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树下几乎没有风。
白慎腰间的刀耷拉着,刀尖指地面。
这把刀一定不是大漠之中的东西。
因为大漠中的兵刃,刀没有刀鞘,剑没有剑鞘。
但这把如风的刀,却是有刀鞘的。
就连厌结也十分好奇这把刀的来历,可他不会问,只是自己闷在心里想着。
有些问题想的时间再长也想不明白,若是没有知情人的帮助和提点,就是想一辈子也无济于事。
因为他们的思维就限制在原有的地方,没人给打破。也不会有什么缝隙,更不可能会出现什么奇迹。
奇迹都是有迹可循的,没有半分努力只怕是空想。
而空想还要有能想象的能力,天是蓝的要见到才能想到,而风是冷热要经历才知道。
穷人家的孩子永远想不到房子能有多华丽,吃食能有多美味。因为他们根本没有经历。
因此时间不是能够说通一切的,行动才是,空有时间,就算是挤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本源。路在脚下,哪怕挪动一步,也可能离答案近一些。
刘睿影却没有厌结的那么多顾虑,他想要知道什么,大可以直截了当的问出来。
“白慎盟主,这把刀是从何而来?”
厌结也竖起了耳朵,这正是他想知道的。
不但想知道这把刀的来历,还想知道那袋花椒,以及木盒,还有木盒里的人头,新鲜的烟丝,这些都是怎么得到的。
倘若只有一袋花椒,白慎用流人商队还可以搪塞过去。
但现在这以上的种种,已经不是流人商队能够得到的东西。
厌结对于那些商队还是极为了解的。
他们最多贩卖些生活上必备的物资,其中以粮食为主。蛮族中人从不耕种,这也怪不得他们,而是大漠之上的自然条件着实恶劣至极,根本种不出任何作物来。
至于其他的,最多有些下危城里,平民百姓淘汰下来的旧物。什么铁锅、瓷碗、破衣服等等。
决计是不会出现兵刃。
对于这些生活上的必需品,包括粮食在内,下危城里的欧家和胡家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们也不希望蛮族部落彻底覆没。
世家的威信和荣耀,全都是建立在抵御蛮族之上,若是蛮族不存,那这好不容易用几代人的鲜血与汗水建立起来的一切,就会在转眼之间烟消云散。
想要找到新的替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最好的法子就是维持现状,只要蛮族不来找事,他们的存在就被以欧家和胡家为首的下危城世家们默许。
当然,这些世家的默许,仅仅是存在。
并不希望他们得以发展。
兵刃可以让蛮族中人具备相当程度的武力,这是世家们不愿意看到的。
这些流人商队在出城时采取荫蔽分散的手段,但这些小伎俩哪里逃的过世家们的眼线?人总有吃饭睡觉解手的时候,便是一盏茶的功夫,世家的眼线们也能弄清楚他们包裹里的货物到底都是些什么。
如风刀,新鲜烟丝,木盒,决计不是能被世家允许所带出来贩卖的东西。
何况这些物件,凭借流人的本事,在下危城中也很难弄到。
流人区里大多都是穷鬼。
有了几个子儿,就去吃喝嫖赌,花个干净,然后再想办法去弄钱。
也有个别极为有钱的,却是借着下危城中独特的报仇规矩,藏在流人区里躲事。
比如金爷的妹妹,老板娘。
这些人不会轻易露面,他们要做的就是隐藏行迹而已。
两方一思量,从源头上这些流人就无法得到这些东西。
那白慎能够拥有,定然是有别的机缘。
“高人所赐!”
