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怎么了?”我眼前空茫茫一片,脑海浮现的画面仍旧是少年抱起小女孩的瞬间。
如果我不是许折愿,我又为什么会梦到这些?
他倾身,制造一片阴影,按了铃。
旋即,他又坐回去,款款深情地看着我,“林蔓,你出车祸了,你活了下来,但是我们的孩子没了……”
车祸、孩子?
“我怀过孩子吗?”我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怀了你的孩子?”
他同样惊异,深色的眸子涌动诸多潮涌,“林蔓,你不记得我了?”
“小哥哥,我怎么会不记得你?”我扯动喉咙,“出事的,明明是我啊。”
梦的缘故还是其他什么,总之,陆戎在我眼中,没有那么冷冽了。
这个沉睡在回忆里的称呼,我猛地喊出声,既觉生疏,又觉温暖。
而他,表情僵住,满脸的不敢相信。
“林蔓,你在说什么?林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他显得激动,又似乎是有点语无伦次。
“陆戎,我梦见你了。”我轻声说,“虽然不太相信,但我记起来了。”
他抓住我的右手,两手交叠,轻轻拂拭,“林蔓,你到底记得了什么,忘记了什么?”
我眨了眨眼,“我忘了什么吗?你说的孩子吗?”
松开我的手,他伸手,轻轻抚摸我的脸庞,“林蔓,等医生。我们等医生。”
这个陆戎,还是之前那个冷酷无情的陆戎吗?
我眯了眯眼,似乎不是。
旋即,我又看到他不自觉流露出的狠戾。
缩了缩脖子,我不再说话,静等医生。刚刚醒过来,我很累,而梦里的情景那样真,让我留恋不已。我闭上眼睛,努力想要构造之前的画面,哪怕是那藤蔓爬红墙的画面,都徒劳无功。
我一清醒,一切都消失了……
我想不起来了,我看不到那时候珠玉似的许折愿,看不到比办公桌上照片更为肆意清朗的陆戎……
没多久,接连的、零碎的脚步声回响在耳边。
大概是医生来了。
我懒得睁眼,任由陌生的手检查我的身体。
孩子?
陆戎为什么要说孩子?
我怀过孕?车祸,为什么有车祸呢?
我努力想,努力想,似乎触及到车祸的边角了。
检查过后,医生开始说话,零零碎碎的,我听得不真切。有一句好像是“病人受了太大刺激,潜意识选择遗忘了一些记忆”。
哦,我选择遗忘了?
所以,我真的怀过孕,陆戎的孩子?
失去孩子,我真的会这么痛吗?
步调并不一致的脚步声由近及远,紧随着是轻微的关门声,而后我再也听不懂脚步声。我知道,偌大的病房,又只剩我和陆戎了。
我睁开眼,看了看近在咫尺的男人,“陆戎,告诉我,孩子吧?”
他坐下来,“那你告诉我,你记得什么?”
“我记起了你啊,小哥哥。”近乎执拗地,我说道。
我想象当年许折愿的口气,却怎么都模仿不来。小孩子的娇怯、无助,我现在怎么会有?
与我对视的瞬间,我居然看到他眼中泛着水光。
那是,无坚不摧的陆戎啊。
不等我继续感慨,他起身,微微弯身,温柔的吻,落在我的额头。
“小愿。”他喊我。
那样的语气,应该属于年少吧?
可惜,我没有梦到……那个梦很长,我没做完,就清醒了。
在陆戎的强烈要求下,我絮絮叨叨、断断续续说我记得的事情。
从陆潮生跳楼开始。
卡壳很久,我终于跳到车祸,“夏琤琤报复我。陆戎,夏琤琤报复我,因为你。”我忽然想起我问她是否想要陆戎的爱时,她怪异的反应。
又或者,她想要我不知道的东西,让她为之着迷、未知疯狂的东西。
陆戎脸色凝重,“除了孩子,你什么都记得。Markus囚禁你,你都记得。你把和怀孕有关的东西,都自动取代成已经不再困扰你的胃溃疡了。”
“是吗?”一想到“孩子”,我的脑海空白一片,“陆戎,以我的性子,怎么会忘了孩子呢?”
“你很在意孩子,”他补充,“我们的孩子。”
他目光如炬,让我不忍心揣度他在造假。可我不相信我会记错,我连多少年前的梦都记起来了。
“陆戎,为什么?”我喃喃,“为什么后来,我到陆潮生身边这么多年?”
那个梦太短,短到我无法理清我的记忆脉络。也就是说,我仍是空白了一段,关于我突然从陆戎身边走到陆潮生的庇护下。
所以,我恨错了陆戎?
难道,我也爱错了陆潮生吗?
多年的陪伴、教导与宠溺,并非作假。最多,时间没有我曾经以为得那么久远。
“林蔓,你真的忘记了孩子吗?”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反而抛给我一个。
我信誓旦旦,“我忘了。陆戎,我已经这么难受,你偏要再塞一个苦难给我?你不是爱我吗?”
喉咙生疼,我却仍克制不住激动之情。
“那好,我说点高兴的事。”
“会有什么高兴的事吗?”我躺在床上,几乎不能动弹,还会有什么高兴的事吗?
