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爷府邸中。
小机灵与绝音书面对面站着。
小机灵的脸上,仍然保持着一种淡然的微笑。
这种微笑是看不见的,因为他既没有勾起嘴角,也没有弯起眼角。但只要面对着他的脸,就能感觉到他的笑意。
刘睿影在他身后,小机灵背对着他,自是看不见他的面庞。
可是刘睿影也感觉到他是在淡淡的笑着。
虽然看不到小机灵的脸,可是只要顺着他的身子看向他的右手,就能看到小机灵手中的刀依旧是闪烁着寒光,并且完好无损。
反观绝音书,他手中的刀已经断裂开了,足足有一半掉在二人中间的空地上。
就连背在身后的斗笠也变得有些参破。
“是我输了。”
绝音书说道。
很是潇洒的把手中的刀朝前一抛,负手而立,眯着眼,看着小机灵。
他在等小机灵再度出刀,了结了自己的性命。
“不,是我输了。”
小机灵说道。
与绝音书的潇洒不同。
小机灵说完这句话后,原本的淡然便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却是一股深深的无奈。
绝音书和刘睿影一样看,都很是不解的皱起了眉头,一同等待着小机灵的下文。
这句话应当是还未说完才对。
胜败一目了然时,双方却都说自己输了,这岂不是一件极为可笑且愚蠢的事情?
小机灵慢慢收起了刀。
他的手抖的很厉害。
一个人手抖要么是因为害怕,要么就是因为脱力。
但小机灵已经赢下了自己的性命,却是在没有任何理由去害怕。况且他的身子站的十分笔挺,没有任何的晃动,丝毫不相识方才的打斗让他很是劳累。
刘睿影的目光定格在他的手上,他也想不通小机灵就竟是怎么了。
宛如变了一个人似的,不论是周身的气质,还是说话的语调都大有不同。就好像一个玩世不恭的少年,在经历了什么重大的挫折与变故之后骤然间成长了许多。
现在的小机灵让刘睿影极为陌生。
当他回刀入鞘,转过身,朝着刘睿影这边走来的时候,刘睿影甚至不由自主的瑟缩了一下身子。
四目相对时,小机灵还是对刘睿影笑了笑。
不过这一抹笑意看上去却是极为勉强。
他仿佛是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才让他的嘴角略微抽动了两次,刘睿影知道他是想对自己笑笑,以示友好,但最终还是没能彻底的绽放出笑容来。
小机灵和刘睿影擦肩而过,走到了文琦文面前,双手捧着刀,递还给他,说了句谢谢。
这一声“谢谢”传到刘睿影的耳朵里,敲击在他的心中,对他的震撼更是无以言表!
先前只是身子微微瑟缩了一下,而现在却是打了个淋漓尽致的冷战。
小机灵断然不是一个如此客气的人,能让他突然间变得这么客气,一定是有着更多的原因。
“你的刀断了,而我自始至终就没有刀。”
小机灵拍了拍对着绝音书说道。
“这就是你说自己输了的理由?”
绝音书问道。
“当然不是……或许我方才用的这位公子的刀比你的刀更好,但羊圈若是坏了,可就不能一味的去责怪是狼太狡猾。”
小机灵说道。
绝音书看着手中的短刀,低着头沉默着。
“其实有几个要好的朋友曾经很多次的问我,为什么每次都是选择逃跑,而不是拿起刀剑来战斗,不觉得这样有些过于屈辱吗?当时的我告诉他们说,逃跑本身是竟没有屈辱的,它甚至都没有任何污点。你们之所以会觉得逃跑是一件极为屈辱的事,是因为你们把拿起刀剑来拼杀这样一件极为普通的事情想的过于伟岸高达。”
小机灵说道。
“很多人都觉得,这一定是我提前准备好的台词,毕竟每次我说给旁人听的时候,大家都会骤然变得沉默……要知道当我开口说话的时候,大多数都在酒桌上,而酒桌应当是这天下第一聒噪之处,也是天下第一肆无忌惮之处,可我这句话一出,还是让他们都沉默了。因为这句话乍一听还是很有道理的,但我的确没有做过任何的准备,这一句回答是在第一次有人问我类似的问题时脱口而出且发自肺腑的。”
小机灵从腰间摸出了一直带着木塞的小酒壶,朝嘴里添了点酒后接着说道
刘睿影对他方才说的这些话真实性有所怀疑,但有一点却是毋庸置疑的。
那就是没有酒的话,小机灵却是根本就说不出话来。
有些人没有酒吃不下饭,也有些人没有酒写不出诗,那当然也会有些人没酒说不出话,都是一样的毛病,只不过像小机灵这样的人太少,大家才会觉得稀奇新鲜。
不过逃跑的人一贯自私,这几乎已经成为了所有人的共识,毕竟在危难关头,只顾着自己闷头逃跑,活的安全的人,当然没有那些个为了朋友两肋插刀,先人后己的英雄们受欢迎。
小机灵从不反驳这一点,而他对于自己一贯逃跑且有极其善于逃跑的说辞也不是为了美化自己或用来遮掩些什么。
当他最后一次与家人,准确的说是和他的爹娘在一起吃饭时,他说起过自己后来不遗余力且正在做着的这些疯狂的事情,这些事情现在的小机灵正在身体力行,而在当时却仅仅只是个不成熟的念头。
他说完之后,朝着自己的父母问道:
“其实也还好,也没有那么疯狂不是吗?”