白慎想了想说道。
却是给支棱着耳朵仔细听的众人打了个机锋。
不得不说,蛮族中人已经和生活在王域里的没什么两样。一样会勾心斗角,一样有爱恨情仇,一样会撒谎骗人,剑走偏锋。
似乎只要有文明存在,最终都会难以避免的走上这样的路子。刘睿影说不出到底是好是坏,但起码现在并不好。因为他真的很想知道这把刀的来历。
突然,刘睿影的脑中涌现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不是针对眼下的环境,也不是因为面前的蛮族众人,而是“高人”这个词,让他一下子想起了很多。
在震北王域的矿场里,后来那位在背后操纵一切的人,正是萧锦侃的师兄,差一点就能得到至高阴阳师传承的“高仁”。
高仁的仁,是仁慈的仁。
和普通的高人不是一个字,但说起来却是同样的发音和语调。
这一瞬间,刘睿影极为偏执的觉得,白慎口中的高人所赐,一定就是那个身材矮小,但却心如蛇蝎的疯子高仁。
这种念头一旦在心底里成型,就会源源不断的散发出来,到身子里的每一寸骨骼、皮肤、血肉。
以至于,刘睿影的身子都忍不住有些颤抖。
高仁留给他的,却是比定西王霍望那冷冽的杀伐还要你深刻。
按时一种面对扭曲、混乱的事实的无力感。
明知道事情的走向绝对不是如此,但在高仁的算计下,却是就这么不可思议的发生了。
“能让我先看看的刀?”
刘睿影客气的问道。
不管到底是不是高仁,现在的唯一线索就着落在这把如风的刀上。
白慎盟主想都没有想,极为痛快的从腰间解下,递给刘睿影。
刀鞘是用透明的纯白水晶石打造,一眼就能看到内部。
这水晶石被打磨的薄如蝉翼,像是琉璃一般,捏在手里,稍一用力就会破碎开来。
刘睿影把玩的极为小心。
毕竟这样的刀,他也是第一次剑。
刀身从刀鞘中抽出来,这才发现刀身也是用水晶石打造的。
水晶石虽然好看,有自然的不同颜色以及无与伦比的通透性,但却没有韧性,极为生脆。
一般都是门阀世家用来当做装饰只用,打造成兵刃着实是华而不实。
这样的刀在刘睿影眼里,别说是杀人了,就是切个苹果都得柔着力道,担心自己一不留神,就把这刀给用断了。
就在刘睿影要把刀还给白慎时,刀身偏转。
在这个特定的角度下,这把水晶刀的刀身突然变亮了起来,犹如夜空中的繁星点点,甚是好看!
刘睿影又缩回了手,托着刀身,放置在眼前,再度仔细打量起来。
果然在刀身中,刘睿影看到了许多微小的碎片。这些碎片和纯白水晶做成的刀身格格不入,但却又巧夺天宫的夹在在其中,令人难以分辨出到底是天然形成的,还是人为镶嵌进去的。
碎片的形状毫无任何规则可言,但刘睿影越是看的仔细,就越觉得自己的精神深陷其中。每一个碎片中所传递出来的那种古老与混沌,让刘睿影的脑子里出现了一瞬一瞬的混乱。
杂七杂八的回忆,以及这辈子都觉得不会再想起的场景,走马灯一般的旋转着,此起彼伏,似波浪一般涌现。
但这些画面中央,却都被一团不可名状的光芒所遮挡。
刘睿影根本无法通过语言来形容这些光芒。
光芒中传递出了很多信息,就像是下了学堂的孩子,一窝蜂般的涌出。这些信息蛮不讲理的钻到刘睿影的那还中,极为霸道的抢占地盘,想要在他的脑海中占据一席之地。
如此激烈的争斗,霎时就让刘睿影的脑门上冒出一片细密的汗珠。
他觉得自己的精神被那光芒不断的撕扯,下意识的抵抗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紧咬关头,刘睿影体内那黯淡已久的太上台骤然爆发出冲天的光芒。
一直在太上台上的那位五官模糊,由星光构成躯体的大宗师法相忽然一跃而起,扫空了先前的萎靡。
大宗师法相抬抬腿,就进入了刘睿影的精神。
当它出现的时候,那些本来还在撕扯、争斗、抢地盘的外来光芒顿时收敛,静止不动。刘睿影甚至感觉到了它们对大宗师法相的惧怕,全都瑟缩着,像是犯了错的孩童生怕大人关注到自己一样。
但大宗师法相根本没有客气。
扬起手臂,就是片片巴掌。
那些外来的,全都被大宗师法相一巴掌一个,从刘睿影的脑海中清除出去。
刘睿影顿时感觉舒服了很多。
随后这大宗师法相又在刘睿影的脑子里忙碌了片刻,似是布下了什么阵法,用来抵抗那光芒的侵袭。
回过神来,刘睿影松了一口气。
本以为经过了好长的时间,实际上却是一眨眼的功夫而已……
刘睿影好不容易把自己的精神从那碎片之中拔出来,但仍然是心有余悸……根本不想再多看一眼。
可这些碎片恍若是活过来了一般,始终在他的脑海里不能彻底抹除。
耳边甚至还听到了某种低沉的呓语。
乍一听像是蛮族语言,但又和厌结等人所说的有些区别。
刘睿影不懂蛮族语,可大体上这呓语只有几个相似的发音。
“可否问下白慎盟主,那位高人是谁?”
