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斋山门前,路边有块石牌匾,上刻“家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常威正念着那两句话时,就听身后咔嚓声响,回首一看,就见婠婠、石青璇、独孤凤齐唰唰举着手机,正自拍照。
“这画风有点不对啊!”
常威摸着下巴嘀咕一句,又哈哈一笑,纵身跃至牌匾顶上,让婠婠她们给他拍照。完了又拿出手机,让她们都过去,站在石匾下,亲自给她们拍了几张合影。
拍完合影,他又大手一拂,将石牌匾上的两行字抹去,再以指代趣÷阁,刻下一行龙飞凤舞的大字:“自在天魔伐山破庙,平慈航静斋于此!理由:涉政!”
刻完字,他又站到石匾下,让婠婠她们给他拍了个合影……
一行人继续前行,很快便看到了七道木门,正是静斋的“七重门”,最后一道,便是漆成枣红色的正门。
山门之前,无人看守。
慈航静斋山门所在,本就是机密,只寥寥几人知道。山门之中,又有修炼“慈航剑典”的高手,根本不怕被人打上门来。所以静斋的尼姑们严重缺乏警惕,连个看门的弟子都没有。
常威他们也并没有立刻破门而入,又在那七道木门前摆姿势,拍照片,合影留念。
婠婠还有样学样,在静斋正门上,画了个大大的圆圈,里面又刻了个大大的“拆”字,然后站在门下,比着剪刀手,笑得一脸灿烂,让常威他们给她拍照。
把慈航静斋正门折腾够了,婠婠目示常威,见他微微颔首,便一掌拍出,狂滔骇浪般的排云掌力,轰隆一声,将七重木门统统粉碎,连正门两边的围墙,都塌掉了好长一段。
正门一破,门后的大广场,以及广场后的静斋主殿“慈航殿”,便呈现在常威等人视野之中。
慈航静斋的尼姑们虽然严重缺乏警惕,但毕竟不是死人,终于被这动静惊动。
一时间,只听衣袂破风之声络绎不绝,一道道身影四面八方飞掠而来,聚于广场之上,转眼之间,便聚齐了二十余人。
这二十余人大半都是老少不一的青衣女尼,只有寥寥两三个年轻女子作俗家打扮。
而无论女尼还是年轻女子,皆气息深沉,实力强劲。其中少数几个女子,不但气息强于其他人,还个个眉目如画、气质飘逸,予人清纯绝伦、明艳无双之感。
只看她们那天女一般超凡拔尘的气质,便知那几个女子,正是慈航剑典的修炼者。
众静斋女修来到广场,看到大摇大摆步入倾塌山门,踏足广场之上的常威一行,顿时齐齐变了脸色。
其中一个看上去十八九岁年纪,秀发垂肩,身着素裙,不施粉黛亦有倾城颜色的少女,先是略显惊讶地道了声:“阴后!”
接着看到身形魁伟若天神的常威,以及他身边的婠婠、石青璇、独孤凤之后,这少女更是娇躯一颤,以她心性修为,亦不禁俏脸惨白,声音发颤:“自在……天魔!”
倘若只常威一人,她和其余女修,还未必能一眼认出他来。
毕竟他从前最广为人知的形象特征,乃是一把威猛漂亮的虬髯。
而现在他已不再蓄须,显出他那刮得发青,棱角分明、方正刚硬的下巴。
剃掉胡须,当然会显年轻,且形象会与有着一把浓密虬髯时截然不同。即使看过他曾经的写实画像,乃至亲眼见过他的人,都未必能第一时间认出他来。
不过,自在天魔常威“破碎虚空”,于数万双眼睛目睹之下携美登天的神话,在江湖之中广为流传,为世人津津乐道,话题热度至今不衰。
以慈航静斋的情报渠道,当然能轻易调查出,随自在天魔一步登天的三位少女分别是谁,不但能查清她们的身份,她们的身形、相貌亦可查得一清二楚。
所以,看到婠婠、石青璇、独孤凤之后,再看常威那格外醒目的魁伟身形,慈航静斋一众女修,顿时确定了来者是谁。
一位姿容倾世,气质出尘,看不出年龄的青衣女尼,涩声说道:“想不到……竟是自在天魔大驾光临。不知天魔来我慈航静斋,有何贵干?”
