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代没有动辄百米高大厦,没有日行千万里大飞机,没有高铁……福延宫再如何奢华,他也不觉得如何,或许是他的无知吧,只是他走在蜿蜒阁廊,走在小道上时,总觉得有些不伦不类,园林就园林吧,权当国家公园游完了,怎么还有草屋吵嚷叫卖呢?看着宦官在草屋里饮酒,总觉得怪异。
蔡鞗年岁较小些,身边有时刻伴随亲随,随身也只有一把小匕首,在面见一干皇族宗室世子时,才发现小匕首是如此的不够威武。
半路上时就弄了把直刀挂在腰间,宋国以步兵为主,衣着往往是不开叉的直裰,正常行走无碍,但蔡鞗和一期学子往往陆地骑马,需要做出较大幅度动作,在一开始练习骑射时,他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于是常服就变成了明朝锦衣卫那般的曳撒。
身着飞鱼服,头戴飞碟帽,唯一让蔡鞗遗憾的是腰间悬挂的不是绣春刀,而是海龙帮自倭国偷学铸造、购买的唐刀。
当蔡鞗身穿标配艳红飞鱼服出现在门口时,与这个时代大不相同的衣着站在他人眼前时,再配上并不丑陋的严肃小脸,众人竟有些诧异。
蔡鞗小脸肃然按刀大步上前,也没有双膝、或单膝跪地,在蔡鞗看来此处又不是正儿八经的殿堂,不是正式场合,没必要行什么跪拜礼,只是上前插手抱拳。
“臣蔡鞗见过官家。”
第一次见面就这么“猖狂”,可是把赵佶气的鼻孔冒烟,冷脸说道:“我朝衣着自有定制,你穿成如此不伦不类模样,难道这就是你的礼?”
蔡鞗的直眉微挑,依然抱拳躬立道:“臣是南方人,又因胸口遭受重创,并不适应北方寒冷,故而一路北上入京皆身穿厚实棉袄、棉裤,但娘亲身在开封,无法为臣缝补合适符合礼仪衣物,而是臣之女婢缝补了件衣物,花里胡哨的更无法见人,只得身穿军中正装曳撒面见官家,也幸好臣也算是武将,尚还算不得失礼。”
“呵呵……”
赵佶一阵轻笑道:“花里胡哨不符合礼仪,难道你身穿的正装不是花里胡哨?”
蔡鞗眉头微皱,他虽身穿的是飞鱼服,但并无什么飞鱼,也无各种漂亮纹路,除了为了区分身份的红、青双色外,什么都没有,怎么就成了花里胡哨了?
所有人全将目光聚在低头不语的蔡鞗身上,对自己儿子颇为了解的蔡京却是知道,若询问的不是大宋官家,或许浑小子就该动手打人了。
蔡鞗懒得与赵佶开口,心下一再警告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什么的,腹诽没事找茬的赵佶,却没料到赵佶会说出让他意外话语。
“你为何要毁坏吾的花石,难道你不知运送花石所耗无数银钱、人力?”
蔡鞗一愣,皱眉抬头,仔细打量着看起来较为年轻官家……不止蔡鞗呆愣,蔡京、王黼、郑居中、童贯、梁师成……皆是一阵呆愣,任谁也没想到赵佶会问出这般话语。
厅堂内一阵诡异寂静……
蔡鞗一阵沉默,静静说道:“春秋时楚国贵族,名子高,封于叶,其人最是好龙……”
蔡京面色大变,猛然一拍桌案。
“砰!”
“混账东西,还不闭嘴!”
蔡鞗没有看向蔡京,盯着阴沉着脸强压怒火的赵佶,面无表情道:“臣真的很意外,花石不提也罢,臣在南洋寻了些火山灰水泥,臣将石头打碎便于运送,若官家真的喜爱异常,也定然可以将之完美无缺复原。”
“臣在南洋,用了一年之久,游走于无数毒虫、烟瘴之地,数次险死于毒蛇之口,名下忠勇将士亦有多人被迫自斩手臂、腿脚而死。”
“历时一年,臣见识过以人为食野人,见识过世上最毒烈毒蛇,见识过可吞牛羊巨蛇,见识过千斤巨鳄……一年也只是踏遍麻逸国之南岛屿。”
蔡鞗面无表情看着皱眉的赵佶,说道:“臣说这些不是自表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凶险、有多少功劳,臣只想告诉官家,身为大宋朝的一员应该担负的责任。”
“农人耕田种地,产出更多粮食,这是农人应担负的责任;匠人打造出更好器具,努力做到精益求精是匠人的责任;商贾通行售货天下,奉献更多赋税是商贾的责任;军将居安思危,勤于刀兵之术,保家护国,向外为国开拓更为广阔生存空间,向内平定叛乱是军将天职。”
“自古帝王者,皆‘孤、朕、寡人、圣人、至尊’者无数,独独太祖言‘官家’,自古帝王者未有俸禄,从来都是帝王即国,国即帝王,独独太祖定制,帝王月奉一千两百贯。”
“何故?”
……
“臣之祖父有感于历代官家待民恩义,率众登岸为民,本已登岸为民,本可以妻女恩爱、子孙伴膝颐养天年,为了恩义、责任,白发苍苍老人再次披甲执刃,半大少年拿起刀剑再次替父远征。”
“没有朝廷提供的刀剑甲胄,没有朝廷给付的一文钱的俸禄,只因不忍朝廷因财赋不足而加赋于民,只因有感于太祖恩义,义无反顾舍家就义,义无反顾远走千万里之外。”
“西门别母去,母悲儿不悲,纵使马革裹尸还,男儿笑傲天地间……”
蔡鞗静静看着面色大变的赵佶,默默摘下飞碟帽,当着所有人的面,默默脱下在外的大红曳撒,露出里面碎步补成的花里胡哨棉袄……
“从现在起,臣只是小民,官家的花石是小民打碎的,想要治罪随你,想要小民依价赔偿随你,要治大不敬罪,要砍小民脑袋亦随你……”
“小爷不干了!”
“爱咋滴咋滴!”
……
蔡鞗转身就走。
“你看前面黑洞洞,定时那贼巢穴,待俺赶上前去,杀他个干干净净~”
“锵锵锵……”
……
当着官家,当着太师,当着左右丞相,当着太尉,当着皇后、贵妃……的面,蔡鞗穿着如同乞儿一般的碎布拼接的花棉袄,一手在前,一手在后,一阵“锵锵”怪异走出房门,看的是他人目瞪口呆。
殿前站着的孟费可是吓了个半死,在皇宫内也早已听了从前小东主对官家不满,可哪里有今日这般,竟然当面说官家不是个合格皇帝,指着官家鼻子大骂官家没有承担皇帝的责任。
“砰!”
孟费吓了一跳,见到鼻孔雾气腾腾的官家,忙将头颅低垂了下来。
“混账……”
“混账……”
……
“混账——”
赵佶出离的暴怒。
“来人!”
杨戬慌忙低头跪在地上。
“老奴在。”
“呼呼……”
赵佶鼻息粗重。
“带刀欲要行刺朕……大逆不道!打入死牢!”
“哪个敢劝解,同谋之罪!”
赵佶一脚踹翻桌案小几,看也不看皱眉不已的蔡京,恨恨甩袖大步离去。
皇帝暴怒,杨戬心下狂喜,可是逮到了报仇的机会,二话不说大手一摆,十余名大内侍卫出列,急匆匆去抓还在“锵锵”的半大孩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