小机灵的爹娘也是少有的豁达之人,既没有对儿子一番劝慰教导,也没有对他打骂相加,而是随意的拍了拍他的肩头,嘱咐他不论想什么,怎么做,只要能好好活着就行。
“好好活着”这四个就从那时起,一直贯穿到他的现在,并且还将继续贯穿下去的一道宗旨。
只是后来,小机灵把这四个字拆分成了两个词,好好活,与活着。
生活本来就是一种幸福,但只有真正有价值的生活才值得去过,才能让每个生活着的人感到幸福。对于小机灵来说,生活真正的价值,就在他的那些个疯狂的念头里面。
刘睿影在中都查缉司时也曾有过类似的念头,也曾被许多莫名的纠结折磨的辗转发侧。
老马倌自是看出了刘睿影的异常,他本就对这个虽然为了骑马而讨好他,但总的来说还算得上是勤快天真的孩子有些好感,他对刘睿影说,如果想要好好度过一生,那就必须明白这生活是什么,以及在这自己这一声之中应当做什么、不应当做什么。刘睿影反驳道,说自己的一生从出生开始便已经被限定的死死的,那还有什么选择的余地?至于应当不应当的,就算他考虑了又有什么意义?
老马倌心平气和的等他发泄完之后,便打发他早早回去休息。不过这么一通发泄的确也让刘睿影舒服了很多,回到屋中后,刚脱了靴子,就觉得困意袭来,还没来得及脱掉衣服,便倒头就睡。到了现在,他却是已经能有些理解老马倌的话。那些个愚昧的人,拜神烧香,其实无非也是为了让自己的生活变得更好一些罢了,这才是真正的信仰。总是有好有坏,也是取决于每个人到底怎样去理解它真正法则,只要对这些法则理解得越是明确,生活说不定就会变得越好,当然这不是一定的,但起码是一个憧憬的方向。
过了几日之后,他去问老马倌什么事才是最应该做的,老马倌却让刘睿影尝试去爱一个人。在当时的刘睿影看来,这自然是一件遥不可及甚至不可能的事,爱一个人不用去做,也不用看,光是想一想就知道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可掉回头来想想,在他还不会做任何事情的时候,每一件事对于他而言都是极为困难的,包括举箸提笔这样现在看来再正常不过得小事,一开始也受了千百次的磨练而学会的。学会这些事情并不难,难的是能够找到一个自己爱的人。
他或许找到了自己想要去爱的人,可他却不确定那人是不是爱他,这就形成了一种虚幻的空洞想法,尽管脑子里已经和爱人白头偕老,可现实中还是看到那不同旁人的眼神就会慌忙躲避,那是因为心里的陌生和交往的疏离。
什么时候两人见了面,随意而热络的说着话,喝着酒,时不时谈谈对人与事的见解,只是话题里不曾有对未来彼此的规划,因为已然放在了心底,彼此都明了。
那样才算得上是他爱别人,那个人也爱他吧。
但是此般境地,却不是一日两日能达成的。
却是一个磨合与适应的过程。
刘睿影从小机灵的身上看出他是一个热爱生活,忠贞于自己疯狂念头的人,但不论是做什么,却是都得付出相应的努力。寻找一个完美的人去爱,这件事是所有人的梦想,但却又几乎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做到,所以这样的努力也是一种徒劳。
然而刘睿影却愈发的明白,他的目地不在于去寻找到完满,而是在于永不止步,越来越近的靠近完满。
“小机灵,我们回去喝酒吧?”
