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邑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当感应到相繇袭击庆神镇的时候他第一反应是要出去救他的妖使们,然而,他做到不到——已经许久不曾爆发过的意识海再次掀起了风暴。
这一次没有创典周旋,他的神格已经要压不住意识海里藏着的混沌之力……或许是混沌之力?
等他回到现实时,整个人已经麻木了,他像是做梦一般飘向诸神天,去到天外天。
这里处处是云海,仅有的几座浮岛都荒芜着,除了几个原始之神,这里空无他物。
“长余——黄帝——”
他喊了几声,却没有回应。
眼前闪过非涂倒在血泊中的场景,还有已经失去感应的深夜……寂静就像是一只大手,将他的心脏紧紧抓住,马上就要捏爆。
要怎么去初始之地?
上次是怎么去的?
对了,是阵法,那个阵法,他想了起来,颤抖着好几次才勾画出来,成功了!
他脸上闪过欣喜,踏上去,眼前景象倏然一变——粘稠的森冷邪现,漆黑的与神光交织在一起。
“这里……”
不是初始之地吗?
非邑猛了,随即心里一寒,猛地将神力提到最高冲向邪现最浓厚的地方!
轰——
剧烈的冲击让脚下的湖面都翻滚起来,变成雪白的浪花飘摇起来,将里面所有人都引得一惊。
“非邑?”
“你怎么来了?!”
没由来的,非邑竟然从这些神明口中听出几丝慌乱,这股不安让他的语气变得危险:“你们瞒着我做了什么?”
“哈哈哈!有意思!有意思!”相繇忽然出现在他身边,拍着他的肩膀,“你来的正好,看那边。”
非邑顺着他的手指一看,倏地消失在原地,来到女孩儿面前,冰冷的血冲上了脑袋,他发觉喉头紧得快要说不出话,良久,才问道:
“到底……怎么回事?”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扶着泷幼近乎透明的肩膀,吼道:“你说啊!”
透明的,渐渐消失的身体,散发着淡淡的绿色荧光,隐隐能看见她身体中那只碧绿的树枝,与她靠着的初始之树遥相呼应着。
怎么可能呢?
初始之树残缺的断枝,怎么会进入诸神天?又怎么会……成为她的神器?
“哥、哥……”泷幼虚弱地瘫坐在地,双眼慢慢聚焦,猛地扑向他,搂着他的脖子,“我不想……呜~不想这样的,可是他们说初始之树不能恢复,三界界限就不能恢复……我不想死……”
众神的脸色纷纷变了!
“非邑,带她走吧!只要把神格戴上就能中断回归仪式!”相繇愉快地怂恿着,随后像是语重心长般的给他说道:“你想想,诸神天是怎么对你的,那天,如果他们真的相信你,就不会有今日了!”
他说的是他们第一次对上的时候,就像一个巨大的巴掌扇在众神脸上。
有句话说得好,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非邑不恨他们了,可他想保住身边最后一个他爱的人,当即将女孩儿抱起来,“以吾非邑之名,唤汝于此,……”
咻!
一道青色的灵光猛地打在他的身上,踉跄着摔倒在地,怀里的人也再次摔回阵法中。
绿色的光芒骤然大亮!
“晚了。”
非邑看见青灵的一角衣袍,从泷幼身上消散的绿光再次吸引了他。
“哥哥……对不起。”泷幼靠在树上,笑道:“可不可以,再亲人家一下?”
“好。”
如果,一个人的成长注定要付出血和泪,他希望只有第一样,因为他从来不为自己的伤痛哭出来。
他虔诚地靠过去,一阵清风吹来嫌弃他的额发,脸上的水被蒸发时,冷到了心脏最深处,面前已经空无一物。
面前的初始之树爆发出惊天的光芒,纯净到极致,生机勃勃照亮了每个人的眼睛!
相繇气急败坏地哼了一声,这个世界的邪现倏然消匿,连灵透都没能发出一声惨叫便被净化了——
待绿色的荧光消失,这个空间中多了一个女性。
她黑发绿裙,身周绿色的光缕缠绕飞舞,赤着足缓缓从空中落下,随着她一睁开眼睛,绿色的光辉突向相繇。
“污秽之物,离开这里!”
