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卞一阵皱眉,说道:“海龙帮是否因此才存留到了现在?”
……
蔡鞗仔细想着所知一切,摇头叹息道:“真正的海贼都是自愿加入,一旦强迫他人加入,心下就会有了怨恨,海贼面临的危险太多,心下一旦有根刺,很难说会不会在关键时刻坑害了所有人,而且海贼通常不允许携带家眷,不允许有太多羁绊。”
“海龙帮与真正海贼有着很大区别,是外公海上走商时,收留的诸多孤苦老弱,一开始时,外公就是家长般的存在,有着天然的权威,海贼最为重要的一点就是团结,而海龙帮从一开始时就具备了这点要求,存在的时间久些也算合理。”
一想到外公的死……
“唉……”
蔡鞗深深叹息一声。
“外公死后,海龙帮事实上已经不复存在,已经分裂成了两部分,人心也就……”
蔡鞗挠了挠头,说道:“也不能说人心就此离散了,而是与外公活着时有着很大的区别,外公活着时,所有人不会有太多私心,因为私心不被海贼允许。”
“现在……有了私心,流求岛天高皇帝远,只是因老寨有外敌威胁着,需要海瑞商号的供给,也有着人丁不足以自立,否则的话,老寨早已脱离了阿娘的控制。”
“海瑞商号呢,海瑞商号主要经营着运河南北货运,而这一切都要依靠着蔡家权势,若蔡家倒了,现实逼迫下,很难说海瑞商号是否还愿意听从阿娘号令,这与外公活着时有着很大区别。”
蔡卞微微点头,身在朝堂数十年,他能够理解这番话语,流求岛若是“人在政在,人离政亡”的话,海瑞商号就是“因利合因利散”。
看着消瘦的侄儿低头饮酒,看着小脸的平静,蔡卞心下暗自叹息,仰头饮下酒水。
“所以鞗儿重建了个苏和商号,脚下大船也以‘苏和’为名。”
蔡鞗知道,即使不说这番话语,眼前老人也能轻易猜测出个一二,笑道:“不过是将鸡蛋多放一个篮子里而已,叔父将鞗儿绑去东京不还是如此?当然,鞗儿并不认为有任何用处。”
……
“唉……”
蔡卞深深叹息。
“朝堂上不是没有反对声音,若官家一意如此,叔父也是无可奈何。”
蔡卞抬头看着有些心不在焉的蔡鞗,突然说道:“鞗儿去岁登上流求岛,发现了岛上的黄金,若非鞗儿身受重伤,眉娘也绝不会说出黄金事情,以叔父想来,鞗儿之所以留着此等消息,绝对另有他图,叔父虽知晓了此事,至今也未有与他人提及,官家也还不知晓此事,叔父想知道……一旦辽国战败,我朝当如何?”
蔡鞗眉头微挑了下,说道:“叔父应当知道一件事情,流求岛上的黄金,鞗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占有的,叔父是今日说与朝廷,还是明日鞗自己说出,结果不会有任何区别。”
蔡卞皱眉,蔡鞗抬臂为他倒起酒水……
“叔父肯定想着鞗儿在诓骗,不是鞗儿看不起叔父,叔父的目光太过短浅,只是盯着钱财,拼命想着往朝廷府库里扒拉钱财,可叔父想过没,扒拉的越多,越是丢失了民心,朝堂上冒险之人越多。”
“我朝已有百年,如同三代富裕之家,需要做的不是冒失冲动,而是小心谨慎,叔父当知朝廷赋税较高,从普通农夫道走商贩卖商贾,无不深受其害。”
蔡卞苦笑道:“不如此,又如何维持百万兵卒,如何保证我朝安稳?究其根本,还是因北方西夏、辽国大敌。”
蔡鞗赞同道:“强敌身在卧榻之侧,自当需要利刃傍身,鞗能够理解朝廷想要解决身侧强敌,关键是……傍身利刃是否还是杀人利刃?”
