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过后,过年的气氛已浓烈起来。
凌家各处庄子里也送来了过年的进项,光米粮就有几千担,还有野菜,野味山珍等,长长的礼单,足足写了十五大页。凌峰亲自接待那些庄子上的管事们,然后留了管事们吃了顿饭,便各自赏了银钱,打发了他们离去。然后把单子递给徐璐,让她负责处理存放。
接过这长长的单子,徐璐当下就傻了眼,上头那庞大的数据,真让她大开了眼界,山珍海味,飞禽走兽,应有尽有,野鸡野鸭野兔野鹅野猪等等,光品种就有好几个,加起来就达三千余只。谷子七千八百二十担,新鲜果疏十七车,还有林林种种的海参,各类干菜,米,光米的品种又有十多余种,小米,香米,胭脂米,糙米,糯米还分红糯和碧糯等两种……这么一长串年货,府里上下加上凌府养的百十名家卫,以及朝廷分派给凌峰的两百八十名护卫,加上凌峰幕僚下属,统共加到一起,恐怕吃上一年也吃不完。
“这么多,要如何存放呀,爷,我心里没底的。”徐璐再一次被富贵之家的奢华给震惊到了,看着这么庞大的年货单子,竟讷讷不成言。
凌峰笑了笑说:“咱们这已经够精简了。我在福建统共也就只置办了八个庄子,每年这些收成,除了够府里开销外,还有一半节余。这剩下的都要拉到专门的庄子里保管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那这些活物呢?这些活物可要如何保管?”
“当然是过年吃的。大部份分送出去,我手底下那些幕僚下属,可都要靠这个过年了。你给拟个单子,把这些活物分发下去,家里人口多的,有老弱病残的,就偏帮点。”
徐璐点头,又问了些细节,以及往年的规格,做到心中有数后,勉强把活物给处理完了,但望着这庞大的谷米数据,徐璐又双眼冒出了金光,她知道凌家富有,没想到会这么富有。瞧瞧,一年居然有近八千担粮食的节余。想想徐家也就是百十亩的小地主罢了,每年除了花用外,也只能剩些零星残余,不足一百两银子。可凌家八个庄子总共的进项,足足有上万两银子这多,也不知这些管事们是怎么办到的。
凌身见她对这些感兴趣,就简单给她讲解了庄子是如何达到养活一大家子并能达到营利目的,而身为主家,就算不懂营生,至少得重视营生,否则就会被底下人给糊弄。主家懂得营生,可以领着底下人一道富起来,大家富起来,矛盾才会减少。只一味的靠苛刻压榨佃农,只是下下策,甚至有损阴德。这样的事,凌峰才不会去做,也不屑去做。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这是身为上位者最起码的做人准则。外人说他沽名钓誉也好,伪慈善也罢,他都不在意,他只在意的,就是让跟随自己的人有好日子过。
徐璐连连点头,她祖母也很是注重营生,所以在祖母去世之前,家中的日子还是很不错的。百十亩良田能带来比其他地主丰富一半的营收。这其中的决窍就是善于利用土地,善用人,有效地开发长工们的积极性和利用土地第二次创收的本领。祖母去世后,父亲不懂营生,也不重视营生。继母重视营生,却不知如何营生,但也知道把土地租给别人收租子。
父亲虽然不重视营生,对佃农们也还算仁慈,每年也只收五成的租子,还给佃农们提供合用的农耕器具,并阻止田氏时常的占便宜行为。靠着那百十亩良田,徐家的小日子倒也能过,但比起祖母在世时,又要差不少了。
徐璐也有好些点子,却因为年纪小又因是女子,而被拘在家中。
听了凌峰一番讲解,她就知道,她的丈夫也是很重视营生的,并且在营生一道上,非常有本事,否则,八个庄子九千二百亩土地,也不会有如之多的营利了。
要知道,一亩稻田满打满算,一年两熟至多也就能收七八百斤谷子,一般农民也只能收了谷子后,拿去卖掉换银子。但刚上市的谷子价格低兼,地主用少量的钱买下谷子后,等青黄不接的时候,再高价卖给早已吃完粮食的农民们,赚取暴利。
农民种了一年的土地,除了上缴六七成租子外,自己留下的那么一点,风调雨顺还要好些,也就勉强够一年吃用。但若是家中生个病,出个事,就只有卖土地或向地主借高利贷,最终却是越过越穷。
究根结底,造成农民越干越穷的因素,除了地主的为富不仁外,农民思想保守,只知道埋头瞎干,与市场行情脱节,无长远计划也有莫大的关系。
但刚才听凌峰一番言谈,似乎凌家庄子里的佃农日子还是不错的,至少没有逼人家卖儿卖女之类的事儿。显然,能做到这么一点,若没有主家的有利引导,只知道埋头苦干的佃农是绝对无法把日子过得滋润的。
经过整整四天的整理,徐璐总算拟了一个精细礼单,全是凌峰幕僚下属以及各自家人的安排,凌峰心腹下属多达三十余位,其中,又要数凌栋然一家子,柳清,周进,张远山等人最为重要,这些人平时候的赏赐已经很丰厚的,过年时节倒不必在银子上下功夫,只需送上几件珍贵的,市面上买不着的珍贵之物才能让他们有归属感。至于其余的孟光浩,唐力等十多位幕僚也得重视,人家拖儿带口地跟随凌峰,若不安排周到,人家何至于全心全力帮辅你?