浩瀚的,是蕴含着整个天地的生命力,是秩序!
相繇抬手用天地法则挡下,看了眼难受的沉醉,冷哼一声,消失了。
初始之地恢复了干净的模样。
随后,那女人挽手如花操纵着绿色的灵光,三河之源再次恢复生机,向着不知名的方向流去。
正在惶惶不安的人类在某一刻忽然抬起头来,耳边那些尖锐凄厉的咆哮、眼前那些肆虐恐怖的怪物都不见了,与此同时消失的还有那些戴着面具的‘人’。
信仰与现实残酷的交织后再次分离,让人不得不感慨,果然信仰是信仰,有它该去的地方。
可信仰与现实真的不同吗?
非邑无法言说,在众神为这一场小小的胜利感到喜悦时,他终于变成孤单一个了。
沧夜冲过来,一把抓其他的衣襟,大声吼道:
“深夜呢?”
死了。
非邑轻轻挥开他的手,慢慢离开这里。
凤叁皱起眉头,“心爱的女人死在面前,我以为他会大发雷霆,就跟当年的你一样。”等了半天没有得到回应,他打趣道:“难道老婆回来让你乐不思蜀了?”
然而还是没有得到回应,转头一看青灵根本就在身边,盯着非邑远去的方向出神。
“看什么?”
青灵道:“你刚才看见他的神格了吗?”
凤叁摸着下巴不知道怎么回答,却听另一道冷静的声音答道:
“他不是神明。”
这会儿青灵看她是真看呆了,凤叁识趣的走开,留给人夫妻俩重聚的空间。
初始之树恢复,三界界限也不用三河之主的镇守,众神这时候才发现:原来三河之主竟然是女娲大神的化身!
保卫初始之地的胜利不仅让三界恢复了初始之树,还让女娲回归,这种意外之喜让众人都喜出望外,几乎都看见了胜利在不远处给他们招手!
这样喜悦的气氛中,只有一处例外。
非邑坐在狭窄的小巷子中,一个人。
从阴暗的早晨,迎接了那一缕短暂的阳光后,来到闷热的中午。
“小邑,你难得回来一次,来李阿姨这里吃饭吧!”
三河界限的回归,信仰与现实再次分道扬镳,那几日刻骨铭心的交汇就这样从人类的记忆中抹去。
有些体质敏感的还能隐约记得见到过那些戴着面具,穿着华丽,浑身散发着耀眼的光芒的人,但一旦跟别人说就会迎来嘲笑。
异常天灾而已,睡傻了吧!
非邑摇了摇头,转身回了屋。
一个人就算长久不吃饭他也记不得饿。
老头子、泷幼、深夜、绕竹……他们都离开了,就剩他一个在世间漫无目的的飘荡。
长余站在他门外,时间的流逝是单向的,可命运有时却是轮回,当初相繇野心初露时他来到这里将少年带进诸神天,如今为了终结敌人造成的祸乱,他再次来到这里。
可是……
“进来。”
随着里面一声应答,他穿墙而入。
“我们打算明天进攻相繇的大本营——九州沼泽。”
“有把握?”
非邑看着他,平静的,近乎死寂。
“虽然白虎和玄武还是没能恢复真身,但初始之树回归,朱雀的力量也恢复了,我们有一战之力。”
对上此时的非邑,长余说话竟觉得没有底气,他自觉不是因为瞒着泷幼的事情而感到愧疚,可就是没由来的不敢直面。
或许他怕非邑说出一句既然有一战之力那干嘛找上门,坑他的还不够吗?