他缓缓陈述,“你醒过来了,但凡你配合治疗,都会恢复的。你还可以生孩子,你还可以打倒几个小混混。”
我动了动眼珠子,勉强算是好消息吧。
“为什么要强调还可以生孩子?”我轻问,“我从没想过要孩子啊。”
他的眼眸暗沉不少,语气也变得低沉,“夏琤琤,她伤得比你重,下半身瘫痪。她没有死,她仍旧装疯卖傻,却数度求死。我会好好养着她的,我会让她后半生都清晰无比地感知到的残疾及其所引起的痛苦。”
“夏琤琤,她不是一个人。”一想起夏琤琤,我思维又变得灵活。
对于夏琤琤来说,死是解脱。陆戎恨她伤我至此,不让她得偿所愿,反让她活着。哪怕夏琤琤为了躲避刑罚装疯卖傻,我和陆戎都心知肚明:夏琤琤是痛苦的。
或者,行动无力,会加剧她的痛,百爪挠心、彻夜难眠……生不如死。
这才是真正的折磨。
他轻敛嘴角,露出让我觉得阴沉的笑:“很有趣,夏琤琤宁愿躺在病床上做半死人,都不愿意吐露那个人的事情。我以为她爱我,原来,她早就背叛了我。她忠于别人,甚至变得比我记忆中更坚韧。”
他说她“坚韧”,语气却是嘲讽无比。好像他坚信,总有一天,他会撬开夏琤琤的嘴。
“陆戎,我想睡觉。”没思考、说话多久,沉沉的倦意又慢慢地侵占我的身体。
他抬手,覆上我的眼,“睡吧,小愿。”
以往,我定会憎恨他喊我小愿,但此刻,我被他低沉情深的呼喊给震住。或许,那些零星的梦,让我再也不能大声说:我才不是许折愿,我是林蔓。
醇厚的话语,仿佛具有催眠的功效。
我缓慢地闭上眼睛,放空思维……
*****
“小哥哥,”许折愿蜷缩在陆戎的怀里,虫子似的,一点点往里挪,“要抱抱。”
陆戎很想把这叽叽喳喳不停的烦人精丢出去,霸占了他一半床,她还不满意?他让她靠得那么近,还不满意?
她哪里知道他生气,她就知道,被人抱着睡很舒服啊。
挪动,再挪动,她肉感十足的手掌,拉扯他的睡衣,扯出大大的领口……
陆戎猛地坐起,把她抗在肩头,大步走向门口。他打开门,高抬手,就要把她扔出去。
她看向他,嘴巴一撅,眼中带泪,“不是不让我一个人吗?”
泫然欲泣的小模样,倒没有让他触动。他年少才高,又有旁人望尘莫及的容貌,不少女孩子追着他。他每次拒绝,她们都是这副模样。
可没有一个,像她一样,软软的、小小的,像个软绵软绵的包子。
也没有一个,得过他的承诺。
思量之间,他慢慢放下手,将她捞进怀里,“抱着我睡可以,安分一点,特别是不能流口水。”
陆修文对陆戎的培养模式严苛又残忍,使得陆戎早熟又孤独。洁癖,大概是无法融入旁人的衍生品。他和郑中庭,也是不打不相识。年少的郑中庭,放荡不羁没用在女人上,并没有那么讨厌。
结果,许折愿流了他一脖子的口水,把他的头发抓得一团糟。她睡相不好,他一起来把她从床尾拎到床正中央。
陆戎对许折愿算是面冷心热,便纵他不会好言好语,也已经把他可以说未经大脑的承诺镂刻于心。
陆修文不一样,该培养的还是培养。许折愿小小年纪,经历的事情不比陆戎曾经少。看许折愿痛苦着,又倔强地坚持着,陆戎也会想到自己。
不自觉地,他在面上都对她好了一些。
他开始喊她“小愿”,开始带她逃,开始亲自教她一些东西。
直到,夏琤琤出现。
夏琤琤年纪比许折愿大不了几岁,她那是跟个洋娃娃似的,精致美丽,高贵明媚。
从小美到大的夏琤琤,那时候就是她的噩梦了。
*****
“陆戎,夏琤琤出现了。”我呢喃,却转醒。
沉睡以后,我照旧做了关于往事的梦。十七岁的、别扭的、孤僻的陆戎,五岁的、迷茫的、孤僻的我。
美好的画面没有延续很久,夏琤琤的出现引起了的颤栗。
可以说,我被夏琤琤吓醒了。
为什么?
眼前一片漆黑,唯窗外有零散的星光。
而陆戎,靠在我床边,应该是睡着了。回想起陆戎的为人,他应该是时时刻刻陪在我身边。不累到崩溃,他不会合眼。
心中骤起暖流,缓慢地扩散至全身。
温暖到一种境界,我又感受到空泛。那种明明看起来什么都拥有,却仍觉缺少重要事物的空泛……
孩子。
我清楚地听到我内心的呼唤。
如果连陆戎都变成守在我床头的温暖男人,让我有这种感觉的,只能是孩子。
出租车上,夏琤琤狰狞的脸;医院里,医生说我选择性遗忘的话;在我询问后,陆戎一趣÷阁带过的态度……
各种画面层层出现,交叠,分解,整合……
我想起来了!
关于孩子的部分,让我倍感痛苦又被我扭曲的记忆,都回到我的大脑里了。
再次睁眼,在隐隐的星光下,我看见我微抬的左手。我努力回想,是我感动于陆戎的守候,想要抬手轻抚他的脸庞……或许憔悴了一些的脸庞。
现如今,我的目光落在插在我手背上的针头。
艰难、迟缓地抬起我的右手,我拔掉了枕头……
孩子,我来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