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历山大的礼物其实有两个,一个是朱利佩伯爵诺尔梅齐,另一个则是王后的死讯。
对于第一个礼物,箬莎多少有些好奇,因为她知道亚历山大会把那个叛乱的诺尔梅齐活着带回来肯定有他的用意,为什么说这个人是送给她的礼物,箬莎感到有些疑惑。
至于第二个礼物,箬莎认为送来的太是时候了。
王后的叛乱平息的很快,以至很多那不勒斯人甚至还不知道他们的王后先是准备发动一场宫廷政变,接着就被迅速镇压囚禁起来,更不要说接着王后的突然失踪。
所以当关于王后已经不在人世的消息突然从王宫里传出去时,很多人因为意外不禁大吃一惊。
当然王后的声望既没有好得让民众悲伤痛苦,也没有坏到因为她的死有人上街雀跃,事实上在就经过意外之后那不勒斯更多的是感叹王室不知道是遭遇了什么样的诅咒,居然连连不停的出现意外。
当然也有人私下里议论这一切似乎就是从阿尔弗雷德要和科森察女伯爵结婚那时候开始的,甚至有人把王室裁缝奥里奥尔死在妓院后门水沟里的事也倒腾了出来作为佐证,不过这样的议论只是在私下里悄悄说说,而且很快一些乱嚼舌头根的人就被突然逮捕了,抓他们的时候这些人被告知他们是被人举报了,而举报他们的,很多恰恰还就是当初和他们一起说得最热闹的那些人。
“正如您所说……”
这句话一时间成了让那不勒斯人听了就有些胆战心惊的可怕字眼,因为那些喜欢悄悄举报的人总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混进那些专门有些喜欢东拉西扯的人聚集的地方,在旁听一阵后,这些人就会人找个机会加入议论,然后他们就会用这句“正如您所说……”开头,接着就是把话题引向一些不可描述,或是有些危险的方向。
譬如王子与王妃看上去似乎并不是那么恩爱,譬如国王病得似乎有些太古怪了,还有就是关于莫迪洛伯爵算不算是那不勒斯王国历史上最有权势的首席大臣,至于那位蒙蒂纳伯爵与他可爱的妹妹似乎亲近得有些过分这个话题,敢于公开讨论的倒是不多,不过越是这样人们其实越是想要在这件事上刨根问底一番。
总之,那不勒斯人经历了一个让他们提心吊胆的夜晚,因为没有人敢保证自己没有议论过关于王室,伯爵,或是那对兄妹的种种秘闻,而按照刚刚成立的以掌印官雷欧福德为首的‘反风办’的官员们的说法:“除非你不开口,否则我们总能找到适合你的罪名。”
反风办,全称反对恶俗风气办公室,这是个全新的机构,或者说是莫迪洛伯爵对掌印官雷欧福德对他支持的酬谢。
雷欧福德很满意自己的新差事,特别是对于能完全按照自己的意志给那些他早就看不顺眼的一些人罗织罪名这个权力,让他终于感受到了权力所带来的巨大力量。
而按照亚历山大的说法,萨伏那洛拉的阴魂似乎有从佛罗伦萨飘到那不勒斯的迹象。
无论如何,王后的死让那不勒斯王室狠狠的震动了一下,不过总的来说也只是“震动了一下”。
在这个时候人们发现阿尔弗雷德居然避而不出,就在有人怀疑王子为什么在听到他母亲生病后还不肯露面时,箬莎出现在了人们的面前。
她已经脱下了华丽的服饰,尽管除了婚礼当天她就再也没穿过那种繁琐华丽的服装,相反却经常可以看到她穿着一身近似野外的猎装进进出出,但是这一次她则披上了全黑的衣裙。
只是看着她那一身压抑的黑色,不知道怎么,很多人都有种与其说她是为了死去的婆婆,不如说是在为她的丈夫提前服丧的感觉。
腓特烈和阿尔弗雷德父子居然先后出现了不适,这着实吓坏了很多人。毕竟他们忘不了就在不久的几年前,阿方索和斐迪南父子国王就先病倒接着相继去世,而在更早些,阿方索与腓特烈的父亲,斐迪南与阿尔弗雷德的爷爷斐迪南一世也才刚刚去世没有多久。
在短短的五六年期间王室就相继死掉了从爷爷到孙子三位国王的惨事,让那不勒斯人不禁吓得有些胆战心惊。
只要想想如果腓特烈父子再有个三长两短,那么还有谁来继承那不勒斯的王位?