刘睿影沉思了片刻后对着小机灵问道。
“好!”
小机灵说道。
徒留绝音书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
他弯下腰,掏出那一方桃花色的纱巾,想要用它包裹起地上断掉的半个刀身,却是没想到,他的手,竟然被自己的断刀割破了……
一滴滴的鲜血落在桃花色的纱巾上,却是给柔媚的桃花平添了几分妖娆与冷酷……竟是让他在一瞬间就对这方珍视了无数年的纱巾极其厌恶。
桃花开在春天,然而此刻的绝音书却开始向往着冬。
都说“游春”“消夏”“悲秋”。
但是人们对于冬,却想不出什么适当的词汇来形容,其余三季都有独特的景色与令人向往的氛围,说它们是景色,不如说是待字闺中的,不同性格的娘子。
春色烂漫,像情窦初开的少女,散发清纯懵懂的气息,夏色娇纵,如红颜烈火,那感情一定是要一生轰烈,秋色凄冷孤傲,譬如性子温婉贤淑的姑娘,是男子们心中最适合的妻子人选。
但大抵上好似对冬都没有什么好感,高冷冻人的姑娘总有一种无法靠近的距离感,她分明是最美的景色,却不能加以观赏,人总是喜欢烟火气的,喜欢亲切与热情,对于自己无法触碰的极美景色,心中也不会多有念想。
以前的绝音书也是这般。尤其是在严寒刚刚退去,大地已然回暖的春天,更是没有什么人会去怀念那冰天雪地的。 在西北的冬天,只能选择蛰伏。若不是侥幸让严寒带来了雪,给雪,添了些能够寻欢作乐的基础,那这冬着实是太难熬!
绝音书对于一年四季其实并无什么明显的偏憎,但毕竟活了这么大的年岁,自寒暑数十易之后,他却是也能渐渐分辨出来这四季的之间微妙的差距与不同。
小时候时,他总会抱怨娘亲在冬日里让他穿上许多厚实的衣裳,以至于整个身子都变得过分臃肿……如胖熊一般行走在雪地里,腿脚因为厚实的裤子而把行走变得费力,七拐八拐的,到像个闯入冬天的小黄鸭,冻得脚蹼麻木无知觉。
那个年纪还不知道美与丑,只是觉得行动不便,出去撒欢时,总是会因为动作迟缓而落后于人。
但只要能出得门去,这股子难受的劲头顿时也会消散不少,放眼望去全是一片纯白,将灰暗的瞳孔都染的发亮,纯白下埋藏着灰黄色的枯草。绝音书一脚踏下去之后便会噗噗地响,又有一种把松软踩成结实的感觉,那会儿的经历似是无穷无尽,每日只需睡上两三个时辰便已足够,但却仍然要煎熬着躺到天亮才能起身,否则就会遭受爹娘的责骂。
至于他真正对季节有所喜好的时候,正是在他得到了这方桃花色的纱巾时。寒风和霜雪固然足够凶猛,但却是终究永远的占领这方天地,相反的,冬天的寒冷越是激烈,冬去的也就越是迅捷,而距离桃花盛开的春,也就不远了。
绝音书蹲在地上静默了许久。
被断刀胳膊的地方已经结痂不再流血时,他才回过神来。
想了想,却是没有再捡起那把断刀。
他把那方纱巾重新叠的极为齐整,放在了自己胸前的衣襟中。
原本在打斗时背在背上的兜里,这会儿也重新倒戴在了头顶,随即转身朝着金爷府邸外走去。
小机灵回眸瞥了一眼绝音书的背影,双唇互相触碰了几下,但脚步却未有丝毫的停顿,和刘睿影等人一道朝着先前喝酒的后堂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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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这么酒,却是该当罚几杯酒?”
金爷看到众人重新回来,豪迈大笑了几声后问道。
“做了很久吗?”
