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只是虚掩着,文弘敲了几下,就有个小沙弥从里面打开门。
“国寺一向香火不断,怎么今日将门关上了?”文弘边说边要往里走,小沙弥伸手拦住他。
“施主有所不知,三日前有位好心的施主捐钱要为寺里的佛像全部塑金身,因此小寺要谢客几日,请泥瓦师傅专心做活。”
文弘道:“我不是来拜佛的,佛像如何不关我事,我是来找一个老和尚,他浓眉大眼,白须白发,拿念珠的手干枯的很。”
小沙弥头也不抬:“小寺并无此人,许是歇脚僧人,曾住小寺。这几日寺里已没有歇脚僧人留宿了。”
是么?文弘咬唇思索片刻,语气轻快道:“哦,那我就去见见无空师傅。”
“无空师傅出门云游去了。”小沙弥道。
文弘笑笑:“如此,那我先回去,改日再来。”
“施主慢走。”小沙弥将门关好。
“王爷,您都出了一身汗了,属下给您找个轿子?”郭申什问。
文弘拿扇子敲他脑袋:“谁说我要下山了。你对国寺可熟悉?要是认路的话,给我找个矮点的墙头,帮我翻过去。”
“刚才那小和尚说无空……”郭申什忽的顿住,他想起来,前几日他陪着君霖、文弘来寺里时,曾听见有两个和尚小声嘀咕说,开寺后肯定有不少难民要出家,到时“无”这一辈,要避开“无空”“无心”等几个名字,因为方丈不喜。
所以根本就没有无空师傅,何来云游?
郭申什直觉不好,怕国寺里有什么不该他们知道的事,因此规劝文弘回去。
“就去瞧一眼。”文弘找到一处矮墙,踩了个石头翻进去,郭申什紧跟上。
两人进去发现到了厢房,郭申什也没来过这儿,说要回去,文弘又不许,两人三拐四绕,没找到正殿,反倒找到一个偏僻小院,院里堆了许多柴火。文弘扫一眼没什么兴趣,却注意到郭申什走到此处时,神色有变。
他抬脚往小院走,郭申什急忙拉住他。
“王爷不可。”
“为何不可?”文弘倒是没贸然过去,万一有刺客,岂不是自己送上门找死。
就在一问一答之间,文弘终于闻到一丝异味,是那种伴随着腥臭的令人作呕的腐烂味道。
他抓着郭申什的手指收紧,僵硬地转身,走过去,踩在几捆柴火上面,踮脚往里张望。
几十堆的木柴围了有一人高的拦墙,视线越过柴火,才能看见院子里堆满了和尚的尸体,文弘抖着手数了数,约有七十多个。
“郭申什,你老实告诉我,国寺有多少僧人?”
“属下不知到底有多少,应该不足一百。”
不足一百?
那这里怕是全寺的僧人了。
刚才开门的小沙弥肯定不是寺里的僧人,如果是,不会不知道“无空”叫不得。
谁能杀光了一寺的僧人?
谁敢这么做,不怕被追究?
只有天下之主了。
文弘猛地抓住郭申什的手:“我问你,那日在寺里,我负气跑走之后,你什么时候被圣上打发去寺庙门口?”
“您一走,圣上就不许属下跟着了。”
也就说,老和尚说起他心结时,君霖有可能偷听到了。
为了那一句话,杀光了寺里所有的僧人。
文弘突然觉得全身发冷。
君霖杀死这些僧人,不就是怕他们撺掇他造反么?那他呢,他作为让有不臣之心的人蠢蠢欲动的存在,君霖会放过他?
此时不能信他,以后会不会不能留他?
不行,他不能仅凭君霖随时可能中断的利用,和君霖的一点宠爱,作为他保住性命的根本。
他得想法子保护自己,脑袋栓自己裤腰带上的是英雄,栓别人裤腰带上的是狗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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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皇宫,君霖在东明殿等他,一坛女儿红,几碟小菜,正在自斟自饮。
文弘走过去,行了半礼请安。
“出去一天饿了吧,朕让人烧了些清淡的菜,快趁热吃。”君霖示意殿里伺候的人都退下,让文弘连拉个人挡挡都找不到。
反正逃不过,文弘索性直视君霖,想要从君霖的目光中找到愧疚、心虚,或者是得意、欲/望,但是那双黑眸黑的仿佛掺不进一丝的杂质,文弘努力找了半天,什么情绪也没看到。
君霖大大方方任他探寻,末了,弯下眉眼轻笑,竟差点把文弘的魂给吸走。
“咳咳。”文弘咳嗽两声,顿时脸红。他竟然看君霖看迷了眼,君霖肯定会误会。
他可半点都不喜欢这个爱装模作样野心十足心狠手辣的坏蛋。
文弘没话找话:“圣上今天不批折子?”
