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蒙蒙的天空飘着雨,带着斗笠的倭寇正在泥泞的道路上快速跋涉,偶尔有一个摔倒后又迅速爬起来,保持着整齐的队形。
“冲田君,冲田君!”
冲田信回头一看,是他最得力的手下源二,从后面一步一滑地上前来,道:“大人,是不是找个地方休息一下,这样下去,雨天路滑,身后已经没有明军了。”
这支倭寇队伍发现南京城不会被轻易攻下的时候,就打算撤离,而且他们已经取得了胜利,杀死了一千多的明军,虽然自己人不曾折损,只有六个人负了轻伤。他们撤离的时候大摇大摆地,而明军果然不敢开门来追,随后他们的行军速度加快,只半天时间便行了六十里。
天空淅淅沥沥的飘起毛毛细雨,秋天的雨飘在脸上冰凉冰凉的,然而对于正在行军的倭寇来说,这样的雨恰到好处,一丝凉意,正好可以洗刷身体的疲惫。
然而在南京城下已经战斗了整整一天,又行军半天,实在是达到了身体的极限。
听了源二的话后,冲田信抬头看看天,天空依旧阴晦,便摇头道:“在这里不能休息,到前面找个村子再休息。”
一路沿江而下,前面的村子似乎很遥远,天已经完全黑了,还没找到一个可以休息的地方,他们在抢夺而来的地图上找来找去,就是不能确认自己在什么地方,正准备等天再黑一点就辨认星斗的时候,忽然听见草泽之中,传来簌簌的声音。
“那儿。”源二用手指着对面,他和两个人扑了过去,不一会儿便高兴地跑回来,他们抓到了一个当地人,这人说不远处就有个村子。
“饶命,”这个长相黑粗的当地人趴在地上瑟瑟发抖:“饶命!”
“你乖乖的,饶你不死。”冲田信拍了拍他的肩膀:“这里是哪里?”
这大个子胆子稍微回来点:“这、这里是胡家庄。”
“胡家庄……走错了路,”冲田信把地图拿出来就着灯光在图上找:“还有四十里,今晚就住村子。”
冲田信问他村子在哪儿,这人哇啦哇啦大声说几句,使劲拍着胸脯,示意可以带他们过去,倭寇们十分满意,用绳子将他的双手缚在身后牵住了,命他头前带路。
大黑个子一边恳求不要杀他,一边保证把他们带到地方,穿过一片池塘,他们来到了大个子说的村子里,静悄悄的,四连靠近村子时,村口的狗发出一阵乱吼,他们也没在意,在村口时停下来了。
村里还有若干盏灯,倭寇们摸到村里的时候,最先扑向那些亮处,然而亮处并没有人,倒是从西北角有说有笑走来十几条汉子,似乎刚刚从田里劳作归来。
倭寇们顿时挥舞着手中的长刀扑了上去,这些汉子吓了一跳,一看是倭寇,纷纷大叫着转身就跑,一个个像是长了飞毛腿似的,仗着对地形的熟悉,一下就跑得老远。冲田信见此,总算是放下了疑心,把手下人唤回来,让他们不必再去追。
倭寇们选中了村子里的祠堂,祠堂的空间挺大,中间是个天井,围着天井的回廊,他们燃了两堆火,将从村子里搜刮出来的牛羊烹煮了,然后又发现了村民自酿的浊酒,各个开怀畅饮,不一会儿便都陷入了昏睡中。
火已经快熄了,只剩下一些星星点点的火苗,围着火堆横七竖八的躺满倭寇。这些人睡得很香,发出阵阵鼾声。
等到陈惇带兵静悄悄地走进祠堂,一声不吭地便将这七十二个倭寇绑了起来。
“练总,”官兵将黑大个翻了过来:“练总?”
“估计也喝了蒙汗药了,”陈惇道:“这些倭寇疑心大,比上次那一拨难骗,应该不是一个地方的。”
成远哈哈笑了一声,才从地上翻起来:“我吐出来了。”
成远便是那给倭寇引路的黑大个,将倭寇引入空无一人的胡家庄还不够,又用十几个人假扮百姓仓皇逃跑,如此才算打消了倭寇的疑心。倭寇饮下了撒了蒙汗药的浊酒,一个个昏死过去,陈惇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人一网打尽了。
“就这么几十个鸟人,”陈惇道:“在南京城下大摇大摆傍若无人,还杀了数百官军?”
