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梅洛坐在椅子里看着面前桌上的酒杯微微出着神,桌子上除了一瓶看上去储藏了很久的葡萄酒之外,还有煮好的鱼和一大盘看上去熏烤得很和口味的小羊肉。
诺梅洛注意到亚历山大似乎对食物的口味偏于清淡,他虽然也吃肉,但是却并显然并不很在意使用香料,这和现在很多人的习惯很不一样,至少在诺梅洛的记忆里,不论是教皇还是其他他所认识的贵族,总是会让人给各种肉食里添加上味道浓重的作料,以至有些东西因为香料太多,甚至连原来食材的真正味道都被掩盖住了。
而且诺梅洛注意到亚历山大吃东西的时候很缓慢的,这也和其他人不同,他吃起东西来总是细嚼慢咽,诺梅洛不知道亚历山大是不是实际上一边吃一边在想事情,不过现在他却觉得有点忍耐不住了。
教皇军的状况比他想的要糟糕许多,很显然之前凯撒对蒙蒂纳军队的猜测这时候正应验在教皇军自己身上。
因为缺少了统帅,那些佣兵军官们不得不尽力约束显得越来越浮躁的军队。
“伯爵,你应该已经看过我带来的伯爵小姐信了,”诺梅洛看到亚历山大放下杯子,趁机开口说到“至于陛下给您亲趣÷阁信,也一定已经看过,那么能不能告诉我您准备怎么办?”
亚历山大看着坐在对面的教皇秘书,诺梅洛和他对视着。
“我会放凯撒回去,”亚历山大说,注意到诺梅洛脸上露出请继续的样子,他慢慢端起酒杯喝了一口“不过我需要一个名义,凯撒为什么要进攻比萨,要知道比萨是个自由城邦,所以如果不能解决这个问题,就无法保证他不会再次入侵。”
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个难题的诺梅洛摸了摸胡须,他知道亚历山大不可能不利用手里的棋子,现在对他来说凯撒能换取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伯爵,请你不要忘了凯撒是教皇的儿子,而且是波吉亚家族的继承人,”诺梅洛停顿了一下打量下四周,看到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微微向前倾了倾身子“乔瓦尼死后,凯撒就是波吉亚家唯一的继承人了,你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教皇为了救回他也许会付出任何代价,但是这个代价越大,将来对你越是不利,你认为教皇对你今天的勒索难道会一直容忍下去吗?”
亚历山大点点头,他承认诺梅洛没有说错,其实如果是在战场上击败凯撒也许会更好,可如今这位教皇的儿子成了俘虏,就难免有些变成了个大麻烦。
不过这也只会是其他人的想法,亚历山大却并不在意这个。
因为即便亚历山大六世将来想要报复他,可也要看他是不是有那个机会。
“在比萨的扎洛尼家必须公开宣布放弃比萨的继承权,”亚历山大慢慢把酒杯推到面前,他用刀子很认真的把盘子里羊肉切碎,然后一点点的吃着,说起来他不是很喜欢这种半煮半烤的吃饭,如果可能他更愿意吃一顿地道的红焖羊肉“而且教皇要委派一位主教来为托姆尼奥正式加冕。”
诺梅洛的眉梢拧了起来,他怎么也没想到亚历山大一点都不在意教皇的意愿,而且让他有点意外的是,他似乎也并不在乎他的妹妹。
不是说他们兄妹感情很好吗,难道这都不是真的?
“另外我要求教皇正式颁发一份对比萨的册封敕令,承认比萨公爵拥有直接受到梵蒂冈授冠的资格。”
诺梅洛脸上露出了诧异,他觉得如果是亚历山大为自己提出这个要求也许还可以理解,可他现在却是在为比萨争取这个权利,这就让他觉得有点不明白了。
诺梅洛之所以疑惑,是因为这样一个敕令意味着梵蒂冈承认比萨是有着自主权的公爵国。
而按照如今比萨的地位,一旦正式恢复公国身份,比萨就必须要依从之前的从属关系向原来的宗主效忠。
而比萨在成为共和国之前的宗主,是早年间西西里王国的安茹王室。
想到这里的诺梅洛的胡须微微动了动,他觉得他差不多已经明白亚历山大的目的了。
很显然,亚历山大虽然出身那不勒斯,或者说是西西里,但是很显然他并不想永远成为那两个王国的附庸,特别是在成为蒙蒂纳伯爵之后,这种野心大概也就更加强烈了。
所以他这个决定与其说是支持比萨从已经消失了的法国安茹王室的名义下摆脱出来,不如说是想要暴脱如今的西西里阿拉贡王室的统治。
只是让诺梅洛觉得奇怪的是,他这么不遗余力的帮助托姆尼奥,能对他自己有什么好处呢?