至于凌家的家卫以及凌峰带出来的死士,人家是拿身家性命来保护你一大家子,想让其忠心,报酬方面肯定是少不了的。
接下来,才是朝廷派给凌峰的两百八十名护卫,这些护卫全是从羽林军,京中各团营里抽调出来的武艺高强的好手,个个训练有术,上场杀敌,抵御外侵,就算大批敌军来犯,保护凌峰从容脱身也不在话下。虽说这些人有官方奉禄,但过年过节,还是得意思一下的,这样才能激发这些人对凌峰的效忠程度。
徐璐把往年的礼单拿出来核对,往年的礼物单子也是文妈妈等人经手的,今年换了徐璐,她也不好自作主张,还是请教了文妈妈,香草后,自己按着拟了单子后,最后才拿给凌峰过目。
凌峰大至看了下,说:“你做得很好,比往年还要做的好。只是,干嘛要送米呢?外头又不是买不到。”
徐璐解释说:“庄子上送了这么多米,咱们也吃不完,只能放库房里,还得让人看管,太阳出来还得拿出来晒,也怪麻烦的,不如拿来赏人。这些下属们也是有家有室的,咱们给银子虽一劳永逸,却无法显现出爷的慈悲。我觉得,每户人家送些米,糙米,精米,还有红米,白糯等都一样送一些。这样也显出爷的大方。这里头的精米市面上的价格不低,想来他们也舍不得买。不如咱们送些给他们,就算他们自己不吃,好歹人情来往上还可以挣挣脸面,何乐不为?”
凌峰听得连连点头,这倒是好主意,这些精米有贡米之称,市面上本来就买不着。送些给这些人,自然是高兴万分了。
下属们有脸了,对他这个主子自然是更加忠心了。
凌峰又指着礼单上的一行字,“这些锅勺碗的,哪家没有?也值得送?”
徐璐说:“咱们家现在这样儿,要送给下属的礼,不在乎有多贵重,一定要实用才是。这些盆碗都是较为高的,比那些粗糙烂制的好太多了。就算舍不得用,束之高阁,但对咱们这份情肯定能领的。再说了,我觉得,一味的送银子,也显现不出主子对下人的那种关切之意呀。比如这个王友家的,他家人口多,所以我也不送别的了,除了银子外,还送了米面家禽,让他们好过个丰盛的年,不至于再花银子另外采买了。这个廖青山,他现在还是光棍一条呢,平时候自己也不开伙,所以就多给些银子。我给的也并非银子,而是银票,携带在身上也方便,也不至于胡乱花用了,多存些钱好娶媳妇才是正理。还有胡浩然,家中也有双亲,身体也不怎么好,所以除了银子和粮食外,我还送了些药材和补品过去,这样也显得咱们是真把他们放眼里的。”徐璐又唠叨着说了好些人的礼单原由,每个也都有一定的道理。
凌峰一边听,一边顺着单子往下看,摸摸下巴,脸上是若有所思的表情。
大约真的是女子的心思更细腻,在送礼方面想得更周到,有着天然的优势,凌峰自己从来就觉得送礼就是个面子情儿,送银子也就足够了,有什么要紧的呢?
