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便宜这狗娘养的杂碎了!”辛五郎看到叶二的下场仍不解气,他是恨不能将叶二扒皮抽筋,来一个十大酷刑了。
昨晚上他正在床上春宵一度,颠鸾倒凤中,叶二这杂碎却忽然冲进来,手里的刀二话不说就对着他刺下来,若不是他辛五郎反应快,那早就一刀刺入了心口,一命呜呼了!饶是如此,却还被叶二这疯子划破了肚皮,肠子差一点流出来。
虽然叶二一口咬定以为是他辛五郎霸占了祝红,他一时脑热才做了蠢事——但辛五郎如何肯信?他认为叶二想要杀他,根本不是为了一个女人,而是蓄谋已久,为了争夺叶麻的势力!
叶二是叶麻手下的人,被当初饿死街头的时候被叶麻救了,就跟了他的姓,忠心耿耿,叶麻也属意他做自己的接班人,不过等到叶麻受伤之后,徐海就派辛五郎接管了叶麻的势力——愤愤不平的叶二对从天而降的辛五郎是全然不放在眼里,因而和辛五郎两人的矛盾一路升级,到了刀兵相见的地步。
叶二看中的女人,辛五郎偏要抢过来,辛五郎说的话,叶二偏要反对——两人几乎已经互为仇雠,不过虽然都对对方恨得要死,但像叶二这样明目张胆的杀人火并还是让辛五郎万万没有想到,也让徐海也万万没有想到。
徐海意识到陈惇的话是对的,叶麻不听话,他手下的这群头目也不听话,就算叶麻死了,这些人也会乱哄哄反了去,他们敢杀辛五,也敢杀自己——那么将这些人绑了送给官军邀功,既可以纯净自己的队伍,而且还可以试探朝廷的态度。
他心中计议已定,看向捂着肚子嗷嗷叫唤的辛五郎却多了不满:“……在女色上吃了多少亏,到现在还不长记性!”
除了女色,徐海对辛五更不满的地方是,他让辛五接管叶麻的队伍,结果这家伙一点本事也没有,根本没有能力收服众人,也没有手段降服人心,反而弄得人心生怨,还让自己为他擦屁股。
当然徐海不肯承认的是,他自己御下的手段也平平,不过依靠“厚赏重罚”罢了,手下是震慑他的处罚,又都希望跟着他有金银分,所以徐海的队伍质量就参差不齐的。他没有办法解决自己的队伍里出现的离心情况,没办法解决内部矛盾的人一般都会把矛盾转嫁到外部,所以徐海一个月至少要在东南侵略三四次,弄得倒像是徐海野心勃勃,急欲扩张似的。
但现在陈惇的到来给他提出了一个新办法,那就是将这些不服从的人抓起来送到官军那里,剩下的都是老实人,自然规规矩矩地跟他吃肉喝汤。
见辛五郎还在那里咒骂,徐海就道:“肚子破了,还跳得这么欢?”
徐海将人唤来,低声吩咐道:“……清点人头,一个不许走失,全都抓起来,当心消息走漏。”
辛五郎的眼睛里闪过惊喜,随即就是豺狼一般的阴狠。
“嘉兴的西塘啊……那是春秋时期伍子胥兴水利开凿伍子塘,引胥山之水直抵境内,所以称胥塘,”王翠翘笑道:“传到后面就变成了西塘。”
“西塘我也去过,白墙灰瓦乌篷船,”陈惇就道:“不过我只记得西塘的钱氏豆腐花和陆家馄饨最好吃了,尤其是馄饨,那皮薄如蝉翼,跟宣纸似的,肉馅又鲜又香,唯一的缺点就是分量太小了,我以为他们的馄饨特色就是小……结果在嘉兴就没找着大馄饨,直到看到粽子我才明白了,敢情是这东西引领了风尚……一口粽,真的是一口一个,吃到嘴里品半天,都不知道是怎么馅的,唯一能区分开的就是甜还是咸的。”
王翠翘笑道:“牛嚼牡丹。”
“是咯,”陈惇不否认:“粽子还是好吃的。”
回忆家乡让王翠翘精神愉悦,谈起家乡的角角落落,仿佛近在眼前一般。但陈惇却道:“……去岁倭寇入侵嘉兴,今年四月又围攻,两次兵燹……再好的景色都成废墟一片了。不过淞沪之地大都如此,就是可怜了乡民百姓。”
王翠翘闻言神色顿哀,眼中又露出了迷惘之色。
外头忽然一阵嘈杂,人声鼎沸起来,陈惇出舱一看,只见火把通明,一队兵从甲号舱室中提出来一个人,然后按图索骥似的立刻冲向了下一个舱室——跟在他们的大船之后的几艘船也都在抓人。
“……将军,这是在做什么?”王翠翘见到徐海问道。
“夫人受惊了吧,”徐海拉着她的手安抚着:“勿惊勿惊,是我让五郎抓人呢。”
“抓谁?”王翠翘问道。
“抓不听话的人,”徐海像哄小孩一样哄着她:“乖啊,你先去睡吧,我晚一点再回来陪你。”
所有的船只都惊动了,他们眼看着辛五郎奉徐海的命令,将叶麻手下的头目勾出名单来,武器仓库都被辛五郎霸住了,没有人想到反抗,或者说没有人知道徐海的打算。抓人的时候也有不甘愿束手就擒的,但都被辛五郎叉住了,也有两个大叫着投了海的。
一夜不平。
因为身体不适而服了药早早睡下的陈东不曾被外面的惊变吵醒,等他一觉睡起来的时候才发现外面已经变了天。
“将军!”陈东惊得步履蹒跚:“你、你这是要干什么!”
