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此放下一切回家,我做不到。”奈莉苦笑了一下,看向伊珐夫人,轻却清晰不过地说:“我对成为你所说的观测者没有兴趣,但是……”
她的指尖深深攥进掌心,声音却平静不带一丝颤抖:“意义就在于死去的人生要他一个人来背负,太悲哀也太痛苦了。”
卡尔萨斯像是明白了什么,厉声低喝:“奈莉!”
奈莉闻声看向他,眼尾上扬:“我愿意成为开关的一部分,之后的路我来陪你走。”
公爵夫人愣了愣,随后掩唇大笑,语声中是不加掩饰的失望:“居然是这样不绝望却也没有希望的答案,我们的评估还是出了一点错。”她语调一转,“但是我没有理由拒绝你,我会撤销你的勇者身份,我们之间的契约作废。当然,有你在他会稳定许多,对我们有益无害。”说着她指尖旋转,齿轮再次定格,纷乱的细线如水中的藻,在原地左右摇摆。
奈莉的胸口猛然传来剧痛。低头看去,什么都没有;但心脏处却像是开了一个透明窟窿,空落落地疼痛。而后有什么将这空洞填补,织成密仄的网,猛然揪紧。她隐约猜测着,是那些维系着世界的细线钻入她的身体。
这一刹那,飘飞在她身后的细线分成两片,向上伸展高飞,以宛如要燃尽的姿态绽放光芒。
一瞬间的强光过后,奈莉身后纯白的羽翼扑簌簌扇动了两下,发间毛茸茸如初生小兽的犄角在光影变幻中忽明忽暗。
卡尔萨斯的脸上悲喜莫辨,他缓缓踱到她面前,捧住她的脸颊,与她额头碰额头,沉默了许久才轻声说:“从今天起,我们……”
“将永不分离。”她接上下半句,闭上眼,晶莹的泪滴从眼角一路滑落,朝着地上坠去。
--啪嗒。
火星炸裂,蜡油滴到地上,愈发衬出周遭的寂静。
史洛斯正厅仍旧华美而肃穆。墙上的火炬尽数点起,映照在地面上便是一片虚实难分的光海,那无言摇曳的姿态像在安静等待着什么人的到来。
高高在上的王座镶嵌满黑曜石,一人坐在上头略显空旷,两个人依偎而坐却正正好好。
“快来了。”奈莉侧耳听了听,散漫地将头靠在了卡尔萨斯肩头。
卡尔萨斯替她将额发拨正,指尖顿了顿,嘴唇在她的额头轻擦了一记,他漫不经心地问:“晚饭吃什么?”
“等下吃的是早饭吧?”
“也是,马上就又回到早上了。”魔王卡尔萨斯弯了弯眼角,以平和的语气继续和魔后奈莉商讨鸡毛蒜皮的日常事,“又回到春天就能种新的花了。铃兰和风信子,你喜欢哪个?”
奈莉嗔怪地睨他一眼,仿佛在责怪他在关键时刻说起琐事,可她还是软声应了一句:“随你啦……”顿了顿,她若有所思地说,“图书馆也该再多弄点书来了。”
“布赫又要抱怨个不停了,下次你就别把他整理好的柜子打乱。”话虽这么说,卡尔萨斯的唇边却挂着悠游自在的笑,“这次多找些古语的书吧?我来教你。”
奈莉扁扁嘴:“不用麻烦你,布赫可以教我。”
“嗯?”魔王意味深长地拉长了音调。
“你教的话我根本……”奈莉懊悔地住嘴,在对方戏谑而专注的凝视里有些面热,轻轻咳了一声,别过脸没说话。
并不是没有尝试过这种学习方法,然而学了半天奈莉仍旧是个半吊子。怪只怪师从非人。说到底若授课的是卡尔萨斯,她能集中精神才怪。而且老师本人也居心不良,总是教着教着就转移阵地到卧室考察功课了……
“陛下,勇者上吊桥了。”着制服的青年从门洞中转出,恭敬地一欠身。
卡尔萨斯点点头,摆手示意对方退下。
青年便头也不抬地转身离开,全程视线都黏在地上,不曾抬起一分。
奈莉没绷住脸,噗嗤一笑:“都怪你,奥多从来不敢正眼看我……”
魔王却振振有词:“我是魔王,嫉妒心重一些也是自然的。”
面对如此厚颜无耻之徒,奈莉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打趣的话还没出口,她就蓦地正了正神色:“来了。”
卡尔萨斯垂下眼,与她交握的五指微微扣紧。即便已经过了很久,他还是会担心她承受不住死亡的痛苦。
她见状轻声说:“没事的,我已经习惯了。”
他目光一黯,以抱怨般的语气若无其事地转开话题:“可是我饿了。”
“小声一点,被勇者听到怎么办?”在魔王的眼神里,奈莉一如既往地溃败,妥协说,“那就快点解决去吃饭吧。我记得厨房还有一点可丽饼……”
魔王夫妇喁喁讨论早饭的对话被大门打开的声响打断。
“受死吧!”勇者直冲进来。
奈莉和卡尔萨斯对视了一眼,从王座上起身,携手迎向司空见惯的死亡。
强大而无用的力量,孤独的城堡,华美而冰冷的王座,短暂的生,永恒不变的死,他们一人一半地共享。他们并不需要过去和未来,抓在掌心的只有不断重复的现在。
他们一起一次又一次地死去,反而证明了生与爱情的永恒。
前一刻还相拥着倒在血泊里,下一刻就面不改色地手牵手去露台吃早饭。
这样非日常的日常,将会永远永远地继续下去,世界的过去和未来都与他们无关,唯有死亡缝隙中这一刻的琐碎生活才是现实。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