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外早已是黑幕遮天,偶尔吹进前院的些许夜风卷起后院各花香味使得在座宾客神清气爽毫不困倦。叶千聿悠然地站在台上,白皙皓腕抬起担在臂上的玉箫搭在嘴边,眼里似是融了情意,蓦然箫声起。
若是兰锦院中兰大家兰息的萧是闻名天下的醉萧,那由兰息亲自教导出的叶千聿的萧便是一枝独秀,无风亦自傲于天地的凌萧(凌霄)。
鲜少人见叶千聿吹过萧,琤元以书画闻名天下,自然元帝对皇子的要求也高,甚至一度严令禁止他们玩弄乐器。如今三皇子上了台,他们在不喜,也不能摆在明面上让堂堂皇子难堪。
空灵婉转,箫声起的自然,开头便是低到极处,虽极低极细,但每个音节仍清晰可闻。忽如峡谷中盘旋而上的一股风,箫声行云流水般高了上去,其中偶有珠玉跳跃,此伏彼起,繁音渐增。
砰叮,珠玉碰撞之际,有女撩帘而入,她扬眸,懒依叶千聿肩头,白皙软指轻绕鬓边几绺墨发。她没有兰露那么成熟的完美曲线,亦没有柳丹琼花开正盛的笑靥,她只是略施粉黛而觉得温婉美丽。
她在箫声落地时而入,纤手素腕翻转间将一枚闪烁的熠熠发光的银针刺向台子后上方吊在空中不为宾客察觉的一根丝线,簌啦一声,一块四方四正的白布向下不停伸展,欲触天地却又不得。
很多人在想,她会怎么做。只见她从台下婢女那儿接过两根如匕首般大小的银针,两针头接着红白两线,似是普通的两色,有人发现这似乎是要施在那白布上,顿时有了兴趣。
她素手微转,右手银针直刺如白布,后拽着右边的白线略微一提,银针在白布后打了个圈,从其旁边的位置破布而出。叶千聿也觉得很妙,箫声更是婉妙,在众人以为是即将入了高潮,宁无盐眸中才染上温情,想起来邳县宁母把手相教的模样,唇畔多了些当年的纯美笑意:“芙蓉城三月雨纷纷,四月绣花针。羽毛扇遥指千军阵,锦缎裁几寸。
看铁马踏冰河,丝线缝韶华,红尘千帐灯。
山水一程,风雪再一程。
红烛枕五月花叶深,六月杏花村。
红酥手青丝万千根,姻缘多一分。
等残阳照孤影,牡丹染铜樽,满城牧笛声;
伊人倚门望君踏归程。
君可见刺绣每一针,有人为你疼。
君可见牡丹开一生,有人为你等。
江河入海奔,万物为谁春。
明月照不尽离别人。
君可见刺绣又一针,有人为你疼。
君可见夏雨秋风,有人为你等。
翠竹泣墨痕,锦书画不成。
情针意线绣不尽,鸳鸯枕。
此生笑傲风月瘦如刀,催人老;
来世与君暮暮又朝朝,多逍遥……”
她唱得极慢,花了不少时候才绣了副牡丹的大概轮廓,红瓣白边儿,正如她唱的那般高贵雅然。至此曲终了,她收线取针,众人才从方才那轻灵而幽渺的歌声中回过神来,自觉失态却又个个处在震惊之中。
连着叶千聿也一副吃惊又有些赞赏的神色愣在原地好些时候,叶千聿一直以为她给他的曲,只曲并无词,一直疑虑她能否夺冠。但谁想到她不仅填了词,还完好的唱出来,配上那一手算不得差的锦绣,实在是好。
这下子,直接便可和兰露,柳丹琼二人相提并论。整体的效果,决计是那些俗物比不上的。
台下人,着实震惊,有人将舞和曲结合一起,若能演出来已算大家。而此女似是有些功夫缠身,隔空绣花,唱功配上三皇子的萧,若非她是兰锦院出身,日后无论谁当了皇帝,后宫一百二十一个佳丽定有她的位置。
叶喾允本以为兰露便是兰锦院的全部,看了柳丹琼觉得又不是,如今瞧了整晚,才赏到了一朵名为无盐的花,此花不似海棠缠绵,不似桃花艳丽,只温婉静人,留在身边似有安神之用。叶时风也有些惊讶,但看了叶喾允的略染上火热的眼神,便觉得兴味不止方才的绣曲一个。
孟无御很显然被众人忽略不计,此刻都顾着看台上美人,哪有心思看个大老爷们?
确实,此刻的他,没有杀气。他只是默默地看着宁无盐在台上献舞,本以为宁无盐会在花赏上出丑,原也有些担心。但看着她真大放异彩,博得所有人的注意,他才沉默。兰露于他,是个知书达理的女人。但宁无盐于他,原是可欺可打的丫头,现在似乎不一样。
有一瞬,他不想看她在众人面前尽绽芳华,有些霸道,居然莫名想起那个独占她的夜,无人来争来抢,窗外一树海棠。
孟无御或许不知道,此刻他平静外表下,悄然弥漫的酸意,是他活了二十九年都不曾有过的心情——吃醋。
宁无盐是第一次凭着印象绣宁母最爱的牡丹,在宁母眼里,牡丹虽不是琤元独有的花,但绝对是她心里那一枝儿无可取代的。所以她绣的不再是沙鸥,不再是遨游天际不切实际的鸟儿,而是触目可见,触手可得的花。
叶千聿望着她牡丹花前,如霜雪衣罩体,琼枝一树。肩若削成,素腰一束,竟不盈一握,手挽着屺罗青软纱,和他站在一起甚是觉得匹配养眼。
宁无盐看着自己绣的牡丹,边角有一丝不整,上前抚平。摸了摸自己还不算到家的绣工,想起现代前人对牡丹的夸奖唯有静静一笑,声音静柔,念道:“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惟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叶千聿站得近,听得也最清楚,一字不差。但身为以书画出名的琤元的三皇子,叶千聿觉得,一个从乡下来的丫头不可能有此才情。芍药似是柳丹琼,芙蕖也比兰露,但尽不如牡丹真国色,其雍容华贵、艳压群芳,神韵毕现。难道是暗喻她自己?旋即失笑摇头,这丫头向来不会如此大胆。
叶时风一张脸被遮着,看不着神情,叶喾允此刻却已将方才眼眸里的热情收了下去,再如何,他也不会在弟弟们面前失了分寸。只是,那最后出来的女子,是有必要会一会的。
被叶千聿牵着下台的宁无盐知晓,即便不夺花赏之冠,她也必是今晚最大的赢家。想来,不日她的名号便会传遍京城,那女人,也定然听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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