如今叫徐璐这么一说,这一份用心体贴,确实很有道理。花出去的东西并不贵重,但却更为贴心。让人感受到身为主家的诚意。送礼送到心坎上,要送得巧,送得妙,送得双方都能够心情愉快,这样才能增进对方的效忠感。
凌峰放下礼单,对徐璐说:“屋子里人手够用么?”
徐璐正解释着送礼原则和理由呢,冷不丁被他打断,愣了一会,才道:“往回还算够的,但这临过年关,就不怎么够用了,大家都忙得脚不沾地了。”
凌峰说:“明日我让外院多派些小厮来替你胞腿。你只需拟好单子,让下人去办就是了。”
“那这些礼单……”
凌峰大手一挥,“都由你作主。”他温柔地望着她,“我相信你能办好的。”
接下来的数日里,衡芜院上下,就为了送礼而忙碌着,送完了自家人的,就是外头的了,接下来,便是对外的礼了。
以凌峰的身份,都是外头的人来送礼,徐璐收下,然后再按凌峰的交代,馈赠的礼物也各不相同。回赠同样贵重礼的,代表双方不熟。双方执政理念不同,不必太多往来,回赠更为贵重的礼,代表凌峰对送礼之人的敬而远之。心安理得收下礼物的,或只像征性地回送一些礼品,则代表是自己人,得友好对待。
渐渐地徐璐也上了手,到了最后,也轻车驾熟了。不必再回禀凌峰,自己就能作主。
容嬷嬷以及先前徐成荣买来的小厮宋良成也送来了今年下半年的租子,因为这个小庄子他们才接手不久,所以田里并无收成,只有些临散的小菜和一些养得肥肥的鱼,还有两车子家禽。
徐璐看了写得歪歪扭扭的账本,看了容嬷嬷苍老的面容,以及宋良财憨厚却又竖毅的脸,心里忽然有了主意。
晚上,凌峰回来,徐璐按例向他报备白日里的事儿,“马上就要过年了,外院账房送了五千两银子进来,说是准备过年花用。其实我觉得,咱们家就你我二人,实在没必要弄得那么奢华。我觉得,年夜饭就五禽六鲜差不多了。爷觉得呢?”
“这么快就要准备过年了么?”凌峰讶异,他揉了揉脖子,“随你,你自己作主便是。年夜饭还要宴请我那些幕僚以及家人。菜可以不必弄那么多,但一定要丰富,品种要齐全。”
好歹他还是堂堂侯府世子呢,若是弄得太寒碜,底下人不会认为他是勤俭持家,只会说他抠门。
徐璐娇嗔地白他一眼,“这还需爷说?人家早就拟好了菜单,爷来瞧瞧。”
凌峰接过,细细过目了一下,“二珍四禽六鲜两素一汤,还不错,不过这烧羊羔就免了吧,换成烧鹅脯。虾丸汤换成……野菇炖汤好了。至于这个酒,这些人大都是北方人氏,最好还是弄烧酒成了,内院的随意。”他又把菜单看了数遍,这才放下菜单,“往年我都是在酒楼里订的席,多有不便。今年倒是可以轻省些了。这有主母当家就是不同,让我省了不少的心。”
徐璐抿唇一笑:“这是我份内之事,爷就不必夸我了。这过年还要赏下人呢,我看了往年的规矩,都是按等赏二两到几百钱的。今年若再按往年的例,恐怕不怎么妥当。我想,再把赏例抬高一些,也好让大家高兴高兴。爷觉得呢?”
凌峰点头,“往年就我一人,家中锁事全由栋然叔和文妈妈一道主持的,我也不怎么过问。今年既然你作了主,你看着办。”顿了下,又说:“外院送来的银子可够用?”
徐璐说:“当然能够的,只多不少。”内院加上她一个主子两个存在感极低的姨娘,以及三十来个婆子丫头,平日里也就百把两子足够矣。因为米粮以及疏菜生禽之类的,都有凌家庄子上送来,采买方面很是省钱,平时候就是些柴米油盐之类的花销。遇上时节,也就是比平日里多三五倍的支出而已。过年三千两银子,足够了。也就是制些过年专用的门神、联对、挂牌,桃符,窗花,烧纸钱,制新衣,打赏凌府下人等要花些银钱。
凌家外围的那些家卫死士幕僚以及护卫们也都把礼送出去了,接下来就是凌府的下人,这些就更简单了,按着等级赏便是。
凌峰笑呵呵地又拿出个匣子和账本递给她,“来,你瞧瞧,这是外院清出来的账目。”
徐璐接过,纳闷道:“不是已经清过了么?”