刘睿影问道。
现在的他更加坚信这刀必然不是凡物,而且它的前任拥有者,必定是个极为混乱、逾越规矩、满怀恶念之人。
这样的人,刘睿影只能想到高仁。
李韵和定西王霍望虽然也不是好人,但他们起码有自己的原则和目的。
而高仁所做的事情,到目前为止,全都都像是一拍脑门就做下的决定一般,根本毫无规律可寻。
对于这样的敌人,最是难以对付。
除非和他一样都是疯子,都极为混乱、预约规矩、满怀恶念,否则就不能琢磨他的想法,做不到先发制人,只能被动的接受因为他的恶意所混乱的现实。
听到刘睿影这样问,白慎显得很是谨慎。
他的目光看向厌结,随即说了一大段刘睿影根本听不懂的蛮族语。
厌结听后,眼中闪烁着奇异的神采,然后便低着头,陷入了沉默。
出乎意料的,他没有告诉刘睿影白慎说了什么,长兴也没有解释。
在场的人中,只有刘睿影听不懂,气氛一时间有些诡异。
他把刀还给了白慎,觉得这刀着实是个不祥之物,片刻都不愿意在手里多拿。
白慎接过刘睿影递来的刀,将刀拔出刀鞘,对着老树的一根枝丫,轻轻一挥手。
锋锐的刀锋立即将这跟枝丫砍成两半,没有一丝犹豫。
刘睿影看到那断裂的切口极为整齐,这足以说明刀锋的锋利。
他又伸手去捏了捏这根枝丫,发现远超一般木头的硬度。
能毫不费力的将这跟树枝砍断,这刀远比刘睿影想象中的要坚硬的多。
“怎么样,这位兄弟,刀还不错吧?”
白慎说道。
刘睿影木讷的点了点头。
这把刀的确是不错。
但他一点都不喜欢。
刘睿影这会儿的精神仍旧有些恍惚,还未从刚才的混乱中全然恢复过来。
先前厌结一番挤兑,白慎才展露了自己这把刀,说是给刘睿影的见面礼。
他却是得找个好借口,敷衍过去。
这刀是万万不能要的。
“可惜我用剑,用不惯刀。”
刘睿影说道。
却是拒绝了白慎的好意。
眼见如此,白慎也就顺坡下驴,和刘睿影客气了几句,重新将刀拴在自己腰间,任凭其荡漾着。
现在试完了刀去,却是可以回去吃肉喝酒。
众人在上马的瞬间,一直跟在白慎身后的那位心腹,莫名的对着刘睿影邪邪一笑。
刘睿影不知他为何会如此,但又觉得那笑中有几分熟悉的感觉。
他从未来过漠南,更为接触过蛮族中人。
仅有算得上认识的,只有厌结,长兴,安明三人。
对于白慎部落包括白慎在内,却是只在查缉司里看过卷宗上的介绍,就连凌夫人都未曾提起过。
要说安明和凌夫人有旧,总不至于这人也和凌夫人有交情……
若是没有,他又是何必对刘睿影如此?
从白慎带着驼队到来之后,刘睿影就一直一种不好的预感,现在这种感觉却是越发的强烈起来。
他已经想好,今晚无论如何都不能喝醉,否则很可能错过极为重要的事端。
尤其是这事端说不定是恶意满满的冲着他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