亚历山大看到了诺梅洛显出的疑惑,不过他却依旧继续说:“另外我要求由教皇本人签署一份承认蒙蒂纳对比萨有着保护权的诏书,这很重要……”
“这不可能!”
诺梅洛当即开口打断了亚历山大的话。
“如果这样教皇将会成被视为是在一场失败的战争协议上签字,你应该知道,从教廷建立以来,从没有任何一位教皇签署过这种协议,更何况是与一个世俗领主之间签署这种协议。”
“从没有过?”亚历山大原本伸出去想要拿酒杯的手停了下来,他看着对面的诺梅洛,脸上露出个说不出是讥讽还是什么的笑容。
诺梅洛脸上露出了不自然的样子,他知道自己说的其实并不对,或许历史上的确没有任何一位教皇直接在战败后签署这种协议,但是由于被迫无奈而用各种其他方式一次次向世俗权力妥协的例子,却实在是太多了。
可那些人都是谁?性格暴躁的法国国王,或是一次次的挑战教廷的神圣罗马皇帝,只有那些有着当时最大世俗权力的人才能挑战梵蒂冈的权威。
眼前这个贡布雷难道也想这么做?
这究竟是勇敢还是愚蠢?
诺梅洛觉得真有点看不明白亚历山大要干什么了,难道他真以为教皇会答应他这异想天开的条件?
或者他认为自己控制着凯撒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如果教皇不答应他,难道他还敢杀了凯撒?
诺梅洛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亚历山大,他很想提醒这个年轻人不要太自以为是,更不要让盲目的胜利迷惑了眼睛,否则等待他的必定是一场灾难。
就在诺梅洛准备‘好心’的开口警告时,亚历山大忽然淡然说到:“托姆尼奥家现在只有里奥·托姆尼奥和他的妻子两个人,迄今为止没有子嗣,而且从他的年龄看,似乎也不太可能会再有孩子。”
亚历山大的目光投向目露疑惑的诺梅洛,接下来用很轻的声调继续说:“而卢克雷齐娅怀孕了。”
诺梅洛脸上的神色变了,他的眼睛盯着正望着他的亚历山大,在看到亚历山大意味深长点点头后,诺梅洛张了张嘴,然后从桌上慢慢抓起酒杯喝了一口。
“卢克雷齐娅?”秘书没头没脑的问了声。
“卢克雷齐娅。”亚历山大用透着肯定的神色点点头。
“你,对这件事有把握吗?”诺梅洛知道亚历山大能明白他在暗示什么“要知道一旦扎洛尼家的人公开宣布放弃对比萨的统治,托姆尼奥家就是合法的比萨统治者了,到那时候他们未必愿意……”
“我可以和托姆尼奥达成一个协议,”亚历山大觉得差不多了,所以也就不再遮遮掩掩“我会用对比萨的保护换取托姆尼奥接受我的条件,一旦他的家族无嗣就要将比萨公爵的冠冕由我,或是我的某个后代继承的权力。”
“伯爵你等等,”诺梅洛微微摆手,他觉得事情的发展比他来之前变得要复杂太多,一时间秘书觉得有点接受不了“你应该知道卢克雷齐娅是要和比利谢利公爵结婚的,而你和她将来的孩子,”说到这秘书在胸口划过十字有点无奈的说“但愿上帝保佑那孩子,我是说你即便托姆尼奥家珏死,可你怎么确保这个孩子将来可以得到比萨的继承权?”