“先前那是庄子上的收成。现在是各个铺子送来的全年营收。你再核对一下,若无异义就要存进银庄换总票。”
铺子里的收益也要让她过目?徐璐眉开眼笑起来,她这阵子送礼送到手软,收礼也收到手软,但送出去的全是真金白银,收回来的全是些不大用得着只能放库房的贵重物品,到了最后,她回礼都回得心痛万分了。望着账面上逐渐降低的数字,她都有些撑不住了。原以为前两天看的账本就是凌家全年的营收了呢,想不到凌家还有别的营收,真真出乎她的意料。
现在与凌峰相处越来越自然,凌峰对她也是足够尊重的,虽说还是有些怕他的蛇身,但徐璐已真正把他当成自己的丈夫的,再来无忧无虑,也没任何什么烦心事困扰她。徐璐过的舒心顺意,越发养的白白胖胖,此时一张米分嫩圆脸因喜悦而笑逐颜开,肉乎乎的叫凌峰手指发痒,忍不住捏了她的脸颊。
徐璐打开账本,上头那一串串数字简直触目惊心,她不可思议地望着凌峰,“真想不到,爷居然这么有钱。”账面上的数字实在太过庞大,庞大到徐璐这辈子不说见到,就是听都没听说过的庞大数字。
“这算什么,你去瞧瞧赵家,他们每到年底,收的银子完全是用车拉了。数十辆车子拉到银庄里去,光清点都要上百人清点。”凌峰又捏了她的脸庞,“从今往后,我的便是你的。你以后便是小富婆了。”
徐璐捂着胸口,“怪不得当初大家都说我能嫁给爷,是走了狗屎运。原来真是如此。”她双眼亮晶晶地望着他,“就是不知爷是否后悔了。”
“我后悔什么?”
“后悔娶了我吧。”徐璐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一没家世,二没嫁妆,也无法给爷带来助益,我爹爹甚至还要爷的提携。反正咱们家一穷二白的,也不知爷是如何瞧中我的。”
凌峰哈哈一笑,扑上前狠狠搂着她,在她圆滚滚的脸上狠狠亲了一记,“你也知道你走了狗屎运呀?那以后就更要好好服侍爷。”
徐璐狠狠点头,双手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脖子处呼着气,“嗯,对以后我一定好好服侍爷。”
徐璐又拿起账本来,一页一页地翻动着,不时发出惊叹声,凌峰实在太有钱了,凌家的那些掌柜们也实在太厉害了。她以为凌家就只有一个段记布庄,以及几间铺面收租呢,想不到在漳州,福州,建州等地也有生意,甚至还把生意做到了山西,江西湖广等地,也做得极大。看完账本后,徐璐又数着银票,足足有三十万两之巨,喜得眉开眼笑,在心里盘算着,这么多银子,要买多少良田,做多少件衣服,算到最后,实在因这个数字太过宠大,而不得不放弃盘算。
“这么多银子,这要怎么花呢?”徐璐把银票小心装进匣子里,“爷如今虽说有钱,但也要一番未雨绸缪的。尤其爷手下那么多人要靠爷吃饭,咱们可不能因富而骄,还得仔细打算才好。这些银票,我看还是截留一部份起来,以备不时之需;另外一部份,用来做平时生意周转。庄子送来的那些食物,除了不可久留的活物外,还得多存些谷子才是。也要防患于未然。不然万一天气不好了,庄子里收成不好,闹上饥荒,就能派上用场了。”徐璐长这么大,还未遇到过真正的饥荒,但也听说过别的地方,遇上蝗灾或是水灾之类的,那就是横尸千里,惨不忍睹。多留粮食是稳妥的。
看着自己的妻子认真仔细地核对账目,抱着铁匣子喜滋滋的数着银票,算着收入,商量来年要如何过,要如何安排银子,处处都为他着想,凌峰也有种极至的满足感。油然而生的是丈夫在外再辛苦都值得的感觉,心底突然就柔软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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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忽然降温了,可把我冷惨了。脚都要冻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