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娴是在一个落雨的早晨感觉到了腹痛。
黛玉有些手足无措地站起身来,怀里的修朗被她忽然改变的力度吓得哭了起来,她怔了好一会儿,才哑着声音喊,“快扶你们奶奶回房去——叫三爷来,”
静娴低下头,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嬷嬷,产婆,大爷。”
云夕也顾不得逾越,倒是抢在脑子一片空白的黛玉前头,“奶奶别慌——崔摸摸,张嬷嬷,你们力气大,快扶大奶奶进房去,接生的王婆呢,快找她去,她要什么赶紧备下,厨房烧水,云初,请三爷去叫大爷回来!”
黛玉这才晃过神来似的,紧紧地捏了一把身边的紫鹃,紫鹃宽慰道:“姑娘别怕。”其实她自己也觉得浑身在抖,几个嬷嬷风风火火地把静娴扶进了屋里,又推黛玉出去:“姑娘还是别看了,您还没出门呢,吓着不好。”于是她又只能愣怔着坐在外间,听着一帘相隔的嫂嫂压抑的喘息。
产婆就在府里头,来得也快。崔嬷嬷出来吩咐小丫头们烧水热剪子备参汤,见她还傻着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便笑道:“姑娘又要当姑姑啦。宽心,女人都要走这一遭的,嬷嬷是过来人,奶奶这回应当不碍事的。”
雪雁正急急忙忙地找出一支老参出来,正问着人要切片还是磨粉,还是索性熬了汤,就听见崔摸摸这么问,怯生生地道:“大奶奶正疼吧?”
她比黛玉年长几岁,做丫头的人,不如小姐们娇生惯养,那些流血的事儿也不避着她们。不过她到底也是个云英未嫁的,提到生孩子,只能想起来那天云夕苦不堪言的哀嚎,还有她们曾经见过的永远温和的北静王妃。
“诶哟,丫头你怕什么!”崔嬷嬷道,“你没听嬷嬷说?奶奶这胎正,下得也快,不妨事的啊,你这参快给我。”
“哦哦。”雪雁赶紧递给她,又问,“还要些什么?”
院子里传出一阵的嘈杂声,竟然还能听见隐约的马蹄声。
不一会儿,林沫裹着春日的暖寒交错风风火火地进来了,大约是太过慌乱,他竟是没注意到脚下的门槛,险些被绊了一下,好在身后的林澈及时扶住了他,想了想,林澈到底是没劲嫂子的院子:“大哥,我去书房等着,你有事叫云初喊我声。”
“好。”林沫应了一声,嗓子干得不像话,说完他自己都想咳嗽一声——事实上,弟弟说了什么,他自己又回了什么,压根都没过脑子里。
他也不能进里间,颤颤巍巍地挨着妹妹坐下了,才发现手心全是冷汗。好在这兄妹两个怕寒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丫鬟们到这个时候了都还给他们备着手炉,此刻便一人塞了一个。黛玉这时竟然有了力气来安慰哥哥:“嬷嬷说嫂嫂不碍事——恭喜哥哥。紫鹃,你去找妙荷,给大爷找身干净衣裳来。”外头还飘着细雨,想来林沫不想耽搁时辰,是骑马回来的,虽说不明显,衣裳上还是有些水汽,她担忧地摸了摸,问,“哥哥不如回房去换身衣裳?”
“不,不要紧。”林沫搓了搓手,难得地全无主意,“怎么这么久?嬷嬷不是说挺顺利?”
“是啊。”黛玉也担忧了起来。
里头王婆的生意渐渐大了起来,响得兄妹两个听着简直浑身发抖韩恋。
这便是新生命的孕育罢。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天已经完全暗沉了下来,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婴儿的啼哭才如惊雷一般,叫他们俩清醒了过来。
崔摸摸喜笑颜开地抱着襁褓出来:“恭喜大爷,是个小侯爷,抱着有六七斤呢,哭得这么响亮,将来肯定是个有出息的。您看看,多漂亮的孩子啊,”
林沫轻手轻脚地接过孩子,红嘟嘟的一团,捏着小拳头,紧闭着双眼撕心裂肺地哭着,他有些眼酸,苦笑道:“这孩子怎么皱巴巴的,”又轻声问,“大奶奶怎么样?我进去看看她。”
“哎呦,里头脏,大爷进不得——奶奶也要歇着呢,今天可累着她啦。”
黛玉看了看西洋挂钟:“可不是,都五个时辰了。”这么一说,林沫也想了起来,叫了喜儿:“问问大夫,你们奶奶现在能吃什么,快叫厨房做。”又看黛玉,“你也没用午膳吧?可真是”
他自己也是到了这时候,才觉着有些饿了。
竟是一口水都没敢喝。