蔡鞗摇头道:“鞗不认为搁置了百年利刃,不经过打磨还能够锋利无比。战败不可怕,可怕的是民心的丢失,百姓可不管朝廷是否财赋足不足用,百姓只在乎衣兜鼓不鼓,事实上……连富裕商贾都难以跨越数州贩卖。”
“开源节流,攻打辽国,若能彻底解决了北方祸患,不仅节省了钱财,还能一举夺了大片开源田地,自然是件好事,若我朝有能力独自战胜辽国,尽夺其土,鞗自会赞成,事实上却相反,我朝需要向辽国年年遣送岁币!”
“与虎谋皮,皮未得反被虎伤,我朝一旦吹起来的虚胖被人戳破,后果可想而知,所以,向北开源不可取,既然向北开源不可取,那就只有向南,流求岛便是其一,鞗儿不过是继承了老蔡太师的向南志向而已。”
蔡鞗不着痕迹拍了蔡京一记马屁,事实上却非如此,老蔡不过是借此干掉一伙海贼而已。
看着蔡卞皱眉,蔡鞗心下苦笑,显然这位二叔是知道实情的,神色却无太大改变,说道:“流求岛荒芜,大部分都是无法耕种山岭,与泉州、福州相若,只有三成可以耕种。岛上土著古越人藏身在山林中,即使想让其耕种也难,能耕种的也只有从本土招募人手,可又有谁愿意去如此荒凉地方垦荒耕种?”
“没有人愿意,除非是让人发疯的财富,而黄金就是让人发狂的财宝。”
“人性贪婪,为了一日暴富,肯定会有无数人登岛,但想要让人留下却难,鞗不信叔父,不信老蔡太师,不信官家,不信朝廷,或许朝廷会可怜登岛耕种百姓,会给了三两年低赋税,之后又会与江南百姓一般无二,而这只会阻止更多渴望田地百姓前往耕种,所以……所以鞗用两千万贯买扑流求岛二十年,二十年无任何赋税的流求岛,二十年的世外桃源!”
“两千万贯买扑流求岛二十年,流求岛有着数百万两黄金和十数万万斤伴生铜矿,如此富裕矿脉足以抵得上两千万贯买扑银钱,朝廷想要黄金,鞗也愿意给出,但两千万贯银钱自也不再存在……”
蔡鞗轻笑道:“朝廷得黄金,鞗没有付出两千万贯银钱,买扑的流求岛二十年内无田地收入,忙活了一圈,与此次帛锦动荡一般,得了数万顷田却无多少收入,但是意义上却又不同。”
“流求岛二十年内无任何税赋,无数穷苦人登岛耕种,二十年后,荒芜一无是处的流求岛瓜果飘香,稻田无数;数万顷田地无所出,百姓却可凭空多出两成利来,两成利虽不多,却因此而恩惠更多人家,十万户佃户,却因两成利而养活五十万户人家……鞗儿与蔡府也没因此损失了什么,顶多转了一圈,什么都没有得到而已,况且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得到。”
鞗咧嘴一笑。
“至少鞗儿不再是当街调戏妇人的浪荡子了。”
说着,举杯向蔡卞。
“鞗本没打算得到什么,叔父说与不说又有何区别,若说有区别……只有朝廷立马违约,在鞗未有支付第一笔买扑银钱前违约,结果就是朝廷从各府县囚牢中,将囚徒发配到流求岛挖矿,结果就是……二十年后,荒芜的流求岛依然荒芜,二十年后少了个富裕的州府,与鞗儿又有何干?”
看着一脸惊骇的蔡卞,蔡鞗咧嘴笑了。
“呵呵……”
“开源节流,向北风险太高,高到了亡国灭种地步,向南就要稳妥的多了,但这只是鞗儿的一厢情愿,大头巾们太过贪婪和短视,偏偏还喜欢将朝廷,将天下牵扯在了一起,若是不愿向南开源,鞗儿也只是一稚子孩童。”
“所以呢,叔父用流求岛上黄金作为要挟……呵呵……手段可不怎么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