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客临门,欢迎之至,。”
施青觉心中涌起一股奇异的感觉,不只是因为身前身后环绕着数百名全副武装的铁山将士,更是因为众人都在安静地听他说话,包括敌人在内。
“首先介绍一下。”施青觉指着右手的几名黑衣人,“这七位是天山宗派来的刀客,代表独步王。”随后又指着左手数人,“这六位是龙王的部下。夜色已至,龙王与独步王的决战即将在城内进行,我希望,在三十里之外的铁山军营里,没有敌我,只有朋友。”
铁山将士齐声欢呼。
聂增松开刀柄,虽然一直保持着警惕,他还是上当了,老野根本不是龙王的效忠者,假传消息就是为了将六名刺客骗入军营。
不过陷阱与聂增设想的不一样,一进入埋伏圈,老野就跪下谢罪,然后信誓旦旦地保证六人没有性命之危,最关键的是上官成已经被藏起来,他们绝对找不到。
这样一来,军师定下的第一步计划即实现不了,没有~ 上官成这位名义上的铁枪王,杀死施青觉只会令铁山更加混乱。
伏兵从四面八方现身,火把照耀,聂增发现中计的不只是自己,还有七名金鹏杀手。
施青觉微微躬身,火光的余晖在头顶闪烁,像是一顶小小的王冠,“作为朋友,我要向诸位道歉,这是一个蹩脚的玩笑:龙王和独步王的消息都很灵通,铁山的举动瞒不过他们的耳目,我想与其坐等杀手到来,不如主动邀请。”
聂增一点也不觉得这个玩笑蹩脚,这个和尚比军师想象得要聪明,只是自己一败涂地。不知以后如何交待。
施青觉大概是猜到了这一点,继续道:“我有一个奢望,希望诸位能够加入铁山,但这只是奢望,我绝无强求之意,你们不受束缚。随时可以离开,回去向上司报告情况,我个人认为,今晚的失利你们不应担责,希望龙王和独步王也能这么想。”
但时机已经错过了,此刻返回璧玉城,正好赶上比武,全城汹汹,各支军队的精力暂时都不可能分向铁山。施青觉以戏剧的方式表明铁山不会投靠任何一方势力,更会减少加给铁山的注意力。
六名龙军勇士与七名金鹏杀手互相观望,他们是敌人,这一刻却有着共同的目的,甚至连想法也是一样的:斩杀和尚的头颅,或许更能减轻罪责。
聂增很快放弃这个念头,施青觉早有准备,铁山将士对他的支持也比预料得稳固。杀他已经不太可能,而且于事无补。除非找到并控制上官成,今晚的行动注定失败。
“既然随时可走,我想留到天亮。”聂增说,扭头示意五名勇士回城。
“欢迎。”施青觉上前一步说道。
对面的金鹏杀手走出一人:“那我也想留到天亮。”
“同样欢迎。”
五名龙军勇士与六名金鹏杀手相隔二十几步,向军营门口走去,铁山将士自动让路。刀枪不动,没有显露出任何敌意。
施青觉沉默了一会,迈步走到两名刺客的中间,“铁山今晚要做点事情,跟龙王和独步王都没有关系。所以,请你们不要惊讶。”
施青觉已经进入危险区域,聂增此时拔刀,铁山将士来不及救援,但他没有动,对面的金鹏杀手也没动,两人都想知道和尚在玩什么花招。
两名又高又壮的士兵走过来,大概早就排练好了,一边一个,将施青觉高高举起,抗在肩头。
“铁山是天下第一大匪帮,不是什么狗屁军队,你们都是强盗,不是将军与士兵。”施青觉用这样一句话开场,语气生硬,倒像是挑衅。
可它偏偏生效了,火光照耀中的每一张脸都显得兴奋异常,终于,在大头神死后,有一个人说出他们的心里话。
“今晚,铁山要离开璧玉城,我向大家许诺过,铁山不会悄没声地逃跑,既然来了,就得抢它一票,才配得上第一匪帮的名声。”
欢呼声四起,对于长久以来一直遵守军纪的他们来说,一个“抢”字简直就像是美酒佳酿一般充满诱惑。
聂增和那名金鹏杀手都吃了一惊,璧玉城今晚就将决出归属,和尚居然敢在这个时候抢劫,胆子真是太大了。
施青觉展露一丝微笑,唇上像胡子一样的伤疤随之牵动,令那笑容多了几分邪意,“但咱们不能动璧玉城,不管今晚谁胜谁负,铁山都不会与城主为敌。”
许多人感到失望,财富、女人都在城内,不抢璧玉城,意味着没多少油水了,只有那些比较老成的人,才承认和尚的决定是对的。
“咱们要在城外动手。”
城外是几支万人军,虽然今晚几乎全体出营逼近璧玉城,但也不好惹,任何一支回过头来都能轻松吞光区区三千铁山匪徒。
没有欢呼声,只有猜疑的目光。
施青觉没让大家等得太久,振臂高呼:“四谛伽蓝!那里的金银珠宝不比城里少,连佛像都是黄金铸成,收藏的珍宝件件价值连城!”