“东叔,”徐海看着押在甲板上的一百多个人,漫不经心地拍了拍手,“他们都是要反我的人,我从叶二那里审讯得知,他们准备要背叛我,杀了我然后迎叶麻来……”
“怎么可能?”陈东不可置信:“怎么可能!”
“你也知道,”徐海道:“按规矩,拆伙是拆伙,反背是反背,前一个大家好聚好散了,人之常情,大家还是好兄弟,只不过不在一口锅里刨食了……后一个就是天理不容,人神共愤,这样的事情是必须要重重处罚的。”
“他们怎么会背叛大将军?”陈东道。
“叶二都杀到五郎头上来了,你还以为他不敢杀我吗?还是觉得叶麻跟你亲,他不会杀你?”徐海冷冷道:“东叔,你是跟我,还是跟他?”
陈东后背顿时出了大汗,“将军,这其中一定有误会……”
徐海道:“误会就是拆伙饭吃不成了,要改吃断头饭了。”
见徐海如此坚决,陈东知道于事无补,只能哀求道:“看在多年替大将军出生入死的份上,大将军就手下留情,别废了他们的手眼……废了还靠什么吃饭呢?”
江湖规矩,反水罪不至死,不过捉住了就会被废去一只眼,一只手,没想到徐海却摇摇头:“我不废他们的手眼。”
还没等陈东松一口气,就听他道:“我要把他们交给官府。”
陈东大惊失色:“交给官府?”
交给官府,那岂能还有活路?他断然想不到这是徐海存心试探官军招安态度的举措,只以为是徐海恨死了这些人,不想便宜他们。
陈惇带着这一百多人坐上了唐顺之来接他的大船。同时还有一艘装满了生丝的大船也悄然在官船之后,驶入了徐海的船队中。
“一手交人,一手提货”的买卖似乎让双方都很满意,在警惕地各退后二十海里后,双方都迫不及待地检查了起来。
“胡大人担心你的安危,”唐顺之笑道:“他以为你在敌营里怎么受折磨呢,我却想你这小子大概已经将敌方搅得周天寒彻了。”
“只恨敌营太小,不能任我纵横;又恐倭寇太少,不能任我施为。”陈惇大笑道:“胡大人和您也太急了,我那里都快要看到王翠翘和辛五郎的一出好戏了,您就把我弄回来了……”
“王翠翘?”唐顺之道。
“对,这是徐海刚娶的夫人,”陈惇道:“咱们要重视这个女人,她对徐海的影响可不是一般大。”
“您是不知道,”谈起在敌营的日子,陈惇是口沫横飞:“徐海的大船简直是个大戏院子,让我免费看了十来天的好戏……”
等见到了胡宗宪,他迫不及待道:“快给日本的叶麻送信,把徐海拿他叶麻的部下换自己的荣华富贵的消息告诉他——劝叶麻归顺,和官军一起剿灭徐海!”
徐海答应日后会把叶麻的人头送上,因为叶麻如今并不在船队中,而在日本的大本营里养伤。如果叶麻知道了徐海趁他不在,将他的部下一网打尽,交给官军作为投名状了——他会怎么办呢?
“叶麻是有根基的人,”陈惇道:“他在老巢那里也能拉起一支队伍来,他是恨死了徐海了……徐海的后院起火,一定会返回去镇压叛乱,就让他们互相仇杀,互相削弱,断绝自己的后路。”
他说什么,胡宗宪都连连点头,和唐顺之相视而笑。
“笑什么?”陈惇莫名其妙。
“梦龙,你还不觉得自己立下了多大的功劳吧,”胡宗宪拍拍他的肩膀,感叹道:“在阳澄湖剿灭了四百倭寇,将徐海的二千先遣队引入官军彀中,一网打尽……如今又带回来一百名倭寇头目,还离间了徐海的队伍……这些功劳放在任意一个人身上,都是该上奏朝廷表彰的大功劳,你却仿佛觉得,这都是不值一提的事情。”
陈惇一拍胸脯,得意道:“强者为尊该让我,英雄只此敢争先!”
胡宗宪哈哈大笑道:“你的确是此战的英雄!我已经将你的功劳专具了一本奏疏,今天就可以呈去南京通政司了!”
“别!”陈惇大惊道:“你已经送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