奶娘提前了一个多月就找寻了来,是林家的家生子,奶水足够,云夕和几个嬷嬷在里头伺候着,黛玉把侄儿抱到了手里,笑嘻嘻地点着他的小鼻子:“小孩儿生下来都是这样么。我记着修朗也是这样。快点长大啊,林家的小少爷。”
这个孩子,是林家的未来,
林沫拧过头去,一个没忍住,眼眶泛了红。
崔嬷嬷还在感慨:“我们奶奶刚生下来的时候的样儿我还记得呢,一晃,她都有了孩子了。”黛玉笑呵呵地,吩咐紫鹃几个给嬷嬷、产婆打赏,又下令阖府下人都去账房领赏:“今天高兴,大家都乐呵乐呵,红鸡蛋煮好没有?明天哥哥带户部去,也散散喜气。”
“早备下红包了。”紫鹃也笑。
姑娘的娘家有后,这是个叫人十分安心的事儿。
只是兄妹二人虽然怎么也抱不够,到底还是把孩子交给了奶娘,林沫又进去瞧了瞧静娴,他是真乏了,靠着喜儿喝粥,时不时地叫奶娘把孩子抱低些让她看一眼,见到他来也只是轻轻点点头。
林沫坐到她床头,眼底唇角止不住笑意,他像个毛头小子一样搓了搓手,终于握住了妻子的手腕:“奶奶辛苦。”
静娴道:“倒也没什么。这也是我自己的孩儿。”
“只是受苦受累的却只有你一个。”林沫这话说完,旁边服侍的丫鬟嬷嬷都忍不住促狭的笑意,静娴却是眼珠子一转:“大爷说话还真是叫人舒服。”
“也救你这么说。”林沫倒也实诚,“旁人都说恨不得撕烂我这张嘴。”
“玉儿快要进宫了吧。”静娴提醒他。
林沫一愣,他实在是没有想到,妻子在这么兵荒马乱的时候还想到这件事。静娴低着头,叹了口气:“她到底是公主了,从宫里出嫁,也比较像样。皇后最重规矩,他们皇家的礼仪,也得由他们自己操办才放心。”
“你累了,要不先歇下吧。”林沫摸了摸她的头发,“我晚些时候给公主、文宣公去信。”
“大爷不赏我些什么?”静娴问。
林沫有些意外,不过倒是笑了起来:“好,景宁想要什么?”
“我头一回生孩子,原来做一回母亲得受这样的苦,几乎以为自己就要下去陪周姐姐了绝代风流村主任。”静娴躺下来,生意闷闷地,“你们先出去。”
林沫一愣,才意识到是说屋里头服侍的人,便叫她们先出去布菜,自己凑近了,又道一声:“景宁辛苦。”
“以为自己快疼死的时候,忽然就觉得委屈了,凭什么我要死了,大爷还能和北静王高高兴兴的?”
林沫不自然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无论如何,他们亏欠周荟是真。
“这么想,我就有些想见凤姐姐了。”静娴居然笑了,然后冷静地盯着林沫,等他发火。
但是出乎意料地,林沫没有动,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神色阴晴不定。
这份静谧持续了好长一阵子,持续到静娴甚至回忆起了自己刚进靖远侯府大门时对他那样的惧怕与惊恐。
这份久违的惊恐让她叹了口气。
然而林沫竟只是说了一声:“好。”
她也愣住了。
“景宁劳苦功高,”林沫笑意有些酸涩,“何况也就是见个人而已。你就是要天上的月亮,我还能不去摘给你?”
静娴沉默了一会儿,道:“我睡一会儿。侯爷去用膳吧,多陪陪妹妹。”
但林沫还是多坐了一会儿,她闭上眼睛,疲惫和余痛渐渐袭来,将睡欲睡时,感到林沫又揉了揉她的头发,然后一个暖呼呼的汤婆子就被塞到了被子里头,贴心地放在了小腹附近。她隐约听见林沫吩咐喜儿等她醒了服侍她再吃些东西,一个念头猛地冲上脑门。
这样的一个男人,她到底是因为什么错开了呢?
为什么偏偏是周姐姐的夫婿呢?
有的时候,有些事情,真不是身份名利能解决的。孔氏嫡女、王朝郡君又如何?
什么用都没有罢了。
林家添丁,一大清早的,整个户部都沾上了侍郎大人的喜气。林沫手里抓着一把红包见人就散,身后的齐三也跟着送上红蛋,收到红包红蛋的,不管真心还是假意,这会儿都得恭喜一下,说些虎父无犬子的吉利话。
倒是水溶直接颔首:“名字取好了?”
林沫笑嘻嘻地冲他咧开了嘴,他今天没有一丁点伶牙俐齿的样子。
“恭喜。”水溶道。
“同喜,我还等着双喜临门呢。”
水溶挑眉,冷笑了一声:“侯爷再一直自说自话,我都要担心我家闺女了。”
林沫讶异地回头看着他,而后眼光流转,直接转到了他身后:“陈大人,来,红包。”
“恭喜大人。”陈也俊识趣地看了一眼水溶,抽身离开。
“我以为我同你说过了?”林沫摸了摸红包的金纸面,轻声道,“处着不舒服就散伙,我就是这么对你的三殿下了,如何?”
他今天的火气有点大。
作者有话要说:185章和186章一起放吧周末
那什么,我憋个肉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