有人尖声呼应,有人面露恐惧,虽然是强盗,当中也有人笃信神佛,四谛伽蓝是西域佛门的领袖,香火旺盛,收到的钱财不少,抢劫的罪过自然更不小。
“我是和尚。”施青觉用更高的声音说,显得有一点嘶哑,“我要替佛祖说一句,寺庙是清静之地,不该保存那么多金银珠宝,四谛伽蓝得到太多的施舍,今天该轮到它奉献了。”他望向那些尚在犹豫的人,目光坚定,光头与伤疤令他的神情颇显凶恶,“我还要说一句,我施青觉,人称和尚,自愿代替铁山全体兄弟下地狱,这次抢劫。所有罪过由我一人承担。”
“抢!”群情激昂,就连最虔诚的信徒也受到感染,突然间觉得今晚的抢劫不只无罪,还是义举,“同下地狱!”
人人争先恐后地上马,不再按照军队的规矩列队出营。而是像几年前那样,各自追随头目,头目们则像是竞赛似地纵马狂奔。
有人牵来马匹,两名壮汉将施青觉送到马背上,和尚说:“地狱就在眼前,两位跟我一起去吗?”
聂增与金鹏杀手同时点头,作为杀手,他们不会比强盗的顾忌更多。
四谛伽蓝建成已有数百年,默默地监守着满是罪孽的璧玉城。绝未想到灾难竟然来自一名本寺还俗的僧人。
一万名龙军、一万名金鹏军、两万中原军队,几乎同时接到后方的紧急报告,但是各方都觉得铁山的举动可是一场阴谋,目的是调虎离山,吸引己方的军力,因此谁也没有派出大股部队保护四谛伽蓝,只是命令斥候们继续监视。
施青觉选择了最佳的行动时机,在几只老虎的眼皮底下公开为所欲为。他相信,不只是今晚。以后几天都没人顾得上铁山。
离四谛伽蓝不远的山坡上,还没人发现这场大难。
上官如望着附近的破败草房,叹息一声,“这里曾经养着一只老虎。”
“老虎?”木老头戒心未除,四处打量一番,然后也叹息一声。“不得不承认,和尚的花样比道士更多更巧妙。老虎呢?杀死剥皮了?”
“老虎还在寺内养着,等它死了,会跟出家的僧人一样火化。”法冲说道。
木老头还是不太相信,所谓的高僧这么容易就同意出来跟他辩论。于是又一次在附近快速寻查,几间草房也都进去看一眼,终于确定没有埋伏,“老和尚,你胆子不小啊,知道我是谁吗?”
“老和尚无胆,阁下是木老头,声名显赫,老和尚早有耳闻,今日得见,不胜荣幸。”
“呵,这就开始啦。”木老头摩拳擦掌,绕着法冲走了小半圈,开口道:“和尚何德何能,敢称一个‘老’字?”
“老和尚无德无能,牙齿松动,须发见白,四肢不灵,唯因此才得一个‘老‘字。”
“头顶光光,哪来的白发?”
“烦恼不断,发生不止,剃刀一下,落的尽是白发。”
“嗯,老和尚有点意思。”木老头撇撇嘴,算是认同了这位对手,“好姑娘把我的话都对你说了吧,反驳吧,我接招。”
法冲摇摇头,“无可反驳。”
“干嘛,这就认输了?”
“施主以‘复归于婴儿’为喻,声称婴儿乃无耻之尤,可是贫僧见施主身着衣物,两足行走,并无婴儿之状,却自比于婴儿,言行不一,无可反驳,无需反驳。”
“譬喻嘛,就是这样,神似即可不求全似,经书里说‘如梦幻泡影,如露又如电’,也没见你们这帮和尚像泡泡一样被风吹上天、像露水一样被阳光晒干。”
“施主所言极是,所谓譬喻,各执一端,木施主执无耻,上官施主执自然单纯,谁都没有错误,所以无可反驳。”
木老头恼怒了,“老头是对的,好姑娘就是错的,你也是错的,我知道你在玩什么花样,换个位置,你说点道理,我来反驳……”
上官如在一边静静旁听,心中若有所悟,却又说不出什么,猛听得山下喊声连天。
“有埋伏!”木老头脸色一变,“好阴险!”
木老头正想逃跑,远远传来一个声音,“师叔,大事不好,施青觉带着铁山攻进伽蓝啦!”
上官如闻言愣了一下,脸色也变了,她突然想到,那个叫高杨的人托自己向施青觉传句话,铁山的进攻或许与此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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