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孔府占有的土地,可以分成两种,公田和私田。公田由祭田(亦称祀田),学田组成;私田即自买田,又称免粮地、轻粮地,还包括夫人们的脂粉地。
宋朝元祐元年,宋哲宗赐给孔子四十六代孙孔宗瀚祭田一百大顷(每大顷为100大亩,每大亩合三亩),此为赐田之始。此后金朝、元朝各有赐田。直到本朝对孔府的赐田超过了以往任何一朝代,洪武元年赐孔府祭田二千大顷,计60,000市亩,分为五屯、四厂、十八官庄。后来宣德、成化、弘治年间,都各有赐田。
所以如今孔府其拥有的土地计有万余顷,分别座落于山东、江苏、河南、河北等五省三十多个州县之内,有田庄五百多所,这些田地有的阡陌连亘,跨州越县,有的却只有零星片断。
孔庙地基共三十二顷六十八亩九分,衍圣公祭田经过清算,约有二千一百五十七顷五十亩,祭田和学田,不向政府纳税,孔氏家族祭田的地租收入,主要用于孔庙祭祀,一切祠、墓维修等,其余部分可作为衍圣公的廪俸。其学田的收入,用来支付四氏学修茸、学录廪俸及其生员膳宿的各项开支,维持孔氏的春秋书院、石门书院、尼山书院、洙泗书院、中庸书院、圣泽书院,以及曲阜孟氏、曾氏、颜氏书院的开支。
孔府的私田,在孔府被称作“例地”,即依例优免粮差之地,只需向政府交一部分很少的租税。它们基本是孔氏家族用契买来的。但也有通过其他途径得来的地产,更有来历不明的地产比如投献。为求得荫庇,百姓把自己的田产挂到孔府的庄田名下,然后给孔府缴纳地租。在孔府的大量私田中,有一部分被称作“脂粉地”的私田,这是孔府衍圣公的夫人们的陪嫁田。因与孔府联姻的多是望门豪族或达官显贵,孔府有相当数量的私田是夫人们出嫁时作为嫁妆带来的,在继承人的范围上并不作特别的限制,如可以由儿媳、孙媳继承婆产等,比如卫夫人继承的就是前代衍圣公夫人的田产,她的婆婆就是大学士李贤的女儿,而她还握有原配李氏所有带来的嫁妆田产。
数以万顷的良田为孔家带来了丰厚的收入,但也带来了一定的烦恼。比如曲阜县附近的大部分祭田私田可以收粮食和草料,位于外省、外县的孔府田地,收回来粮食的话,一来运输是个问题,二来粮食收回来存储在仓库之中,经常陈腐发霉,孔贞干的父亲孔闻韶就想过收租银,但佃户和田庄的执事又不干,因为收粮食是可以从中渔利的。官方收粮用的斗一般是方斗,口小底大,一斗麦子是120斤。但孔府收租用的是长方形斗,装满麦子后是75斤,用木板刮平,斗内是50斤,刮下来的叫“斗尖粮”,庄子的执事是要分走的。
所以孔府贮存的粮食太多,又难得碰上这么一个难逢的契机,卫夫人自然心动无比,想要趁此机会将粮食卖出去,当然不会是市面上的平价,而是以苏州如今的行情,也就是七两一石的价格。
“什么,不卖?”张望张大了嘴巴:“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卫夫人道:“你们苏州官府没有诚意啊,苏州的粮价都涨到七两一石了,你们却要用二两一石来买我的粮,我看你们也不是真心来买粮的,来人啊——送客!”
张望大叫道:“太夫人,咱还可以商量,三两不,四两一石,都可以的!”
“哼,”卫夫人冷笑一声:“果然苏州府快要陷入绝境了,他们急需咱们这一大趣÷阁粮食。”
“太夫人,”身边的管家有些不明白了:“如果跟他讲讲价钱,说不定六七两还真可以卖出去呢。”
“我跟他说定六七两,但你可知运回苏州的话,苏州的粮价恐怕已经涨到了十两以上,”卫夫人道:“咱们少赚多少银子呢,何必非要通过小吏,难道咱们自己不能运送粮食去苏州卖吗?”
此时的苏州,知府王廷和归有光已经精疲力竭,他们整日不厌其烦地安抚百姓,但百姓依靠粥厂,只能每日混个半饥半饱,心中怨愤滔天,很难安抚地住,比如今日,王廷甚至被民众一拥而上,差点推搡下台去。
“还有多少粮食?”王廷问道。
“还有十万石,”归有光道:“咱们和梦龙约定的时间,竟然才过去十八天。”
两人原本盘算这二十多万石粮食最起码能支撑两个月,然而万万没有想到,粥厂开设之后,百姓蜂拥而至,一天消耗千石多粮食,最令两人愤怒的是,这当中竟然还有陆家的仆人,他们根本不是吃不上粮,而是故意唆使百姓来消耗官府的救济粮的。
但无论如何,他们手中还是有粮的,有了这些粮食,苏州城才得以支撑到现在。他们将全部的希望放在了远去山东的陈惇身上,两人在河边眺望着远方,期盼陈惇能为他们带来好消息。
“我觉得这一次,恐怕也是我们给他的担子太重,梦龙再是年少英才,”王廷叹息道:“也不能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我倒是相信,他既然说了能买来粮食,”归有光深信不疑道:“就一定能买来。”
身后忽然一阵大肆喧哗,两人回头一看,只见人群骚乱起来,不知道怎么回事。
“难道百姓又暴起打伤了官差?”归有光怒道:“这都是第几起了?”
