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阳节,”王篆就道:“午月午日谓之重午,而午日又为阳辰,所以端午也叫端阳。”
林润接着道:“浴兰节,端午时值仲夏,古人以兰草汤沐浴去污为俗。汉代《大戴礼》云:‘午日以兰汤沐浴’,所以端午也叫浴兰节。”
邹应龙微微一笑,道:“道教《赤松子章历》把全年分为五腊,正月一日天腊,五月五日地腊。据《云笈七笺》记载:五月初五名地腊,此日五方大帝会于南方三炁丹天;查生人祖考及见世子孙所行善恶,以定罪福。所以端午节又称地腊节。”
王世望也是张口就来道:“天中节,此名称根据阴阳术数而来。因为午日太阳行至中天,达到最高点,午时尤然,故称之为天中节。”
那边陆近潜抓耳挠腮,生怕别人把他准备的说出来,急忙道:“龙舟节!因为要赛龙舟!哈哈我不用喝酒啦!”
吴启和看着桌上的菖蒲酒,就道:“菖蒲节,古时南北风俗各异,汉代时北方认为端午是犯禁忌的恶日,此时五毒尽出,因此端午风俗多为避恶避毒,在门上悬挂菖蒲、艾叶,到现在便喝菖蒲酒。”
一桌子轮下来,什么当五汛、夏节、屈原日、正阳节、龙日节、五黄节、解粽节,几乎都说了一通,再苦思冥想不出新的了,陈惇前面一位学子只好满饮了三大杯,喝得眉头苦皱,不过却幸灾乐祸地转头看向陈惇,“你也要喝!”
陈惇捏着酒碗盘旋了一会儿,就道:“端午节又叫……恶日。”
大家都笑起来,“只要梦龙自己不想喝,谁都灌不了他的酒啊!”
“说来源,”潘庚不满道:“什么叫恶日?”
陈惇就道:“不少传说人物与历史人物都被说成是死于五月五日,比如屈原以五月五日投汨罗江死。曹娥父于五月五日‘迎波神溺死,不得尸骸’。此外,伍子胥、介子推等据说都是五月五日死亡。所以在人们的心目中,五月为恶月,五日为恶日。所以人们要在五月五日举行一系列祈禳和祭祀活动辟邪驱恶。”
“不对,”王世望当场反驳道:“恶日的说法是因为五月五日生子,男害父,女害母。王充《论衡·四纬》中就说:“讳举正月、五月子。以正月、五月子杀父与母,不得举也。已举之,父母祸死。’这一天出生的孩子,最好掐死,要不然妨害父母,实在不祥。”
众人都知道这个说法,只有陆近潜不曾听闻,顿时好奇道:“难道古时候就没有五月初五生的人?他们难道生下来都被掐死了?”
“不然,”林润解释道:“五月五日出生的人也有许多身份显贵、功成名就的人,比如孟尝君,比如晋大将王镇恶,比如宋徽宗赵佶,都是五月初五生。”
“那看来也没有妨害父母嘛,”陆近潜就道:“怎么还有这样的说法?”
“因为孟尝君长到十岁并不曾见过父亲,”邹应龙就道:“王镇恶被过继给了别人,宋徽宗呢,则是从小被养在宫外。如果小孩舍不得掐死,那就最好抛弃掉,或者送给别人养。”
“原来是这样,”陆近潜恍然道,他一抬眼却看到陈惇的位置上空空如也:“哎呦,这家伙不想喝酒,跑啦!”
陈惇从座位上离开,沿着回廊慢慢踱步到了一处香榭中,楼上三面置有明瓦和合窗,楼梯在外,用太湖石堆砌而成,梯边一峰屹立,可以观赏远处的假山活泉。
他看着远方,怔了好一会儿,直到听到身后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怎么,年轻人不胜酒力了?不在席上喝酒,怎么跑到这里透风?”
