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近两年的天气似乎比往年都要冷了许多,不过维也纳的春天还是很美的。
穿过如蛛网般狭窄而又纵横交错的街道,在维也纳城里可以看到各式各样的建筑。
这些建筑很多保留着早年间那种高大森然却又有着明显异族风格的痕迹,让人不由自主的就会想起这座城市以前的统治者来自北方的历史。
哈布斯堡家族统治维也纳的历史已经有几个世纪了,从当初鲁道夫一世被选为神圣罗马帝国皇帝,随后奠定了这个家族注定辉煌几个世纪的基础开始,这个原本来自北方德意志小领地的家族,如今已经建立了欧洲最强大的国家,与成为了最尊贵的家族之一。
不过如今的皇帝马克西米安却还不知足,他希望通过种种联姻的方式扩大家族在欧洲的影响。
这就多少惹恼了他在西方的邻居法国人。
在终于停止了和隔海相望的英国佬相爱相杀了几个世纪之后,法国人的目光又转向了在欧洲内陆的敌人,于是奥地利就很快成了他们称霸欧洲大陆的首选强敌。
马克西米安如今已经有了和三任法国国王为敌的经验,不过不知怎么,他却觉得自己的对手越来越强大。
维也纳的春天略显阴冷,来自北方的寒风吹过这座城市,让郊外美丽的景色多少显得有些萧瑟。
两辆马车沿着山坡缓缓向着山顶上行驶。
一队人数不多的卫兵保护着车辆,刚刚下过雨的地面泥泞难行,马车行过的地方留下了深深的车辙。
坐在前面一辆车里的人用满是热忱的神情望着外面的景致,问着那雨后清醒却明显湿冷的空气,脸上露出了陶醉的神情。
他似乎很喜欢这种感觉,以至干脆把胳膊搭在车窗上,头半探出车外望着远处的风景。
这让坐在他对面的一个人因为紧张时不时的提醒着他。
“大人,请您小心点。”
陪伴的人不安的向车外看着,虽然这里是郊外,路上鲜有人迹,而且如果出现了什么可疑人物,跟随马车的随从们也会立刻注意,但这个人还是十分担心。
毕竟如果让人发现这个人出现在了维也纳,总是有些不太方便的。
科茨察赫看着坐在对面的人笑了笑,不过他还是听话的坐回到车里,这让对方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科茨察赫已经很久没有回到维也纳了,在奥格斯堡的日子虽然生活惬意,可真当回到这里时他才发现,自己其实还是更喜欢维也纳,哪怕这里的天气并不比奥格斯堡暖和多少。
被马克西米安撤职之后,科茨察赫毫不留恋的离开了奥地利去了北方,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他就对奥利地一无所知。
相反,凭借着富各尔家提供的大趣÷阁金钱,他派往维也纳的人越来越多,同时对于维也纳的影响也越来越大。
甚至可以说现在的科茨察赫,要比当初作为首席宫相的时候更有影响了。
今天他要拜访的是一位同样也已经去职的贵族巴登侯爵,不过唯一不同的是,这位巴登侯爵虽然已经赋闲在家,但其在维也纳贵族当中的影响却依旧十分可观。
其原因就是这位侯爵的女儿,是马克西米安的情妇。
这件事科茨察赫当然很早之前就知道,只是那时候他与这位侯爵之间其实没有什么过多的交际。
虽然巴登侯爵因为女儿的缘故很是得意,但科茨察赫和他还是不一样的。
侯爵说起来虽然在贵族当中颇有影响,只是这些贵族虽然大多身份崇高却未必身居要职,而当初的科茨察赫却是首席宫相。
不过科茨察赫却很清楚,虽然这些贵族未必能影响到维也纳做出的决定,但他们这些人能发挥的影响却是绝对不能小视的。
正因为这样,科茨察赫才不惜从奥格斯堡远道而来返回他熟悉的维也纳,亲自拜访这位侯爵。
巴登侯爵今年60出头,他有2个儿子2个女儿,受到皇帝宠幸的是他的大女儿,如今的米尔茨施泰戈伯爵夫人。
侯爵因为年事已高,所以在几年前就已经回家养老,事实上他在当官的那些年里始终庸庸碌碌无所作为,不过因为相貌堂堂,英俊不凡而受到了马克西米安的看重。
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当听说侯爵的女儿继承了侯爵外貌上的诸多优点时,马克西米安很快就注意到了当时还年轻的巴登小姐。