成远从地上捡起扇子道:“这些倭寇和普通的倭寇不一样,他们有专门的阵法,以扇子为号。”
成远已经从卢镗那里得知,倭寇也有精锐和杂牌之分。受过专业训练的倭国武士,不仅擅长单兵作战,而且也擅长团队作战,他们有一些阵法,比如什么鱼鳞、偃月、方圆、雁行、长蛇阵等,但对大明军队杀伤力最大的就是“蝴蝶阵”,而判断倭寇会不会使蝴蝶阵的办法很简单,只要看倭寇中有没有人舞扇子便可。那手持折扇之人,便是这种阵型的指挥者。
大明军队到现在还没有一种有效的抵御办法,一遇到蝴蝶阵,几乎士气崩溃,噤若寒蝉。
“这有个人醒来了!”
源二从昏睡中惊醒了,他抬头就发现四周的官兵,随即惊恐地大叫起来,陈惇立刻将枪口塞进他嘴里:“想死还是想活?”
见源二额头上冒了一层大汗,眼神游移不定,陈惇就点燃了火绳——
源二呜呜乱叫起来,浑身发抖。众人突然闻到一股臊味,低头一看发现他竟然尿了裤子,不由放声大笑起来。
“倭寇之中,还是有怕死的人,”旁边一个人就道:“听说倭寇顽抗到底,被打得只剩一个人了都不肯投降,举刀自尽是常有的事情。”
“不不不,那是他们萨摩人,”源二极力辩解道:“我是平户人。”
倭寇绝大多数来自日本九州,其中以平户地区居多,平户就是恶名远扬的“海贼八幡船”大本营,“八幡船”是因海盗悬挂的旗帜得名。西方的海盗挂“骷髅旗”,日本的海盗挂“八幡大菩萨旗”。而平户地处日本九州的西北部,与亚洲大陆距离最近,长崎港距淞沪只有八百六十公里,所以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使平户一直是日本海外贸易和的门户,同时也成了海盗的码头。现如今的日本战国时期,平户的大名松浦氏据此风水宝地,豢养本国海盗,也不排斥外来投靠者。而投靠者中势力最大的就是王直。
但除了平户,地处九州岛最南端,也是全日本最西南的萨摩地区是战国时期的强藩,民风剽悍,大抵来说,相当于日本的斯巴达人,因为崇尚武力,勇猛无畏而且轻生。好生恶死是人之常情,不过萨摩州民俗却不一样。谁犯了大罪,官府不需要囚禁他,只要告诉他,你罪大当死。那么这个人答应一声就回家剖腹自杀,没有任何犹豫。但萨摩人如此并不是注重气节的缘故,而是其一方水土的风俗。
据源二所说,如今萨摩、大隅正是战火烧得如火如荼之际,萨摩诸侯岛津氏为了统一全境,和蒲生氏和肝付等反抗势力打得不亦乐乎,战败的大名和家臣不外乎有两种结局:被杀戮和被放逐。侥幸逃生的亡国武士一下成为浪人,在本国无立足之地,只好漂洋过海做起倭寇来。而这些来自萨摩的倭寇又跟平户的完全不同,因为他们打起仗来真不要命,大多都是自杀式攻击。
“也就是说,王直在萨摩招了一批倭寇,”陈惇道:“这些人听王直的话吗?”
“他们听长兴太郎的话。”源二道。
“长兴太郎又是谁?”成远道。
“长兴太郎就是岛津氏的义子,”源二道:“母亲是岛津氏的女人,父亲是你们明国人。”
“你们要去什么地方?”成远就问道:“我刚才听你们说,还有四十里,是下一个目标?”
“长兴太郎让我们去白马镇汇合,”源二道:“我们在途中迷了路,要不然今晚就能到。”
陈惇点了点头,用枪柄将他砸晕,然后开始扒他的衣服。
成远围住了他,问他究竟要做什么?陈惇一边扒,一边把地图摊开,指着地图说:“你们看,这是我们的位置胡家庄,距离白马镇只有四十里,强行军只要三个时辰左右就能赶到,倭寇在白马镇有主力,既然要求汇合,很有可能是遭遇官军围剿,需要增援,说明白马镇的倭寇兵力虚弱,如果我们等到明天,那么很有可能倭寇还有其他方向的援兵会先赶到白马镇,如果我军今夜袭击白马镇,倭寇猝不及防,胜利的把握就会更大。”
“至于我们如何才能让他们猝不及防,”陈惇看着被扒了个浑身赤**干净净的源二,露出一个咪咪笑容来:“自然要改头换面一下。”
众人将斗笠带上,换上了倭寇的单衣花布衫,捡起了倭寇的长枪、弓矢和日本刀。
“这……兜裆布就不用穿了吧。”有人嫌恶道。
陈惇哈哈笑道:“你想穿就穿,人家这兜裆布是一穿一辈子不换的。”
盔甲是只有倭寇头目才能穿戴,陈惇将冲田信的红锁金短袄脱下来,这家伙里面还穿了一层铜甲,束生牛皮,一套居然有数十斤重,穿上根本走不动路。
陈惇就只换上了一层铜甲,这样方便长途奔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