可非邑并没有讽刺或是生气,只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见了,“明天我会去的。”
他知道长余的意思,一来想试探他的态度,二来,是想示好。可他不在乎了。
长余临走前给了他一道玉符,“这是天外天所有的妄言,你,挑选其中的无质神言之术试试吧。”
第二天去的时候依然是那副好像没有灵魂的样子,高归远远地看见了,不忍的别过头,对黑无常说道:“诸神天的简直……”
简直什么,他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
白无常道:“为了生存,人或神明的选择都一样。”
以非邑为中心,周边十米都无谁敢靠近,以他当年在诸神天的作风,以他如今的实力,要是发起火来根本不用相繇动手,他们自己都完了。
和第一次总攻不一样,青枝——也就是初始之树——最大限度的压制了邪现,那些家伙根本不能靠近她的结界半分。
他们抵达时,所有的邪现大军都缩在那个身穿黑衣的男人身边。
相繇正在那沼泽上漂浮着的方台中喝酒,见他们来了,扬了扬酒杯,颇有几分恣意潇洒,“都来了。”
忽然,他眼睛一转,颇有些惊奇的意味,随即大笑起来:“我没看错吧?非邑?!你竟然也来了?!”
“那些家伙可害死了你心爱的女人,你还帮他们?!”
这一刻,投向非邑的目光就有些复杂,但他们注定看不透。
“刚好是神明罢了。”
就像猫抓老鼠,游鱼向水,刚好,遵循着自己的规律。
“那如果你堕神是不是就该帮我?”
非邑面无表情,“不,堕神顺应的应该是净化,或者死亡。”
所有神明为之侧目,可隐隐的,打心底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哈哈哈,说得好!就像我相繇,天生就是为了和你们作对,和这天地,和这天道作对!”他说着把手中的酒杯狠狠朝地下一砸,“上!”
论战力,三界当然全胜。
朱雀、初始之树加上众神兽对上相繇,其惊天动地,整个大陆都在颤抖!
狂风好似都在呼啸着助威,风中带上了灵力,青灵的雷霆,朱雀的烈焰,席卷整个九州沼泽!
众神,轻易不敢靠近。
邪妖都被原始之神拖住,沉醉一个独战长余和黄帝,三个皆是用剑,剑光密不透风的交织着,偶尔散落一道便将山石破成两道。
香华和释迦牟尼对上,后者手持两件妄器,莲花的虚影凝成防御结界,而手中的念珠则散落成一颗颗珠子,所过之处几乎能划破空间,落在邪妖身上顿时变成一个通透的洞!
常眠则是被钱阎的气运线缠得动弹不得。
而非邑……凝视着眼前这个不到腰高,戴着顶假发的小怪物,“狂食,是吧?”
狂食咔咔张着嘴,戒备地看着这家伙,迟疑地点了点头,却见青年朝他招了招手,“干……干什么?”
“过来,咱们聊聊。”
“可是我要拦着你,不让你伤害主神大人。”
“咱们聊天的话我也没去啊。”
“也对。”狂食学着他的动作,往石头上一顿,不过他习惯的把手撑在地上,就像一只青蛙。
“你这假发怎么回事?”非邑说话的时候却看着眼前纷乱的战场,陨落的神光,消散的邪现,一切一切,就像是电影,理所当然的上演着。
邪念与信仰交战,确实正常。
忽然,他听见身边一声叹息,却是来自一个天真的邪妖。
“是灵透给我戴上的,可惜,她只看了一眼就死了。”
非邑扯了扯嘴角,“你还知道可惜,那你说说怎么个可惜?”
狂食苦恼的挠了挠头,却把那顶土黄色的假发弄掉了,又手忙脚乱的给戴回去,可他不会,越弄越乱。他急得脸都瘪了,这时,一只手伸过来很快就给弄好了。
他盯着青年平静的脸,忽然道:
“灵透给我戴的时候笑得很开心,说很好看,可是她死了,她看不到我,我也看不见她了。常眠说主神大人可以造个新的灵透,但是沉醉说新的不认识我。”
非邑停了下来,看着他,很久,闪电般出手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按在地上。
小孩儿的挣扎就像是一只猫。
“你果然骗我的!你真讨厌!”
一只象征着贪食的邪妖,嘴里蹦出了第二个情感词。
“他很有意思吧?”沉醉来到旁边,“竟然有别的感情。”
非邑看向他,意外地发现竟然没有带酒壶。
“偶尔也会喝烦。”沉醉解释道,随后冷笑起来,“你知道你那些妖使怎么死的吗?”
非邑的瞳孔猛然一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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