陈惇见是吴奂,就道:“晚辈来的时候已经喝过了菖蒲酒,席上不敢多喝,又贪恋园中景致幽静,就多走了几步。”
“是吗?”吴奂也走了过来,跟他一起赏玩园中的风景:“我还以为是他们说的哪一句话,触动了你的心肠呢。”
陈惇“啊”了一声,摸了摸鼻子:“……实不敢瞒世伯,晚辈就是五月初五的恶日生的。”
“哦?”吴奂转过头来打量他:“原来今天是你的生日啊。”
“恶月恶日,又逢十恶大败,”陈惇就道:“出生时就有算命的说我仓库金银化作尘,龙蛇出穴也难伸,果然长而克母,继又克父,不知道将来还会不会克妻克子,总之这辈子是难酬蹈海,孤家寡人了。”
陈惇两辈子的生日都是五月五日,倒也是难以言说的巧合。上辈子也是父母去的早,也无兄弟姐妹,不过事业上似乎很得力,好像上天给他的补偿;这辈子一开始就在守着母孝,不到一年又守父孝,那恶日的说法在他这里,很是灵验。
“你娘已经去世了,”吴奂不易觉察地一颤:“在你十三岁的时候。”
“对,”陈惇也不问他怎么知道的,“我父子不治产业,我娘多方操劳,心力交瘁,撒手人寰了。她其实也没什么愿望……那时候觉得我不是个读书种子,也没有什么过高期望,就一直后悔没有把隔壁的小妹子来宝给我说成娃娃亲……因为她觉得我以后像是个讨不到媳妇的人。”
“哦还有,”陈惇道:“我娘没觉得我生在恶日是个妨碍,她说我是个男孩,比女孩强,她可不要生女孩,将来让自己伤心。”
“为什么会伤心?”吴奂问道。
“因为女孩最后要嫁人,百年苦乐由他人也就罢了,”陈惇道:“出嫁了就没有良心了,不知道她说谁没有良心,我可不是没良心的人,而且我是个男孩。”
“是没有良心……”吴奂老泪纵横:“华娘……你娘还说什么?”
“没有啦,”陈惇道:“我娘其实过得蛮快活的,四十岁了还用笤帚收拾我爹呢,我上次扫墓,偷偷给她烧了一个纸笤帚……跟她说尽管收拾我爹去吧……说好了要看我功成名就,结果还不是先走了,把我一人留在这世上,太没意思了。”
“你怎么是一个人,”吴奂忍不住道:“你难道不知道,你还有外家?”
“这倒听我娘提起过,”陈惇就道:“她说她娘家厉害地很,祖上状元及第,夸耀万端,家中呼奴使婢,金玉满堂,还就是苏州地界——倒是跟世伯你家一模一样。”
吴奂擦擦眼睛,一拐杖杵在陈惇身上:“……你这死小子,早都知道了,却还在这里跟我演戏!”
陈惇也就顺势跪下来,重新给吴奂磕了三个头,“外孙陈惇见过外公,久违亲颜,未曾承欢膝下,是陈惇不孝了!”
吴奂一时悲喜万般,将他扶起来摩挲:“不孝子……来了苏州这么久,竟然不来找我,今日不相认,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陈惇叹了口气:“还以为您怪罪我娘呢,当初她可让您伤心了,多年来她一直想回来看您,就害怕您一直生她的气……我也害怕您不认我啊,其实安亭江那一次,我特想不管不顾直接挑明了,但是一想到您这把年纪了,心脏可能受不了惊吓……”
气得吴奂又用拐杖敲他:“有这么说你外公的吗?”
陈惇嘿嘿一笑,挠了挠头。
陈惇当初安葬了陈温之后,刨开了西北角的灶膛,在里头发现了他的户籍帖子,还有陈温小心藏好的他和吴氏的婚书,这份婚书不寻常的地方就在证婚人和媒人分别是当时的应天巡抚和苏州太守,而其中标明的吴氏的籍贯在长洲,而敢以延陵和姑苏冠于姓氏之前的,在苏州只有吴奂一家。
绍兴是伤心之地,他不打算再呆了,于是苏州是首选,但陈惇犹豫再三,还是没有立刻上门去寻求依托,一来他要寻求名师,钻研学问;二来他也对这个从未见过的外家心怀疑虑,虽然有婚书为证,但从来豪门大族里面狗血的事情多,嫌贫爱富、捧高踩低是常事,何况当初他娘的确是私自奔逃了,吴家不肯认他,是很有可能的。
但现在他确定吴家没有放弃过寻找,也没有嫌贫爱富——虽然当初是有这个行为,想要和穷书生陈温断绝婚约,但也是为了女儿的终身考虑,最后也付出了代价。多年的愧悔让吴奂头发斑白,让吴家不敢轻易提及往事,这已经成了横亘在他们所有人心里的一道坎,如今终于能解开了。
“五月五日还有个名称,”吴奂道:“叫女儿节,因为这一天,出嫁的女儿会归宁,你娘没有来,你替她回来了。”
陈惇归入后堂拜见了吴夫人,被悲喜交集的吴夫人抱住,宛如失而复得的珍宝。大舅吴知恭和表哥吴启端是早就知道了,因为就是他俩去的绍兴查访,而吴启和被蒙在鼓里,良久才恍然道:“原来当初看到他的字迹,你们便都知道了!”
陈惇的书法临的是名帖,又有吴氏的悉心教导,字迹一些地方金钩铁划,和吴氏一模一样。而最让他们确认的就是“吴”字,只有吴家有一个习惯,按古体将“天”去一趣÷阁。
吴奂当即大开筵席,广邀宾客,众人方知吴奂认下了外孙,各具礼物称贺,皆大欢喜。不过还是有很不给面子的人,比如陆家,仅仅是派了个仆人过来,不过根据他们和陈惇结下的宿怨,他们要来了,陈惇反而才奇怪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