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们山阴的诸大绶中了没有,是第几名?”众人纷纷拉住报子问道。
“诸老爷也中了,吴老爷也中了!”这报子就道:“会稽的陶老爷也中,所以两边其实是打平了!”
“打平什么?”人群就道:“解元让会稽摘走了!”
有才哈哈大笑道:“山阴、会稽,不都是绍兴人吗?咱们绍兴一地,不仅出了浙江一省的解元,还出了整整五个举人老爷,几乎包揽了前十,这不该是咱么绍兴的光荣吗?”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欢声震地,“咱们绍兴是魁星点斗,盖压全省!”
不一会儿官道上又来了第三拨喜报,众人的目光一下子被他们手中所举的大红色竖匾吸引住,只见上面赫然写着:“捷报会稽老爷陈讳惇,高中浙江乡试第一名解元。京报连登黄甲。”
众人扶着陈惇接下了牌匾,爆发了漫长的欢呼,老鸨子敢说,就是过年也没有这般热闹,她眼见众人围住陈惇讨喜,眼睛一转,顿时计上心头来:“如今这新晋的解元就在眼前,我不趁此时向他讨要墨宝,更待何时?”
要说这老鸨子还是反应快,当即便指挥着姑娘们分开人群,亲自捧着趣÷阁墨纸砚来到陈惇的马前,恭喜他蟾宫折桂,独占鳌头,又挥舞着香帕,对陈惇抛了个眼风:“……解元郎春风得意,光耀乡土,让我这小地方,蓬荜生辉,如今何不留下翰墨,做我莳花馆的镇馆之宝,永为夸耀?”
众人方才想起来还有这一茬,如果能留下解元郎的墨宝,那可不就是镇宅之宝了吗?还是这老鸨子有眼色,居然抢在了众人之先!
陈惇就哈哈一笑,道:“之前就给妈妈写了不少诗词,怎么还不够,还要问我讨要啊?”
“那可不一样,”老鸨子扭腰笑道:“以前那是绍兴的小才子所留,今天可是浙江的大解元所写,我两个都要留着,让大家看看更上一层楼是什么意思!”
陈惇就道:“趣÷阁墨伺候!”
老鸨子铺开纸张,陈惇就道:“……我如今是小三元换做了大四喜,你们可知人生也有四大喜事?”
众人纷纷道:“人生四大喜,可不就是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吗?”
“不错,不过还有个四更喜,”陈惇就道:“我各自添上两个字,这四大喜就会变成四更喜。”说着便刷刷两趣÷阁,分别添上“十年;万里;和尚;教官”,众人便道:“十年久旱逢甘雨,万里他乡遇故知;和尚洞房花烛夜,教官金榜挂名时!”
众人不由得捧腹大笑起来,却问道:“可还有比这更大的喜事?”
“还……真有!”只见陈惇有求必应,又往上添了几趣÷阁,道:“……十年久旱逢甘雨,甘雨又带珠;万里他乡遇故知,故知为所欢;和尚洞房花烛夜,娇娘乃公主;教官状金榜挂名时,一举中状元!”
“好啊!一举中状元!”众人乃大欢笑,“玉殿传金榜,君恩赐状头,解元郎迟早要变状元郎!”
吴管家好不容易从人群里挤了进来,一把抓住了陈惇的胳膊:“小少爷,快跟我回苏州,你中解元的消息已经传遍了苏州,苏州百姓都翘首盼望,等着你回去庆祝呢!”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众人推开了,“干什么,这是我们绍兴的解元,跟你们苏州有什么关系?”
“话不能这么说,我们小少爷如今别无亲人,只有苏州的外祖,如今又要在苏州娶亲了,可不就是我们苏州人了吗?”
“谁说他没有亲人?”众人却仿佛心有灵犀一般,露出意会不宣的神色来,“你看!”
陈惇抬眼一看,只见此时已是傍晚,在天边霞光的映照下,远远地走来了一队人,他们扛着三十六人抬的大花轿,这花轿大的像一座房子,而轿身描龙画凤,绣着各种吉祥的图案,乌龟和蜘蛛并肩,仙鹤和蟾蜍对眼,不伦不类,但一看就知道是不同的人家一针一线绣上去的。
而大花轿身上批红挂绿,有无数道彩帔,比万丈霞光还要耀目辉煌,这轿子就这样抬了过来,有才乐呵呵道:“这是绍兴家家户户的百姓给你做的,按咱绍兴的规矩,这大花轿要一路抬过去,迎接新娘子呢!”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众人欢笑道:“走啊,一起去苏州迎新娘!”