小机灵问道。
“差不多一个半时辰!”
金爷说道,指了指房子一旁的水钟。
“今天本想把自己全部的生活都放在这酒桌上,没想到最后留住的却是只有一瞬间……真是太可惜了!”
小机灵摇着头叹惋的说道。
“只要这一瞬间依旧去全力以赴,那就算不得可惜!”
刘睿影开口说道。
“全力以赴?全力以赴的做什么?”
小机灵很是差异的问道。
“当然是全力以赴的喝酒! ”
刘睿影说道。
说完他便拿起一个酒坛子,自顾自的喝了起来,丝毫没有在意周围人惊异的目光。
金爷也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在他的印象中,刘睿影虽然有些稚嫩,但向来是举止有度,就算是喝酒也极为能把持住自己,从来没有这般可以求醉过。
他把目光转向了小机灵,觉得这真是个了不起的人!
刘睿影满共才与他见了几次面,相处的光阴加起来也不会超过三日,却是就硬生生的被他影响的疯狂起来。
整个酒桌上大概坐了二十几位饮者,只有两个人对刘睿影此举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的情绪,反而是笑出了生来,这两人正是小机灵和刘睿影的师侄华浓。
“你为何要笑的这么开心?”
青雪青凑过去,低声朝着华浓问道。
这么一问,却是让华浓笑的更加剧烈,满脸憋得通红不说,竟是还咳嗽了起来。
“我师父在我临走前专门交待了我几句话。”
华浓说道。
“他说了什么?”
青雪青好奇的问道。
她虽然不知道华浓的师傅究竟是谁,可总觉得应当也是为极为厉害的人物。
“他说若是我这次离开博古楼,能随着师叔平顺回到中都城的话一定要让他带我去中都城里那家祥腾客栈喝汤,喝不到也要喝,说师叔定然是有办法让我喝到的。若是途中有事情耽误了,你就让我找机会一定要让师叔大醉两次!一次不能多,一次也不少,必须是刚刚好两次!”
华浓说道。
青雪青听后却是更加的疑惑……
华浓的师傅,应当是刘睿影的师兄弟。
既然是师兄弟,怎么又会让一个晚辈来灌醉他师叔,还说什么一定要两次?青雪青左思又想之后,觉得这定然只是华浓师傅的一句戏言,却是被他当了真,这会儿竟然还一板一眼的说了出来。
正当青雪青准备继续开口说话时,华浓竟然也拎起了一坛酒,一掌排开封泥后,双手抱着,和刘睿影的酒坛激烈的撞击了一下,随即也喝了起来。
华浓的酒坛要比刘睿影的小上不少,直到他喝完坐下后,刘睿影却仍旧在痛饮不停。
“那这是第一次,第二次你准备在什么时候?”
青雪青笑着问道。
她已经把华浓方才说的话当做了戏言,自是就不用认真对待,不过这却是个极好的乐子,于是乎她才继续问了下去。若是可能,机会允许,青雪青也想看看刘睿影喝多的样子,并且还是两次。
毕竟看别人喝酒本就是一件让人兴奋的事情,尤其是那人还会喝多,自然是更加的兴奋。
“这次若是喝醉,便已经是第二次了!”
华浓吃了口菜,又用茶水顺下肚去后说道。
“第一次是在哪里?什么时候?”
青雪青问道。
“是在一个叫阳文镇的地方,你可知道阳文镇?”
华浓说道。
青雪青摇了摇头。
她去过最远的地方,除了鸿洲青府旁的孤海红林外,就只有府城中的那条卖酒的陋巷,其余的地方,却是一概不知。即便知道,也只是有所耳闻,并没有亲身去过。
“阳文镇倒是也在鸿洲境内……当时我们去那里是因为阳文镇中有一处查缉司的站楼。没想到抵达的当日,刚好碰到那位站楼的楼长大摆宴席过寿,也就是那晚,我师叔第一次喝醉了。不仅是我见到的第一次,也是我师傅吩咐的第一次。”
华浓说道。
“那晚他喝了多少?”
青雪青问道。
华浓并不回答,而是伸出了一根手指头。
“一瓶?”
青雪青猜道。
但一瞬间就觉得自己过于草率……但凡是敢拎起酒坛喝酒的人,怎么会只有一瓶的量?
