醒。
“惇哥儿,”黑炭高兴道:“你来了!”
“怎么样,”陈惇对着旁边吆喝赶工的韩氏努了努嘴:“她肯用心教吗?”
“嘴硬心软,”有才道:“虽然不肯给我们好脸色,但该教的都没有掖着藏着,就是嫌我们吃的太多了,说每个月二两银子都不够伙食。”
陈惇哈哈一笑:“你那饭量还好意思说,半桶饭都能吃光,任谁都给吃穷了!”
见两人学得飞快,已经能用丝绢扎出较为精致的人形甚至头花了,陈惇就点头道:“我给她设计的绢人形象,在绍兴城里卖疯了,官娘在杭州还给我寄信过来,说杭州那边跟风出现了一大批绢人,都是这个模样,大街小巷全都风靡,还供不应求呢。”
陈惇还画了许多张草稿,加入了很多新颖的设计理念,可想而知以后做出来,不知道该如何火爆呢。
不过今日陈惇来找他们,不是为了绢人的事情——他见左右无人,才低声道:“你们这几天先缓一缓手中的活儿,帮我探听个人。”
“谁?”黑炭问道。
“是一个倭国人,”陈惇道:“我怀疑是倭寇的探子。”
陈惇说的就是刚才算命的那个人,他从坐在台阶上换鞋的那一刻起,就让陈惇感到了怀疑。因为陈惇看到,这人脱了鞋袜,大脚趾和其他脚趾分地很开,只有日本人因为长期穿着木屐拖鞋,才有这样的现象。而中国沿海渔民,一般都是打赤脚。
之后陈惇近距离观察此人,发现他皮肤黝黑,手上有渔网划烂的痕迹,可以确定是在海边生活的人,而一般的渔民,又怎么会识文断字呢,何况此人一张口就问心想之事能否成功,一般的老百姓会这么问吗?
“他娘的倭寇,跑到咱们会稽来了!”有才怒道:“以为绍兴没有人了吗?”
“惇哥儿,为什么不把这人直接扭送去官府,”黑炭问道:“让官府审问?”
“那就打草惊蛇了,”陈惇道:“在知晓他的来意之前,不可轻举妄动。还有他可能会武,你们的人跟踪他的时候,千万要小心别被他发现了,我要知道他来绍兴是干什么来了,都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情。”
成远和有才几乎是会稽山阴两县之地乞儿帮的头了,手下许多乞儿,消息来源非常敏捷,陈惇还是相信他们能办成事的。
“他长什么样,”有才道:“你还记得吗?能画出来吗?”
“不用画,”陈惇道:“到时候我指给你们看。”
陈惇知道这个人一定还会出现在自己的卦摊前面的。
因为他想杀人灭口。
此时的杭州布政使司衙门中,李默正在听取分派到各处而回的督粮道官员汇报情况。
“衢州之地,”官员就道:“田亩清缴地最好,此地官绅少有隐田,按大人的吩咐,小民的广亩交小亩税,全都不予追究,共计得银三千七百两。”
“绍兴、嘉兴、湖州之地,”另一名官员道:“士绅反应强烈,清查田亩,多遭阻拦,下官按照大人的吩咐,执法不容情,不仅遭到他们的冷脸相待,甚至连老百姓,都十分抗拒,在下官的住处偷扔鸡子。”
“刁民啊,”李默身边的典吏骂道:“刁民!”
“不是刁民,”李默铁青着脸道:“是愚民,他们被这些士绅豪强蒙蔽,堂而皇之地投献土地,偷国家的税!”
“台州、永嘉几处地方,派去的人怎么到现在还没回来?”李默问道。
“大人,不是没回来,是被人打伤了逃回来,到现在脸还肿着出不了门呢,”官员就道:“台州、永嘉、玉环、象山这些沿海的地方,比之浙西浙北又不同,百姓对抗官府,听说来清查田亩,要补交税额,那更是滔了天了,敢聚众围攻官员。”
“百姓再胆大,也不敢围攻当官的,”李默反而轻松了许多:“最多是背后扔鸡子,骂几句罢了。你们说,这当中是否有人背后指使?”
“这是肯定的,”佐吏道:“温台之地,豪族甚多,违背禁令,包庇那些偷偷下海的百姓,令人侧目啊。”
“那你们说,”李默又问道:“他们对本官的政策,是否心怀不满?”
“这,”几个官员就面面相觑道:“这是肯定的。”
“本官等着他们呢,看鹿死谁手,”李默反而哈哈大笑道:“想用搞死朱纨的方法来对付我,那就来吧!”
开了一天会,回到家里的李默却连热茶也喝不到一口,顿时怒起来:“人都到哪儿去了?”
“老爷息怒,”小厮急忙道:“夫人带着姐儿去看戏了,丫鬟们都跟着去了,现在还没回来呢。”
“看戏,我在公衙里忙得脚打屁股蛋,你们就享这太平的福,”李默骂道:“看得什么戏?”
“《白蛇传》,”小厮显见也知道:“如今杭州城里,家家户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哩。”
“诲淫诲盗!”李默怒火高涨:“我看杭州的风气,是要好好杀一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