难道要由阿方索国王的私生女,教皇长子乔瓦尼的寡妇夏桑或者是她的哪个兄弟继承,如果是那样……
一想到这个可能,那不勒斯的贵族们开始局促不安起来了。
当初斐迪南刚刚回到那不勒斯复辟不久就一命呜呼的时候,也曾经有人提出来要由阿方索国王另外的一个孩子,斐迪南同父异母的兄弟比利谢利公爵阿方索继承王位,但是最终成为那不勒斯国王的却是阿方索的弟弟腓特烈。
在这其中,那不勒斯的贵族们选择了支持腓特烈而不是比利谢利的阿方索,现在如果腓特烈父子真的出现不测,那么比利谢利公爵阿方索就很有可能继承王位,到了那时候,可以想象他会如何对待这些曾经支持腓特烈的人。
从王后的死讯传出去那时开始,贵族们出入箬莎房间的次数变得频繁起来,有些人是以来向王妃报告各种事务为名,有些则干脆就是直接来打听关于国王父子情况的,同时他们也通过种种或暗或明的方式刺探着箬莎的态度。
毕竟这位“那不勒斯背后的女王”怎么想,是起着关键作用的。
不过箬莎显然对那不勒斯贵族们的种种试探全然不放在心上,因为她自己现在就正面临着一个以前从未想到的巨大危机。
“你是说,阿拉贡国王斐迪南派来的密使暗杀了王后?”箬莎难以置信的看着坐在对面椅子上,一脸不知道是已经无所谓还是嘲笑似的表情的诺尔梅齐。
“没错王妃殿下,就是那个斐迪南,他觊觎那不勒斯的王冠已经很久了,不过想想也让人激动,两西西里的王冠,自从当初法国人在13世纪把西西里分成两半之后,还没有谁能完全把西西里统一起来呢。”诺尔梅齐用略显感叹的语气说“如果斐迪南做到了,那么他注定将会是西西里历史上最值得大书特书的人。”
“没错,他的确做到了,而且不止是大书特书,而是连篇累牍的被奉为西西里王国历史上最伟大的君主。”亚历山大低声自语了一句,他注意到箬莎向他投过来的目光,就摆摆手示意诺尔梅齐先停下来,随后他看着箬莎:“现在你知道要发生什么了,那么你准备怎么办?”
“我不知道,”箬莎有点茫然,可随即就眼神一清,她想了想又看看坐在对面似笑非笑的诺尔梅齐,指着他对亚历山大说:“你把他带回来不会只是为了要他亲口告诉我这些事情吧。”
亚历山大满意的笑笑,他就知道他的妹妹不会因为听到那些糟糕的消息就惊慌失措,甚至忘了真正重要的东西。
“我们需要有人把这个消息传出去。”
看到箬莎面露疑惑,亚历山大站起来示意她一起走出房间。
在走廊里箬莎向两端看了看,忽然抬手扳住亚历山大的脸仔细打量,然后用很认真的语气说:“舅舅希望我们能尽快有个孩子,而且他对你居然对我没有变现出丝毫兴趣很不满。”
“我得说我们真有个好舅舅,”亚历山大由衷的感叹了声,然后才拥着箬莎在走廊里一边慢慢踱步一边低声说“如果腓特烈父子出现了意外,而比利谢利的阿方索又不能顺利继承王位,那么你认为谁最有可能成为那不勒斯国王?”