“一坛?”
青雪青再次猜道。
没想到华浓仍旧是摇了摇头。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喝一杯,你直接告诉我可好?”
青雪青说道。
华浓点了点头。
青雪青也不磨蹭,一看华浓答应下来,当即就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仰脖一饮而尽。
喝完后,她眼巴巴的望着华浓,等着那个已经刺挠的她心不断发痒的答案。
“一直喝!”
华浓说道。
青雪青挺拔过后瞪圆了眼睛。
她从未想到过一个人喝酒竟是能够一直喝。
不过华浓的话,却是经不起推敲……细细一琢磨便能很快知晓其中的矛盾之处。
“能够一直喝的人,又怎么会醉?”
青雪青撇了撇嘴,很是轻蔑的问道。
她觉得华浓定然是在吹牛,是为了凸显他师叔的酒量。
“这也是让我困惑的地方……”
华浓说道。
伸手摸着自己的下巴,微微皱起了眉头。
“你在困惑什么?”
刘睿影问道。
他已经喝完了整整一坛酒。
眼不红,心不跳,舌头也不粗。
除了一张口扑面而来的酒气极为浓郁之外,丝毫看不出是刚刚喝完了一大坛酒的人。
“上次在杨文镇时,师叔你为何突然就醉倒在地不省人事?”
华浓问道。
明明看着刘睿影还正常无比,只是有些兴奋激动,可转瞬间,他却是就倒地不起,径直醉死了过去。
“我也不知道。”
刘睿影很是无奈的说道。
这倒不是搪塞敷衍。
第二天醒来之时,他只觉得口渴无比,心中燥热难耐,却是连昨晚发生了什么都已很是模糊。
“那晋鹏以为你是装醉,还趴在你的耳边说让你起来再喝一杯,喝完之后就带你去找阳文镇上最漂亮的姑娘睡觉。”
华浓笑着说道。
“还好我没有听到这句话,不然的话我就算是没醉,也定然会装下去,绝不睁开眼睛。”
刘睿影叹了口气是说道。
青雪青扑闪着大眼睛看着两人说话,可以看出她的心中仍旧有些困惑,但不知是因为不好意思还是什么别的原因,终究是没问出来。
“这是你第几次出刀?”
金爷和小机灵干了一杯后问道。
“你觉得像是第几次?”
小机灵却是卖了个关子。
这两句话一出,却是把整个酒桌上的注意力全都吸引了过去,刘睿影也不例外,只不过他已经再度拿了一坛新酒,用碗伸进酒坛里面,一碗一碗的舀着喝。
“肯定不是第一次!”
金爷说道。
这倒是猜的要比青雪青聪明得多。
语气无休止的几次几次说下去,不如干脆说句极为准确的废话,也省的一会儿小机灵再编排些杂七杂八的谎话或理由来敷衍自己。
? ? “三十年前那晚,我不记得是谁送了我一把刀,应该是我爹或是我娘,但我真的记不住了……不过当时我像抱着一个婴儿般的,把它捧在手里。方才我拿起那位公子的刀时,我才意识到,离我第一次握刀,已经过去三十年了。”
小机灵说道。
“我不知道距离你上次握刀间隔了多久,但对于你来说每次重新拿起刀定然都有些不同寻常的感受。”
金爷说道。
“我是个说故事看热闹的,可不是来谈心的!”
小机灵喝了口酒疏导。
其实他也并没有什么别的感受,只是觉得这把刀有点重。
然而这么一句平平无奇的话,小机灵是根本不屑于说出来的。除去他那些个疯狂的念头,支撑着他跑遍天下看热闹以外,力争每一句说出来的话都要有趣幽默,也是他的追求所在。同样,这也成了和他名字同等重要的金字招牌。
金爷眼见如此,倒也不再强求,毕竟小机灵也是个憋不住话的人,他若是想说,方才早就说了出来,况且硬问出来的话,就和强扭的瓜不甜一般,都没有什么意思。
刘睿影看向身边的华浓,却是突然兴起,想要尽一尽他作为一个师叔的职责。
?他原本是不太愿意去教华浓些什么,尤其是生活以及武道之徒,因为自己终究不是他的师傅,而他也觉得自己的能力有限,不愿意给华浓太多的诱导。
当一件事邹然发生的时候,就和拿起刀剑那一刹那的感觉是一模一样的,不但有着全然的神秘和未知,同样也要充满着惊喜。而这些却是怎样都无法言传的东西,必须踏下心来,设身处地的去领会。?