陈惇的喉头哽住了,看着热切的乡人:“……游子悲故乡,绍兴是我所长的地方,即使此身行做稽山之土,也不会忘掉生我养我的绍兴。”
这一天绍兴城里全空了,不仅是会稽、山阴,萧山、诸暨、余姚、上虞、嵊县、新昌的百姓都赶到城西来送上自己的礼物。三百名乡人抬起轿子,浩浩荡荡开往苏州,中途队伍越来越大,在杭州又停下来,搭起帐篷,欢笑痛饮三天。
这一支队伍抵达苏州用了整整十天,一进苏州便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热烈欢迎。苏州的百姓早就张灯结彩,连连派了七八支队伍去迎接,一进城便如同过年一般,陈惇敢说胡宗宪的胜利之师都不曾受到这样的欢迎。
黄土垫道,净水泼街,香花醴酒,彩缎飘飘——欢呼的声音连苏州最犄角旮旯的地方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可见整个城市已经成了欢乐的海洋了。
金井桥的宅院已经变成了解元府邸,前面是状元牌坊,后面是解元府邸,而这状元还就是解元的先祖,一条街的风水已经传得神乎其神,房价已经涨到了寸土寸金的地步。
陈惇跨在马上,有才得意地指挥着绍兴的男丁们扛着绵延十里的聘礼,会同花枝招展的媒婆,吹吹打打,一路跨马游街,在整个苏州城夸耀了一番后,才浩浩荡荡直奔陆家而去。
一路上苏州的百姓倾巢出动,那叫一个载歌载舞,有好事者清点聘礼,数了一圈之后倒把自己数糊涂了,就吹嘘道:“我看清楚了,足足八百八十八抬,真吉利!”一路上看热闹的那叫一个海了去了,比如苏州的百岁老人回忆起小时候:“……老头子我当年只有十六岁,亲眼看着状元吴宽打马而过,八十三年之后,居然还能看到吴宽的子孙也高中,真是盛事难得啊!”
还有歆羡的人们,孩子们瞅着那一抬抬的聘礼,追赶着马车,讨要糖果点心,却被爹娘拉了回来,指着轿子道:“只有好生读书,将来也有这么一天!”
孩童们好奇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也生出了点点萌芽来,至于将来又有几人秀才,几人进士,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而此时,所有的荣光都属于陈惇。
当定亲队伍行到一条必经之路时,便被早已守候的军士拦住了。陈惇已经看到了为首的人,不由得更添欢喜。
成远一挥手,身后的百余名军士便操戈而舞,金戈铁马,让陈惇不由得想起了淞沪之战中,一起并肩而战的一幕幕。
“……佥都御史、江南总督胡宗宪特添二百抬大礼,”原来还不止成远贺喜,所有和陈惇共事过的军中悍将们纷纷送上了礼物:“总兵卢镗、副总兵俞大猷、汤克宽,宁绍台参将戚继光、参将谭纶,还有开阳先生,共添大礼六百抬!”
浩浩荡荡的队伍又多了百余名军士助威,一路更是风光煊赫,然而没走多久,就又被人拦下了。
只见小吏张望带着身后若干名官府的衙役,向陈惇拱手道喜:“今日大喜不胜,太守特命我等前来庆贺,共襄盛举!”
王廷大手一挥,在苏州给陈惇建了个牌楼,那正儿八经的江苏一省的解元反而没有。归有光又特赠古籍二百卷,遥遥挂在队伍的尾巴上。
队伍前行不久,又被上百名士子拦住,学长王篆带着学子们道贺道:“佳期吉日信有缘,我等同窗今日特来贺新郎,但愿千秋岁里,结取万年欢会!”
这一帮学生拉开嗓门,居然唱了两首歌曲,左边唱着“南有樛木,葛藟累之。乐只君子,福履绥之……乐只君子,福履成之”,右边唱着“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听得众人一阵心旷神怡。
然而歌是唱完了,学子们却拦着队伍不让过,把陈惇拉下马来,原来陈惇也有指定曲目要唱。陈惇无奈地接过了歌词,一看这熟悉的字体就道:“好个徐文长,走的时候不送行,原来在这里等着呢!”
再看歌词,更是让他闹了个大红脸,倒不是什么哥哥妹妹入洞房这样粗俗的歌词,其实这词也是出自《诗经》,但其中的意思更明显,因为这首歌名叫《螽斯》。
螽斯就是蝈蝈,一只雌蝈蝈一生能繁殖六七十粒卵,孵化的若虫极多,年生两代或三代,真可谓是宜子的动物。螽斯这首歌就是在以螽斯喻子孙,说螽斯张开翅膀,聚集起来鸣叫飞翔。你的子孙多又多,家族正兴旺。
“快唱,快唱啊!”众学子促狭起来,推着陈惇让他唱。
“嚯,”陈惇咳咳了两声,还真豁出去了,扯着嗓子高歌道:“螽斯羽,诜诜兮。宜尔子孙,振振兮——”
人群又欢声震地,大家抬起陈惇,浩浩荡荡地赶往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