亚历山大微微眯了下眼睛,他知道如果给眼前这人解释,他绝不会允许自己的女人再嫁给别人,大概诺梅洛会认为他肯定是发疯了,毕竟连亚历山大六世后来都为了自己的前程安排卢克雷齐娅的母亲嫁给了一个自己的亲信。
所以,诺梅洛才会质疑如果卢克雷齐娅将来嫁给比利谢利公爵阿方索,那么他们的孩子势必就要因为卢克雷齐娅的这桩婚事变得身份尴尬起来。
“你要知道卢克雷齐娅的这个孩子是不可能得到承认的,”诺梅洛到了这时已经从刚刚的意外中冷静下来,他看着亚历山大脸上才露出玩味的神色“按照教皇陛下的命令,他或是她将会以乔瓦尼·斯福尔扎遗腹子的名义被安排抚养,因为和你没有任何名义上的关系,所以即便比萨公爵绝嗣,能继承的也只是你本人而已,既然这样你认为教皇会同意你的这个条件吗?”
听着诺梅洛暗示他在以未出世的孩子为借口,亚历山大并没有生气。
他知道这种事在这个时代原本就很平常,在君主们的眼里子女只适合实现个人野心的工具而已,即便是以亚历山大六世对卢克雷齐娅或是老罗维雷对巴伦娣的宠爱来说,也依旧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你可以把我的这个条件转告教皇,”亚历山大当然知道这种事不是诺梅洛能够决定的,而且他还有其他的事需要这位私人秘书为他转告“另外,请你转告教皇陛下,我会在适当的时候去罗马觐见他。”
诺梅洛这次真的有些诧异了,他的头微微向旁边一侧,那样子似乎是要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当听到亚历山大又说了一次后,他慢慢拿起了桌上的餐刀一下下的切着盘子里肉,一边切一边认真看着亚历山大。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诺梅洛缓缓的问“如果你是卢克雷齐娅的丈夫,即便你犯下了很严重的罪行,可教皇看在卢克雷齐娅的面上大概也不会惩罚你,因为你毕竟是他的家人,可是如果你只是以现在的身份去罗马,那么我几乎可以保证你不太可能或者走出那座城市。”
说到这,诺梅洛把一口切好的肉放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问:“所以告诉我你究竟想干什么,让我听听你是不是还打着其他什么主意。”
尽管说的已经很坦诚,可私人秘书的话还是让亚历山大暗暗撇了撇嘴。
如果是卢克雷齐娅的丈夫就可以没事了吗?难道就因为是家人就不用再担心那家人施展阴谋诡计?
想想如今还在自己手里当俘虏的毒药公爵,亚历山大觉得眼前这个诺梅洛真不愧是亚历山大六世的私人秘书,谎言在他说来居然是说那么自然而又轻松。
亚历山大才不会相信诺梅洛嘴里所说的家人,毕竟前有乔瓦尼·斯福尔扎,后有一个未来的阿方索,这两个人可都是让这‘一家人’给坑死的。
“我准备向教皇陛下要求允许我在罗马建立一所新的交易所,”亚历山大漫不经心的说“还有就是请求允许获得在罗马的低税权。”
诺梅洛再次皱起了眉,他已经知道这次谈判要比他想的复杂的多,至少亚历山大连续提出来的这些条件有些已经出乎他的权限,甚至就是教皇亚历山大六世本人也未必能立刻答复是否能接受这些要求。
“我可以让罗马成为下一个比萨,”亚历山大依旧漫不经心的说,当他听到对面诺梅洛手里的刀子与盘子发出一声清脆碰撞声时,他举起酒杯向着正抬头看向他的诺梅洛示意了一下“你不觉得比萨其实很小吗,或者说即便是佛罗伦萨也依旧太小了些,我认为有足够的市场让我们赚取财富,至少现在我就看到个不错的地方,”亚历山大喝了口酒“譬如威尼斯。”
诺梅洛一声咳嗽,险些被刚喝进嘴里葡萄酒呛到。
凯撒很失望的听说诺梅洛回罗马了。
这个消息让原本对能立刻获得自由抱着希望的凯撒是个不小的打击。
他愤怒的向着卡德隆发了通脾气,然后就让侍从转告亚历山大要求见他。
不过亚历山大现在却没有时间去见自己的俘虏,变得越来越浮躁的教皇军正在挑衅,或者说有些佣兵军官们已经快要忍耐不住。