“如果实在不行,”王廷道:“就告诉百姓,张总督发了军粮,不日就会装船运抵苏州,吃到秋粮上市是绰绰有余了……”
“这不是饮鸩止渴吗,”归有光道:“若是百姓有一日知道了不仅没有军粮救济,张总督反而还要向他们征集二百万石军粮,那岂不是要……乱了天了吗?”
两人拨开人群,才发现不是百姓暴乱,而是陆家女郎竟然打开了粮仓,给百姓分发粮食。
“这是什么意思?”王廷反而不可置信道:“陆家真能这么好心?”
“不要抢,”陆东君身边的十几个婢女都大叫着:“每石粮食只要一两七的银子,大家都能买得起!”
“一两七?”王廷和归有光对视一眼,都惊讶万分:“陆家开仓放粮,只要一两七一石?”
在人们的欢呼声中,大趣÷阁的粮食敞开销售,不一会儿这里边聚集了数千人,每看到一人扛着麻袋走出来,人群便欢呼一声,其余人更是一哄而上,疯狂地抢购起来。
王廷和归有光根本还没来得及挤进去,就见到几辆马车风驰电掣而来,下来的正是陆大公子陆近辛。
“小妹,”陆近辛阴沉着一张脸:“你这是做什么?”
“难道你没有看到,”陆近真也不怕他:“我在开仓放粮。”
“开仓放粮?你吃饱了撑的?”陆近辛一挥手,道:“给我把粮食搬回去!”
“我看谁敢搬,”陆近真也喝道:“这些粮食,是从我的脂粉田收上来的,你还要管我的嫁妆?”
陆近辛怒道:“你是专门同我作对是不是?”
“苏州百姓断粮,”陆近真道:“家里却囤积着大量的粮食不肯销售,就是要从中狠赚一趣÷阁,是发了财,可是发的是老百姓的财,还要把百姓往绝路上逼,如果咱们还这样的话,过不了几天,苏州城就要乱起来了,他们也不会冲着别人来,一定冲着咱们这些囤积居奇为富不仁的大户来,难道真的要等到那时候,等到百姓的积怨如江水一般发泄出来,把咱们家抢光烧光吗?就算护卫再多,难道能抵挡得住成千上万的百姓吗?就算侥幸没有冲击到咱家,但到时候朝廷为了平息民愤,说不定还要拿咱们开刀——是现在拿出粮食来,还是等到日后让他们来拿,你自己看着办吧!”
陆近辛被她说得恼怒不已,“你知道什么,在这里杞人忧天!”
陆近真还是被强制带上了马车,这个放粮的仓库很快关闭,百姓被陆氏的人轰散开来,王廷和归有光对视一眼,道:“刚才只不过半个时辰不到,已经卖出去八万斤粮食,看来梦龙说的不错,一定要有百万石粮食以上,才能彻底平息这次危机。只不过,梦龙只有一百万两银子,又哪里能买来那么多粮呢?”
陆近真被带回了陆家,陆三老爷陆执懋不肯说她什么,反而在陆执章面前为女儿开脱:“大哥,我看苏州民怨沸腾,而且都知道咱家有粮,若是真的遏制不住……咱进出粮食本就是为了买进卖出,但也不能、也不能弄巧成拙……”
“什么分寸难道我不知道?”陆执章淡淡瞥他一眼,顿时唬住了陆执懋:“时候一到,我自然会放粮,可不是现在。”
“是是是,”陆执懋不敢多说:“大哥做主。”
“我看东君被你溺爱地太过了,”陆执章又道:“你又不是没有儿子,却把女儿养得男儿一般,倒会替父兄做主了。”
“老三实在是不成器,”陆执懋唉声叹气道:“要是他是个丫头,东君是个男儿,我还有什么操心的呢?”
“老三再不成器,将来也是家中的顶梁,”陆执章道:“东君是个女子,就要有女子温良恭顺的品德,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不要再抛头露面了,现在当务之急是把她的婚事好好商定一下,跟孔家谈地怎么样了?”
陆执懋咽了口唾沫:“东君……不太瞧得上那孔贞宁。”
“孔贞宁是孔贞干的嫡亲弟弟,”陆执章道:“身份匹配,人物堂堂,谈吐斯文,有什么瞧不上的地方?这婚姻大事,哪个不是由父母做主,她说不愿意就不愿意,难道准备自己相中一个吗?笑话!”
“我不嫁,”陆近真对着陆执懋,明言道:“我的金钗早就丢了。”
“丢在了太湖了是吧,”陆执懋道:“爹给你再打一个。”
“我不要,”陆近真道:“那是我娘留给我的,说要以此为信物,给我未来的夫婿。既然东西丢了,那就是我娘在天上不愿意看到我和那孔贞宁皆为连理,这门亲事就不结了吧。”
“胡说,”陆执懋道:“没有信物你就不结婚了?”
“光说我的信物没有了,”陆近真道:“爹,你可知道那孔贞宁的信物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