箬莎想了想,神色慢慢变得严肃起来,她因为沉思脚下不由放慢,于是亚历山大松开手停下来,从后面看着一边思索一边向前缓步走着的箬莎。
“腓特烈和阿拉贡的斐迪南是叔伯兄弟,他们有着同一个祖父,他们都是阿拉贡国王,也是西西里国王斐迪南一世的孙子,如果斐迪南真的要吞并那不勒斯,他是完全有这个宣称权力的。”
箬莎说着脸色微微变得有些难看,她觉得自己不止是正面临一个强敌,更觉得自己经历的兼职如同一场闹剧。
在花费了那么多的精力和付出种种代价后,却忽然发现自己所做的一切其实是在为另外一个铺下道路,想想如果腓特烈父子真的有了意外后,阿拉贡的斐迪南却可以毫不费力的接受这一切,箬莎就觉得胸口鼓胀鼓胀的,似乎有什么东西要爆炸似的。
亚历山大走过去轻轻拍了拍箬莎的肩膀,他能感觉出入箬莎的身子在微微颤抖,这让他明白这时候最好不要去招惹这个可怕的妹妹。
“我把那个诺尔梅齐带回来就是了这个,所以如果你不想因为生气浪费时间就听我说,”亚历山大低声提醒箬莎冷静下来“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破坏掉斐迪南的计划,不过在这之前我们必须先确定一件事,那就是我们是否能完全掌握那不勒斯。”
亚历山大的话让箬莎瞬间冷静下来,她走到一张大理石长凳前坐下,望着对面墙上的天使降临的雕像前那些匍匐在地,神态迥异的人物,眼神闪烁,随后缓慢却坚定的点点头。
“我们可以掌握那不勒斯,我可以保证这里的每个人都最终会站在我们一边,因为再也没有比能够让他们瞬间发财和落魄更有力的威胁了,他们甚至会为了能得到哪怕是一点点的机会选择跟随我们,不过你知道这一切都是在没有受到更大威胁之前。”
亚历山大点头表示同意,很显然如果阿拉贡的斐迪南真的大兵压境,那不勒斯人肯定会立刻倒戈,就如同当初他们那么快就做出决定选择了腓特烈而不是比利谢利的阿方索继承王位一样,在巨大利益或是巨大威胁面前,那不勒斯人的节操是指望不上的。
“我们需要让那不勒斯人明白,如果他们选择了斐迪南那么他们会失去的东西就太多了,而且除了这个之外,我们也需要有人能帮助我们一起对抗这个强敌。”
“谁,还有谁能对抗阿拉贡人?”箬莎先问了句,接着她心头就迅速闪过个念头“你不会是要找法国人吧?”
“你真是我最聪明可爱的妹妹,”亚历山大说着伸手托住箬莎的细腰把她举起来转了个圈“你猜对了,我们去找法国人。”
箬莎愣愣的看着亚历山大,甚至连他把她放下来都没有开口,而是就那么无声的望着他。
“怎么,你觉得我的这个想法不现实吗?”对箬莎显然满心怀疑的样子亚历山大不以为意的问,看到箬莎默默点点头然后就又无声的看着他,亚历山大只能解释着“你认为如果路易从一个那不勒斯贵族那里听说斐迪南试图趁着他和其他人苦战的时候,抢在前面吞并那不勒斯,你认为他会怎么做?”
