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医院，我又拨通孙晓妍的手机。还是那个男人接的电话。
我按着他指的路，在医院七拐八绕的走廊上飞奔。等我到的时候，手术室里的红灯已经亮起来。
那男人跟我说：“刚才你朋友婆婆的电话接通了，正在往这边赶呢。我告诉医生家属一会儿就到，他们决定先手术。”
然后给我讲了事情的大体经过。
这位大哥家住在经五路附近，下午出门来遛狗，看见对面马路上为了一群人，然后也去看个热闹，就看见人群中间躺着一个孕妇，表情痛苦，腿上已经见了红。
不过人群指指点点的，就是没人敢管，可能是怕招来麻烦。
孙晓妍就在大街上，躺了不知道多久。
大哥看不过眼，把狗托付给街边上一个相熟店面老板，就抱起孙晓妍往省立医院跑。省立医院在经六路上，离经五路不过两站路，“跑着比打120快多了。”大哥说。
我感激的一会儿鞠着躬，一会儿握手，不知道用什么话来表达。
“你不用谢我，医院让我先垫上钱，我没同意，还是因为联系上了家属才同意进的手术室，为着这个还耽误了一会儿。”大哥说的很实在。
我很理解他，他已经给了最大的帮助，所以感谢的话还是没有停。
“你在这里等着吧！我回去了，我狗还在人家铺子里。”大哥说。
我又感激了几遍，希望能留下他的电话，但是被他拒绝了。
他说：“要是感谢就不用了，一条人命谁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不管。”说完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一条人命，谁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不管。可是除了这位大哥之外，其他的围观路人都是这样做的。
只是此时的我，没有心思再去盘点人性、思考道德。
我坐在门外的金属休息椅上，焦急的等着孙晓妍的婆婆。我担心如果有个什么万一，需要家属签字，我却做不了主。
大概又过了半个多小时，走廊那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我抬起头来，看见孙晓妍的老公和她婆婆疾步走来。
她婆婆看见我，马上来问：“怎么样了？”
我摇摇头，表示不清楚。
她婆婆急的额头上沁出了汗来，不停地用右拳拍击手掌，左右踱步。
我看她这幅担心的样子，虽然为孙晓妍担忧，却也为她安慰。毕竟她婆婆虽然面上对她冷冷淡淡，但是实际还是很关心她的。
于是我安慰道：“您别着急，一定没事的。”
她还在来回踱步，嘴里念叨着：“但愿如此，但愿如此。”
而孙晓妍的老公，坐在我身边，膝盖支撑着手肘，双手交织抵在唇下，表情凝重的一言不发。
我为了缓和这紧张的气氛，把遛狗大哥救了晓妍的事情告诉他。他听完，还是一言不发的这样坐着，过了很久，才说：“有没有留个联系方式，好谢谢人家。”
我摇摇头，说：“他拒绝了，说用不着。”
手机叮铃铃响了一声，我看了一眼，是银行发来的款项到账提醒，应该是郑佳琪给我转了钱来。只不过现在家属联系上了，这笔钱用不到了。
我发信息给郑佳琪，说：“家属到了，其他不详！”
郑佳琪很快回复我：“别太担心，有事马上联系我。”
走廊上很安静，只有孙晓妍的婆婆来来回回的脚步声，忽然，这脚步声方向一变，我跟孙晓妍的老公一起抬头，原来是手术大门打开，走出来一个护士。
孙晓妍的婆婆很激动，不停的问护士：“怎么样？怎么样？我孙子没事儿吧？”
我怔愣了一下，但是也赶紧跑过去，问道：“人没事儿吧？”
护士没有回答，只说：“这是手术通知单，刚才家属不在，医院为了救人没走程序，按理说应该家属先签字。现在人没什么危险了，你家属把字签了然后下去交钱。”
我舒了一口气。人没事就好。
护士转身想要回手术室，孙晓妍的婆婆拦住她，焦急的问：“我孙子呢？孩子怎么样，没什么问题吧？”
护士不耐烦的回头说了句：“这种情况大人能脱离危险已经很幸运了，孩子还可以再怀。”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我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抬头看见孙晓妍的婆婆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捶着腿，冲孙晓妍的老公埋怨道：“你看看你老婆，大个肚子都不知道注意，现在孩子没了，傻眼了吧？再怀，再怀的孩子能有第一胎健康吗？能是个男孩儿吗？！”
我算是明白了。刚才她表现出来的种种焦急，种种担忧，根本就跟孙晓妍没有关系。想到这里，我看着她的眼神里也带上了厌恶。
这种典型的八点档电视剧里的恶毒婆婆，竟然在我周围就有这么一个。
想到这里，我往更深处揣测，她一定是带了孙晓妍专门做过B超来确定胎儿性别，甚至有可能就因为怀的是个男孩儿，才允许孙晓妍嫁进来，毕竟婚礼举行的时候，孙晓妍已经有四个月的孕期了，这么长的时间他们不可能不知道。
如果当时怀的是个女孩儿的话……简直不可想象。
孙晓妍的老公听着他母亲喋喋不休的、毫无人性的抱怨，还是一言不发，就连一句维护都没有。我看着这一对母子俩，心里嫌恶一层多过一层。
我语气不善的提醒：“还不赶紧去交钱？”
孙晓妍的老公就跟刚想起来这件事一样，匆匆忙忙的走了。我在心里朝他啐了一口痰。留下的孙晓妍的婆婆，看了我几眼，可能是觉得我是个外人，始终没跟我说什么话。
直到孙晓妍被推出手术室，我赶紧凑上去看她，她婆婆也走上去，象征性的问了随行的医生几句无关痛痒的话。
孙晓妍的婆婆跟着孙晓妍往普通病房转。
我特意慢了几步，找到手术医生，又问了一遍情况。
他跟我说了说，大体是孙晓妍没什么大问题。
我又补充的问了句：“对以后再怀孕有没有影响？”
医生说：“大月份流产对以后受孕肯定有影响，不过最主要还是看调理的怎么样。养得好那没什么问题。”
我稍作踯躅，对医生说：“如果她婆婆来问您这事儿，您就光说后半句，好吧？”
他诧异的看了我一眼，不过很快就表示理解。做医生的人，大概是能见识最多的人。关于生，关于死，关于人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