常威饶有兴趣地打量那青衣女尼一阵,又看了看方才点出他身份的那位少女,问祝玉妍:“她们两个,便是梵清惠、师妃暄师徒?”
祝玉妍缓缓颔首:“正是。”
“甚好。”常威笑道:“既然正主都在,那便好说了。本座来此,只有一个目的:伐山破庙,踏平慈航静斋。你们是自我了断,还是效螳臂挡车,奋起一搏?”
此言一出,众静斋女修,齐齐呼吸一窒,眼中浮出绝望之色——
单是如今的阴后,便已是难以力敌的绝世强者,但以慈航静斋的底蕴,拼死一搏之下,多少还有望逃出去几个弟子,为静斋留下几个种子。可自在天魔亲自出手……
面对一位登天之后,复又下凡的真正“天魔”,没人相信她们还会有一丝希望。
梵清惠心中满是绝望,但仍极力保持着心境,平心静气地说道:“天魔已是登天之人,已是仙神之属,再非凡俗,为何还要干涉凡俗之事?”
常威反问:“慈航静斋乃是修天道的出家人,又为何要干涉俗世?”
梵清惠宝相庄严,语气悲悯地说道:“自是为了天下苍生。”
常威哈哈一笑:“巧得很,本座也是为了天下苍生。所以啊,本座此番伐山破庙,并非出自私怨。我与你们慈航静斋,本来也没有任何私怨。这是道统之争、理念之争。道统理念之争的残酷,不必我多说,你们也当心中有数吧?”
师妃暄咬了咬嘴唇,轻声道:“天魔身为超越大宗师的神话中人,当真要以男儿之身,欺负我们这些女子?”
常威笑道:“本座杀阴癸派的‘坏女人’时辣手无情,又为何杀不得你们这些‘好女人’?
“再说,你们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流,反而是手掌杀人剑,乃至不用剑便能搅动风云,让无数英雄为你们赴汤蹈火、拼死厮杀的女中豪杰,那本座又如何算是欺负你们?
“说起来,本座伐你山门,也并不单单是因为你们涉政。
“女子涉政,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在本座看来,女子若真有能力,为官从政亦是无妨。若能力胜于男儿,便是做个大将军,扫荡夷狄,扬威异域;或是做个大丞相,分理阴阳,宰执天下又有何不可?
“可问题是,你们是四大皆空的出家人,出家人本就不该干政!
“更何况,你们出山搅动风云,只为红尘炼心。以那些为你们倾心的男儿,以那些被你们蛮横干涉理想的好汉,做你们炼心的棋子与磨刀石,好修你那慈航剑典,参你那天道……如此,便是天理不容了。这么说,你们可服气?”
常威这番话,说得师妃暄哑口无言,说得梵清惠面色惨淡,众静斋女修亦花容失色,个个面露惨然之色。
不过生死倏关,纵是辩论不过,师妃暄还是欲以静斋一贯的传统,来做最后挣扎:“妃暄愿以蒲柳之姿,侍奉天魔左右。还望天魔大发慈悲,放过本门上下。”
嗯,慈航静斋惯会的必杀技,便是以身饲魔。
婠婠闻笑,嗤笑:“既有自知之明,知道只是蒲柳之姿,怎还敢厚着脸皮提这建议?”
常威亦是莞尔一笑:“本座有疾,本座好色。不过本座终究是修行之人,再好色也会有个限度。妃暄小姐国色天香,本座却是无福消受了。”
师妃暄娇躯一震,俏脸惨白,已是从常威柔和的语气中,听出了不容动摇的坚决。
梵清惠看向石青璇,柔声道:“青璇,你娘是贫尼师姐,也是静斋真传,你就忍心看着你娘的师门,一朝覆灭?”
石青璇容颜清冷,语气平淡:“娘与爹隐居幽林小筑,已是不问世事。宁道奇却应你之请,三次找上门来,邀战我爹,终将我爹击败。我爹他素来心高气傲,如何肯咽下这口气?终于弃我母女而去,致我娘亲早亡,致我自幼孤苦无依。
“邪王石之轩,本是胸怀大志,不甘人下。既已为了我娘放弃野望,甘心归于平淡,你们又何必一定要苦苦相逼?非得‘除魔卫道’?