箬莎想象了下,虽然不愿承认却也不能不接受亚历山大的这个猜想。
“他会很愤怒,甚至可能会放弃在伦巴第与对手们纠缠,毕竟他的目的是那不勒斯,而且他也是以继承查理夺取那不勒斯王冠的夙愿为借口出兵,所以不论是从名义还是利益看,他都是不能放弃那不勒斯的。”
亚历山大边听边轻轻点头,他这时候不能不忠心的佩服箬莎,可以说箬莎比他缺少的只是对未来的预见,而不论是智谋还是对人心的把握,随着磨炼箬莎已经越来越像一位真正的女王了。
“所以如果能挑起查理与斐迪南之间的争斗,对我们来说就十分有利了,”箬莎这时候似乎已经沉浸在对那不勒斯未来局势的推测中,她在亚历山大面前走来走去,时而低头轻语时而又停下来略显激动的说上几句,因为过于投入,她甚至忘了这是在走廊上。
所以当谢尔远远的在走廊尽头的出口看到王妃殿下似乎因为想通了什么事情兴奋的扑进老爷的怀里,然后居然向他唇上吻去时,巴尔干人不由吓得脸色发白,冷汗淋淋。
“上帝啊,我看到什么了,这可真是个再糟糕不过的下午了。”满头是汗的巴尔干人站在走廊门口提心吊胆的盯着四周,然后他就觉得心脏都快被吓出来的看到伯爵老爷和王妃殿下的舅舅大人慢悠悠的走了过来“上帝,完蛋了,这会死定了。”
谢尔一动不动的站在门口的台阶上,看着老爷的舅舅一边疑惑的看着他一边走上台阶,谢尔忽然张开两臂挡住了莫迪洛伯爵。
“对不起大人,不过现在您不方便过去。”谢尔的声调平静,不过态度却显得不用质疑,而看着伯爵大人明显一愣的神态,谢尔已经做好了可能会被抽鞭子的准备。
不过谢尔认为这样一来应该足以惊动里面那对兄妹,只要老爷能听到,事情就不会变得无法收拾。
只是让谢尔怎么也没想到的是,原本以为肯定会反应激烈的伯爵大人先是愣了下,然后微微踮起脚尖似乎想越过巴尔干人的肩膀向走廊里看看,可不等谢尔阻止就又放弃了这个念头,伯爵大人先是抬头看看这让人昏昏欲睡的午后天空,再看看四周知了长鸣的王宫院子,然后忽然低声一笑,转身走了。
看着伯爵的背影,谢尔先是一脸疑惑,然后他忽然想明白了什么似的张开嘴,接着就立刻用手把嘴牢牢的按住。
“天呐,公教徒的圈子可真乱。”
箬莎紧紧依偎在亚历山大怀里,嘴唇紧贴着他的耳边说个不停,她倒并非是非要这个样子和亚历山大说话,而是他们说的事情实在太过重大!
法兰西,阿拉贡,神圣罗马帝国,与意大利众城邦,在这片伸入地中海的亚平宁半岛上,即将开始的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漫长战争,箬莎并不知道如果一切没有改变,那么即便她得享长寿,在有生之年也很可能不会看到这场战争的结束。
与此同时,所有即将参加这场战争的人也都不会知道,由于在那不勒斯王宫走廊里的一对兄妹的午后密谈,这场在以后会有着小世界大战之称,长达66年的意大利战争,将会发生什么样的奇妙变化。
“我们需要有个人为我们送信,”箬莎似乎觉得有点不舒服,于是调整了下自己的坐姿,看着亚历山大好像有点难受的动了动身子还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她故意装作没有注意的继续说“你觉得谁最合适,说起来我倒是觉得马希莫很适合干这个,不过现在是不可能了,或许应该让你的摩尔人再辛苦一趟?”
“乌利乌刚回蒙蒂纳,”亚历山大苦笑了下,他已经猜到箬莎肯定是故意的,只是想想那位正到处抓风反俗的雷欧福德,他觉得还是老实点安全些“而且他也并不合适,不过现在不是正有个最好的人选吗,为什么我们不用他呢?”
“你放心让那个诺尔梅齐去做这件事?”箬莎虽然早已经想到亚历山大留下那个诺尔梅齐的目的,可这件事实在是太过重大,这让她不能不对那个朱利佩伯爵表示怀疑。
“如果只是传个话,那么他是最合适的,”亚历山大看着诺尔梅齐呆的那个房间的房门慢悠悠的说“可他要是想做蠢事那就由他去,相信我我了解路易,他可不是个会轻易被人耍弄的人,”说到这亚历山大忽然一笑“不过前提是要看那个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