“你的师傅想让你成为一个独当一面的强者,你觉得自己可以吗?”
刘睿影问道。
事实上萧锦侃根本没有透露过他究竟准备如何去培养华浓,但当师傅的,又有谁不想自己的弟子有所作为?所以刘睿影这么说,倒也是无可厚非。
“我不知道到底要做什么。”
华浓喝着酒,慢悠悠的说道。
往常他说话的语速,就和他的剑一样快。
干净利落,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可是刚才那短短的一句话,却是把刘睿影听得都快睡着了……也许也跟他喝了许多的酒有关,但归根结底,还是华浓说的太慢。
刘睿影在犹豫要不要把自己曾听来的一段话转述给华浓听,但这段话就连他到现在却还都是一知半解,若是就这么坦然说出来,却是让他有些心里发虚……
老马倌说他有一个朋友,虽然刘睿影对他这位朋友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亦或就是他本人表示怀疑,但老马倌的确就是把这句话当做了开场白。
他说这位朋友爱剑如命但却不会任何一式既中。
在老马倌这位朋友的认知中,觉得世间的一切都在剑里。
他指的不光是剑柄,剑身,剑锋,剑尖,也包括剑鞘。
像是华浓那把没有剑鞘的剑,其实不能算得上是一把整整的剑,最多只是个趁手的兵刃罢了。
“他不会他会用剑,又爱剑如命,岂不是叶公好龙?”
刘睿影问道。
“他收藏了有五千柄剑,一把不多一把不少,每天晚上都要把这五千柄剑细细的扫视一遍之后,才能灭灯就寝。”
老马倌说道。
刘睿影听后点了点头。
若是真能做到如此,那真算得上是爱剑如命了。
“可是不会用剑,光是拿眼睛看看怎么能过瘾?”
刘睿影再度问道。
“剑,有时候不需要读,摸一摸就很美,很满足了。至少对于他来说,是这样。”
老马倌说道。
“你有摸过自己的剑吗?”
刘睿影摇了摇头。
他不断没有摸过自己剑,甚至连剑该如何摸都不知道……
老马倌没有剑,只能用他的烟杆做了个简单的示范,在刘睿影看来,那手法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和他用抹布擦桌子时没有什么两样。
“人与刀剑之间最高的情节,便是不用出鞘,亦能体悟。”
刘睿影脑中想着,嘴里竟是不自觉的说出了声来。
华浓一脸茫然的看着他,显然是被这没来由的一句话弄得有些思绪凌乱。
“说出这句话的人,一定每天吃得饱,穿得暖,从没有过挨饿受冻的滋味,也没有过被狼追狗咬的体会。”
华浓想了一会儿说道。
“为何这么说?”
刘睿影问道。
“剑若是不用,只是放在剑鞘中把玩观赏,那有再多也无济于事。不论其他,就说咱们从博古楼出来这一路,要是不拔剑的话,早就横死当场了!”
华浓说道。
“所以你的剑没有剑鞘,却是连拔剑都省了!”
刘睿影大笑着说道,身边的酒坛,已经又被他喝空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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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娘的客栈外。
震北王上官旭尧一屁股坐在了地下,仰视着面前的高仁。
先前和高仁的对话,给他的冲击力不亚于一场恶斗,一次战争。
在他看来,高仁的最终目的是掀起一场全天下范围内,最为浩荡的变革,而他的变革却依然不是个纸上谈兵的空话,而是已经有了深刻切具体的步骤。
“看得出,你对自己也很有要求!”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若是想要发动一场变革,那么最开始要做的是什么?”