之后的一切就变得很简单了,受到皇帝宠爱的巴登小姐很快就住进了马克西米安为她准备的奢华城堡里,而且不久后成为了米尔茨施泰戈伯爵夫人。
对科茨察赫的来访,巴登侯爵表现得十分热情,或者说他等着这一天已经很长时间了。
早在几年前,当科茨察赫从意大利带回来一种古怪的香水时,巴登侯爵就成为了宫相家族开设的香水店的常客。
随着科茨察赫家的生意岳越做越大,不论是巴登侯爵还是其他贵族,对这家人的运气都是无比羡慕的。
特别是最近两年,随着自由贸易联盟的种种影响逐渐显现出来,虽然知道这样一个联盟背后肯定有着错综复杂的国家与政治势力的影响,可看着科茨察赫家那简直是疯了般迅速膨胀的财富,很多奥地利贵族依旧是既羡且妒。
甚至有传言说,皇帝会撤销科茨察赫首席宫相的职务,除了因为他在第二次意大利战争中的拙劣表现之外,未必没有担心这个家族可能会依仗着庞大财富,在将来把持宫廷的权力。
科茨察赫给巴登侯爵带来的礼物是丰厚的,看着随行的仆人从后面马车里卸下来的那些即便不打开来,可只看那严实的包装和仆人们小心翼翼的样子,侯爵的管家的脸就不禁快要笑开了花。
侯爵虽然身份高贵,女儿又是皇帝的情人,不过他那喜欢摆摆场的毛病还是让他总是手头拮据,入不敷出的。
这么一来,连侯爵的手下日子过的也不那么宽裕了,现在看到宫相大人如此出手大方,想来侯爵老爷一定很高兴,仆人们的赏钱也就少不了了。
不过巴登侯爵当然和他的管家不同,虽然科茨察赫带来的礼物的确让他喜出望外,不过他之所以答应这次会面,可不是这些东西就能打动的。
在侯爵位于维也纳郊外命为农庄,实际不论是占地还是建筑规模以及内部的装饰摆设,丝毫都不逊色与维也纳那些奢华宫殿里,一边和科茨察赫聊着天,一边不时看着摆在桌上的几件礼物的侯爵心里正不住住打着算盘。
这些货物有从东方带来的上等丝绸,瓷器,象牙和黄金,还有看堪称等同金价的各种贵重香辛料,其中看着那在书里被描绘成“如雪般美丽和如黄金般珍贵”的胡椒时,侯爵原本洋溢着笑容的脸上却隐隐有些难看。
“宫相,我很赶紧您给我个人的这些礼物,我知道这一定让你破费了不少,”侯爵先是客气了一句,然后就微微沉下脸来“不过您应该知道这些礼物虽然珍贵却不能弥补我们之前的损失,不是吗?”
看着忽然就变脸的侯爵,科茨察赫却神色不动,他知道这不过是侯爵在讨价还价之前的小把戏,或者说如果没有谈得来的机会,他的这次拜访也就不会成行了。
“您是说您的那些生意吗?”科茨察赫微笑着问,几年的奔波并没有让他老上多少,相反他倒是觉得自己似乎比以往更有精神。
或者说,他觉得现在干什么事情都很有劲头。
这大概是因为罗马忒西亚公爵的原因。
虽然知道这听上去似乎很荒谬,可科茨察赫却总是难免这么想。
“是我们的生意,”巴登侯爵稍稍纠正了下“当初您许诺这些生意可以让我们大家发财,因此有很多人加入了进来,开始的时候我们大家也的确得到了些好处,可是现在看看,能够给我们提供的糖越来越少,胡椒的分量也稍少多了,而且居高不下,我们的利润已经低得快要维持不下去了。”
听着侯爵的抱怨,科茨察赫暗暗摇头。
自从几年前贸易联盟开始渐渐在德意志诸侯领地发展起来,站稳了脚跟的贸易联盟商会一点点的蚕食着那些以各地贵族为靠山的地方商会的市场。
统一的运输与流通渠道带来的是低廉的成本和更快速的资本回笼,这是那些小型的地方商会根本无法比拟的。
即便是背后有着诸如巴登侯爵这种大贵族支持的商会,在贸易联盟面前也几乎是不堪一击,如果不是一直以来需要与这些贵族打交道,实际上早在几年前,那些依附这些贵族的当地商会早就已经被贸易联盟挤兑得倾家荡产了。
“侯爵,我很清楚你现在的处境,而且我也正是为了这个来的,请看看这些胡椒,你们认为这种档次的胡椒如果在奥地利或是其他北方城市贩卖能不能赚钱,或者说能不能让您商会现有的胡椒根本卖不出去?”
看着科茨察赫倒在手心里的那些末得很细的粉末和一旁那小捧如同珍珠般的胡椒颗粒,巴登侯爵脸上的神情更阴沉了些。
“您这是在炫耀财富,或者是在威胁吗?”