对普通佣兵来说这种不需要战斗就可以白拿一份薪金的好事,对那些军官却是无法忍耐的煎熬。
更糟糕的是,随着天气渐渐变冷,当有一天从帐篷里出来后发现旷野里已经枯黄的草叶上已经附上了一层浅浅的白霜时,佣兵军官们不得不开始考虑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
是不是应该进入冬营。
蒙蒂纳军队显然不需要考虑这个问题,他们可以待在温暖的房子里烤着火躲避渐渐冷下来的天气,更重要的是因为控制着里窝那的港口,他们完全不必担心补给。
可是教皇军面临的问题却随着一天天的过去变得严峻起来。
10月26日,在诺梅洛离开里窝那返回罗马的第3天,教皇军的一支军队忽然离开营地,向着位于里窝那南方的一个村庄出发了。
远远在胸墙后面看着那些教皇军动向的蒙蒂纳士兵很快吹响了号角。
号角声霎时惊动了正在远处检查胸墙的卡罗。
这段时间卡罗一直在等待机会,他知道如今的自己显然不如奥孚莱依那么更有用处,但是他却并不气馁。
卡罗在等待一个让他能证明自己作用的机会,而现在这个机会忽然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当号角响起时,卡罗想的是敌人发动进攻了,可当他很快发现开阔地上一片平静后,他立刻匆匆赶往吹响了号角的战线南端。
号角声显然也惊动了那些试图向村子前进的教皇军,他们先是停下来观察,当看到蒙蒂纳人只是吹号却并没有做出什么其他反应后,他们继续向那片村子前进。
卡罗赶到的时候,只远远看到了正从远处与胸墙平行前进的教皇军,还有就是几个在吹完号后就不知道该怎么办手下。
要冲出胸墙去阻止那些教皇军吗,看看对方显然人数不少的队伍,几个蒙蒂纳士兵有些犹豫,就在这时卡罗带着一小队士兵赶来了。
“发生了什么?”卡罗自顾自的问了一句,然后不等士兵回答就怒气冲冲的咒骂起来“你们在干什么,难道就看着他们从你们面前过去吗,还是说你们害怕了?”
“可他们的人数很多,”一个士兵小声说“也许不等我们冲到他们面前就被他们射死了,他们当中好像有不少人带着弓箭。”
“那我们只要比他们的人更多就可以了,”卡罗说完回头向身后一个士兵喊了声“去叫更多的人来,告诉他们我这里需要他们。”
说完,卡罗在旁边人的帮助下奋力翻过了胸墙,看着纷纷跟在身后的士兵,卡罗发出声大喊:“阿格里人,让他们看看我们是怎么干的!”
“哈!”
一阵带着阿格里人特有腔调的喊声从卡罗身边响起,这些从开始就与卡罗一起出来的阿格里人一边叫嚷,一边纷纷在开阔地上排起了严密的队伍。
最早开始按照亚历山大的意图训练被他称为“阿格里方阵”的,就是这些阿格里士兵。
远处正在前进的教皇军停了下来,他们当中走出来了两个军官,他们先是远远打量这支人数显然比自己少上不少的阿格里军队,然后两个人开始商量该怎么对付眼前这支虽然威胁不大,但是却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敌军。
就在佣兵军官们还在犹豫不决的时候,他们忽然发现,对面的敌人开始向着他们逼近了。
“这些人疯了?”一个军官有点疑惑的又仔细看了看,当他确定敌人的确只有对面那个看上去人数不多的小方阵后,他不满的向身后挥了挥手“列阵,把他们挡回去,我们还要快点赶到村子里呢。”
一队教皇军士兵们从队伍里走出来,他们开始排列成成长长的两排队列,长矛的寒光在深秋的午后发出刺眼的光芒。
看着自己的军队,军官露出了满意神色,他相信自己只凭借人数也能吓退对面那支小部队了。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枪声!
这个时候谁也不会料到,一场完全出乎所有人意料,并最终引起一场更大风波的战斗,就这么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