高仁反问道。
震北王上官旭尧摇头表示不知。
虽然他也曾是一位伟大的变革者,身为震北王,他与其余四王一道推翻了星剑老人的皇朝统治,但高仁的思想却是比他更加极端,更加超前,以至于让震北王上官旭尧也是需要些时间来消化。
“首先要做的,就是自我变革。要在有限的生命历程当中不断的磨练自己,以此来达到一个变革者的标准。至少你得有坚定的意志,能够克制自己的欲望,还要有长远的目光,博大的胸怀以及对这些矛盾彻头彻尾的理解,对苦难深深的怜悯,对不幸悲剧的同情,对正在遭受这些灾祸的人们的爱。”
高仁说道。
“所以你的变革,却是从你自己开始的。”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他的身子朝后倒去,用手撑在背后,这样就无须费力的仰起头看着高仁,却是当下最为轻松地姿势。
“不从自己开始,又怎么能够带动他人?”
高仁反问道。
“在你眼里,我们五王是不是都如凶暴的野兽?”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你们还是有可去之处的,毕竟推翻了皇朝是一件极为伟大的事情,你们功不可没。不过这的确也不能成为你们能够高高在上,优哉游哉的理由,我的变革,是一种新的制度,与天地无关,与草木无关,只关乎于人。这将是一种更加完善的,不受到任何局限的,近乎于完美的方法。”
高仁说道。
“你已经开始实践了你的想法,你觉得会成功吗?”
震北王上官旭尧问道。
“当初的你们五个人,觉得自己会成功吗?”
高仁反问道。
震北王上官旭尧被问得说不出话来。
当时的他,的确无法预料后来发生的一切。
都是摸着石头过河,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但这并不妨碍他认为高仁的想法有些过于理想,既然他说到了人,但却丝毫没有去考虑人究竟是凭借什么而存活存在的。显然高仁认为精神上的鼓励远远大于物质刺激,可就连边军的饷银若是拖欠个把月没有按时发放,军中都会出现哗变,更何况那些个只知道银钱可以买米买面,闷头过日子的老百姓呢?
“你不是一个变革者,你只是一个爱冒险的孩子。”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他终于给高仁下了一个明确的定义。
顿时长舒了一口气,心中的郁闷与滞涩之感缓解了许多。
“谢谢!”
高仁客气的说道。
“我不知道这哪里有需要道谢的地方……”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因为就连我的师傅都说我是个疯子,而你却叫我一个爱冒险的孩子,我喜欢这个称呼。毕竟爱冒险听上去还有几分活泼,相比于疯子这么一个彻彻底底的贬义词要好的太多太多……”
高仁说道。
震北王上官旭尧笑了笑,不论那几百万两饷银现在究竟在何方,他却是以及明白了高仁究竟为什么要冒天下之大不韪,窜通草原王庭的部公来劫夺。
他自诩为变革者,便需要一个实实在在的地方来宣扬并发动他的变革。饷银被劫夺,搅动了八方风雨看似混乱,但对于高仁来说却是一次空前的机遇。震北王上官旭尧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算出自己会亲身来到这矿场之中,若是算到了,他不该不来才对。只不过回忆起方才与高仁的对话,震北王上官旭尧觉得这并不像是一番临阵磨枪的说辞,而是深思熟虑过后已经极为成熟且根深蒂固的想法。
“你说的我都有认真在听……”
“但你还是准备杀了我。”
高仁打断了震北王上官旭尧的话说道。
震北王上官旭尧也不在意,站起身来之后伸手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回头看了一眼客栈中仍然在激斗的两女一男。
“这次真是为难孙德宇了……等回去我定要请他吃饭喝酒!”
震北王上官旭尧喃喃自语道。
矿场的日头已经开始偏西。
每天这时候,风沙最小。
“其实死在这会儿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高仁忽然说道。
“怎么讲?”
震北王上官旭尧问道。
“风沙不大,不用担心飞溅出来的鲜血弄脏衣衫。等要杀的那人直挺挺的倒下去之后,太阳应当是也要落山了。不过被晒了一天的戈壁滩,地面的余温应当很高,还能足够温暖这具躺在地下的尸体。一个日久飘零,没有亲朋好友的人死在这里已经是一件非常可悲的事,好在这地面的余温还能给他一些安慰。”
高仁说道。
“不仅如此……这余温不会让你的尸体那么快的僵硬,所以伤口在你死后很久还会源源不断的流出鲜血。你的鲜血渗入这片戈壁荒地之下,说不定来年就会变成一种极好的养料,孕育出些花花草草的, 甚至长出一株树也不是不可能。”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