“当然不是,请别忘了我也是商会中的一份子,商会赚的每一个硬币里都有我的一份。”
科茨察赫稍稍为自己辩解了下,看到侯爵倒是很认真的在听,于是很满意的喝口酒,然后才说出句让侯爵很意外的话:“事实上这些胡椒来自法国。”
“法国?”
侯爵难以置信的捏起一小撮胡椒粉放在鼻尖上闻了闻,在确认这的确是货真价实的上等货后,有些难以置信的看向科茨察赫。
“现在您知道了,咱们大家的日子都不太好过,法国人在临近大西洋的勒阿弗尔建立起了一批海外贸易商会,这些商会大批的进口这些胡椒,这就让我们在地中海上的贸易一下子变得艰难了许多,您知道毕竟还有奥斯曼人的威胁。”
“该死的奥斯曼人。”侯爵不由得应了声,然后又很快醒悟过来警惕的看着科茨察赫“那么您是想说帮不上我们了?”
“当然不是,而且我也得提醒您,您应该很清楚您如今能赚上这么一份很大的家当都是谁的功劳,”科茨察赫说着向四周富丽堂皇的房间看了看,然后颇为满意的点点头“事实上我们大家都知道,我们一直在贸易联盟打交道不是吗?”
侯爵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了,几年下来他当然知道和自己做生意的是谁,也很清楚正如科茨察赫说的,能攒下这份家当的原因是什么。
只是几年前和贸易联盟来往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是现在因为意大利和伊比利亚的缘故,这就变得有些不好说了。
只是要彻底断绝与贸易联盟的来往也是不现实的。
几年下来,双方的利益纠缠早已经相互渗透得很广,或者说是贸易联盟已经深深扎根在了这些贵族与商会当中,如果贸然断绝联系,等待他们的很可能就是大家一起翻车。
或者说即便可以断绝与贸易联盟的关系,也不会有人同意。
自由贸易联盟给这些贵族们带来的好处实在太多了,特别是那些德意志诸侯们。
巴登侯爵相信,如果有人贸然提出驱逐贸易联盟在德意志的商会和代表,接下来就可能会爆发让人意想不到的变故。
“其实现在我们大家的难题并非不可以解决,”看着侯爵阴沉不定的神色,科茨察赫继续说“法国人正在对我们咄咄逼人,他们不只是要占领我们的土地,还想从我们手里赚走每一个金币,可是皇帝却只因为他自己的利益纠缠在伦巴第,而且他为了儿子能顺利统治卡斯蒂利亚把我们大家都牵扯了进去,您觉得这是否合适?”
巴登侯爵抬头狠狠瞪了眼科茨察赫,他当然知道这位前宫相对皇帝撤他的职心怀怨恨,只是现在侯爵却说不出斥责他的话。
科茨察赫说的没错,如果说皇帝对伦巴第地区的贪婪还可以解释为是为了让奥地利的统治延伸到意大利,那么他为了伊比利亚半岛的战争就兴师动众再动刀兵,就纯粹是为了哈布斯堡家族自身的利益了。
只要想想继续与罗马忒西亚公国交战就可能导致他们与贸易联盟关系紧张进而影响到生意,侯爵就有种似乎被一整块冷肉堵在咽喉里的腻味感。
而科茨察赫说的法国人在大西洋沿岸城市开设贸易站的事也引起了侯爵的警惕。
“对这件事,贸易联盟的人怎么说,我是说法国人?”
“还能怎么样,”科茨察赫露出无奈的神色“虽然罗马忒西亚公爵和法国人现在有盟约,不过据说公爵也很恼火,只是现在皇帝一心要为了帮助斐迪南在伦巴第向他施压,公爵也只能尽量表现出强硬的态度,不过公爵私下里曾经表示,他更希望和平而不是与皇帝为敌。”
“真的?他不想打仗?”虽然房间里只有两个人,可侯爵还是微微压低了声音“您可以向我保证吗?”
“当然,如果能与皇帝谈判,公爵愿意就米兰的归属与地位问题作出一定程度的让步。”
或许是受了侯爵影响,科茨察赫也不由放低了声音。
“哦,米兰也可以拿来谈吗?”
侯爵眯起了眼睛。
“可以谈的。”
科茨察赫点点头。
“这样啊,”自从进了房间后就一直没有好脸色的侯爵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我觉得这倒是个好事,如果不用打仗就能解决这些问题,我想皇帝也会很满意的。”
“那么这一切就都由侯爵大人您来促成了,”科茨察赫身子向后靠去“公爵一定会为了您促成两国和平的功绩感谢您的。”
听着科茨察赫的话,再看看桌上那些价比黄金的胡椒,巴登侯爵也露出了真挚的笑容。
“为了和平。”
“为了和平。”
酒杯微碰,发出轻轻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