“我娘之死,看似死于石之轩留下的不死印卷,实则死于你们的不断逼迫。我之孤苦,亦是因此而起。所以,不要用我娘的名义来向我求情。这只会让我更恨你们。”
听了她这番平淡又决绝的话语,梵清惠面露哀容,终是无颜再求,只轻叹一声,面露决然:“诸位同门,今日……便是你我殉道之时了。”
师妃暄闻言,深吸一口气,反手握住剑柄,平伏心中情绪,心中杂念不起,清明如镜,已进入最佳战斗状态。
其余女尼亦或握剑柄,或掌拂尘,摒弃一切绝望、悲凉等负面情绪,准备做殊死一搏。
常威笑了笑,挥一挥手:“杀吧。”
祝玉妍、婠婠毫不犹豫,电掠而出。
独孤凤亦拔剑在手,施施然步入战场。
石青璇虽态度坚决,但慈航静斋毕竟是她娘亲师门,她也不欲手染静斋弟子之血,便偎依常威身边,淡然目睹静斋流血。
常威更是情绪平淡,看着祝玉妍、婠婠、独孤凤大开杀戒……
……
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细雨中的帝踏峰,更是云雾飘渺,宛若仙境。
宁道奇站在山脚,遥望山峰。
他并未运起护身真气挡雨,任由细雨浸湿他的衣袍。
不知过了多久,当看到山峰之上,几个小小的身影腾空而起,没入云中之后,宁道奇才叹了口气,缓步上山。
其实,他前两日就接到了梵清惠的求援,邀他共商和氏璧被夺,四大圣僧、了空禅主遭祝玉妍重创之事。也早在一个时辰之前,便来到了帝踏峰附近。
只是,自目睹常威“破碎虚空”之后,他对“天道”的感悟更是深刻,这几年闭关不出,潜心修炼,进境极快,已隐隐触摸到了一丝天道的门槛。
不仅修为大进,对于“天机”的感应,亦更加敏锐。
因此来到帝踏峰附近后,刚要踏足上山的山路之时,他便生出一种极微妙的感应。
那玄虚微妙的感应,令他久久不敢举步上山。
直至此刻,直到看到冲天而起的那几道身影,宁道奇方才彻底明白了那玄虚微妙的感应,究竟在昭示着什么。
“难怪不敢举步……分明是天机示警,一旦上山,此生便要终结,再也无望天道……”宁道奇苦笑着,摇头自语:“生死之间,有大恐怖啊……”
他神情苦涩,缓步上山,行至山门附近,看到那被常威改了刻字的石牌匾时,又是慨叹一声,喃喃:“帝踏峰,帝踏峰……帝君伐山破庙,踏平此峰……呵,这山名,原来早就昭示了天机……”
唏嘘前行,他又看到了那粉碎的山门,倾塌的院墙。
越过山门,便见广场之上,尸横一地。鲜血在雨之中蜿蜒流淌,望之触目惊心。
视线一一扫过地上尸首,看着那些熟悉的面容,宁道奇眼神之中,隐有悲怆,心绪却宁静如水,反而隐有所悟。
“生死无常,天心难测……再是风光无限,再是万众景仰,天心一变,天意一改,便是生死不由自主……”
宁道奇站在广场上,看过那些熟悉的遗容,再放眼四周,只见慈航静斋的标志性建筑,皆已被夷为平地。曾经的武林圣地,只余断壁残垣,再无一处完好。
“多年以后,可还有谁,会记得此地曾有一方威震天下,连君王、诸侯都莫敢轻辱的武林圣地?唉,慈航静斋以为可以代天选君,决定天下归属……却不知真正的‘天’,早已作出决定……”
宁道奇唏嘘慨叹着,漫步于慈航静斋遗址之中,将找到的尸首一一搬出,聚集在广场之上。
“同道一场,总不能让你们曝尸荒野。以那一位的能为,当早已觉察到了我。既未阻拦,亦未曾毁你等尸身,当已默许我此举……”
宁道奇絮絮叨叨地说着,双掌连连拍击,将广场地面,轰出一个大坑,又将尸首一一搬至坑底,再挥动大袖,连拂几下,复又将尸首掩埋。
他未起坟包,也未立墓碑,站在埋尸处默哀一阵,又大笑三声,像是卸下了某种负担一般,转身离去:“天下大事,与道爷有何相干?去休去休,修道去也!”
这天之后,慈航静斋销声匿迹,散真人宁道奇,亦杳无音讯,再未现身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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