“如今皇朝渐渐安定,没那么多折子可批了。”君霖亲自给他布菜,“趁热吃,这几道是宁神的药膳,吃了夜里不会醒。春荣的事,你别放在心上,冤有头债有主,找也不会找你。”
连他害怕的事也知道。也是,他半夜吓醒喊着春荣的名字,值守的宫人哪怕只听到一次,也要上报给君霖知道。
一帮子打小报告的!
“臣不怕。”文弘仰着下巴道。
君霖抿嘴,又给他布菜。他吃不停,君霖就不停地布菜,自己碗里的饭再没有动过。
“是否要从轻处罚春喜?”君霖问。春喜要是死了,文弘也算是出力不小。君霖担心文弘又会怕。
不想,文弘的反应出乎他意料。
“不,杀了吧。本来想放身边,无聊时解个闷,但他祸害别人就不好了。”文弘转动着酒杯,瞳孔狠狠收缩了一下。他要是放过春喜,以后春喜再害人,他还是帮凶。不如杀了春喜,手上还能少沾一点血。
而且,春喜真的是罪有应得。不杀他,春荣那里都说不过去。就让他们二人做个伴去吧。
君霖给他倒满酒:“你不怕?”
“怕。”文弘微醉,不再嘴硬了,“晚上怕了,大不了多点灯,多几个人陪。我要做的事,什么都挡不住。”
君霖很想为这样的文弘叫好。他就喜欢这样果断、勇敢、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成功的人,他自己就是这样的人。
但是他又不希望文弘是这般性子。
文弘的那句“莫欺少年穷”,是他最喜欢的,也是他最忌讳的一句话。
“干了。”文弘又吃了两杯,彻底醉倒,抓着两个馒头笑的邪气,“美人你的好软,么么哒。”
幸亏君霖听不懂,要是明白文弘将馒头看做了什么,恐怕文弘这辈子都吃不到馒头了。
“朕会让你过得很好。”君霖抚上文弘柔软的头发,嘴角轻轻勾起,黑眸微冷,“但是你不能靠你自己的本事过的好。”
“只要你不争不抢,荣华富贵,朕都给你。”
“干!”文弘举着酒盏,豪气冲天地喊。
这个词君霖带兵时听过,他点点头应下,将人拖到床上,迅速扒光,找出知百草送他的小瓷瓶。
门外吹墨吹溪低头垂手,屏气凝神。莫福走来走去,也是十分焦急。忽然听到屋里拍手声,莫福叹口气,让台阶下跪着的两个少年赶紧进去。
到底不放心,莫福再三叮嘱:“进去后,只管表演就是,不许多看,否则小心你们的小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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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家的木材、黏土和砖石等等,陆续运过来,皇城最外围的民居很快就建好了,在户部登记过的难民,一一住了进去。
朝廷之前就给他们发了粮食和种子,盖房子时也让他们出了苦力,颇挣了几贯钱。凭这些,熬到粮食收获不成问题。或者做些小生意,也够本钱了。
难民的问题解决了,君霖桌上的奏折又少了许多。
而被江虚达放在最后的官宅,则进展十分缓慢。眼看旧都的官员陆陆续续快到齐了,许多人没地方住,在驿站里挤着,上折子参江虚达办事不利的人越来越多,君霖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江虚达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郭家送来的黏土还差不少。
郭董大气的胡子都翘歪了,指责江虚达私吞赈灾物,明明离约定好的黏土只差了一点,最多五个官宅建不起来,怎么十几个都动不了工了?
文弘在早朝听了几句,心下了然。怕郭董大说出这样的话,是出自君霖指使。等官宅也建好了,这些就会成为江虚达无功反过的罪名。
君霖下的一手好棋。利用江虚达削弱郭董大,反利用郭董大除掉江虚达。
跟这样的人对弈,他还真没有赢的把握。
下了早朝,文弘被莫福拦住。莫福一路陪着小心,几番拿话试探文弘。
“圣上这几日吃饭都摔了碗,您知道那些碗都是一套套的,摔了一个几百两银子就没了。”
文弘不说话。
莫福急的要死,他要是再劝不动文弘去跟圣上说话,等旧都的人都来了,他这总管之位肯定是保不住了。
“公公别说了。”文弘见四下无人,低声道,“你回去告诉圣上,他几次那般辱我,竟还想我主动献媚不成?”
莫福一听,差点没笑出声来,好容易忍下,只说:“王爷误会了,圣上没有,没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