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雪越下越大。
通往淳平镇的唯一一条官道被堵,赈灾队伍不得不边走边清理。
就在他们齐心协力要将雪推到一侧的山崖下时,另一侧靠着的高山忽然动了。山上的厚雪迅速滚落下来,官道上的人根本来不及跑,就被埋了个严严实实。
一个世家家主,两个三品文官,两个武将,五千个英勇将士,还有想跟在赈灾队伍后面去淳平镇探亲的一百多个百姓。
竟然没留下一个活口!
“虎东城离出事处只有五十里,何必呈是虎东城镇守的将军,带着三千驻城官兵去救人,尸首挖出来不少,可,可……”张敬田看君霖脸色发黑,犹豫者不敢再说下去。
“说!”
“可赈灾的五十车粮食全被雪推到了山崖以下。那里的雪比房子还高许多,兼其本就是凶地,根本无法派人寻找。”
也就是说,人死了,粮食也没了。等他再派人送粮食过去,淳平镇的百姓也都冻死饿死了。
君霖沉默许久,积在喉咙的那口叹息终究被他生生咽了下去。
“没有官道就走小道,附近乡镇的赈灾粮匀一些出来,让官兵背了送过去。”
张敬田低头不应,犹豫道:“北方现在人心惶惶,为了一口粮食,杀父屠子的都有,咱们给粮容易,要想从百姓手中拿粮食出来,哪怕做多少保证,也不会有人信,反而会惹来动乱!”
“依臣愚见,反正淳平城的路已经堵了,索性将小路也堵上,将里面的消息彻底封住。等天灾过后,您下旨封赏死于淳平城外的官员将士,再为他们和死于天灾的百姓祭祀祈福,让百姓知道朝廷施救了,只是敌不过天灾罢了。这样,没人会怨恨朝廷!”
对于君霖和皇朝来说,死一城百姓,确实比有可能惹几个地方百姓造反,代价要小的多!
“你对朕的确忠心!”君霖叹了一句,还要说什么,却听屋内乒乒乓乓一阵碗碟摔碎声。
平时遇到这种情况,张敬田一定会呵斥是那个宫人手脚不利索,只是这会大事为重,哪里还会计较这些小事。
君霖能想象出文弘在屋内跳脚的模样,阴郁散去不少。他看着跪在脚下,低头露出脖颈的顺从属下,皱了皱眉头。
“如今,他们也是朕的子民。且,不救他们,岂不是让赈灾队伍白死了?”
“圣上!”张敬田惊叫,君霖原来并不是这么爱民如子。
君霖睨了他一眼,没有回答。张敬田是忠心,却永远摆不对自己的位置。
以前他是攻城皇帝,现在他是守城皇帝,处事自然不同。
张敬田也该从善战将军,变成治理一方的大将才行。
如果不能,君霖只能让他这辈子都困在御前统领的位置上了。
“退下!”君霖转身进入屋内,留下仍坚持不肯离去的固执将军。
屋内文弘一把将他拉近,带着笑意捏住他的脸颊:“我还真怕你会算计这一城的百姓。”
君霖拍开犯上的爪子,冷着脸道:“你倒是好心!”
文弘知道君霖又犯皇帝病了,赶紧狗腿子地给君霖捶背。
“我哪是好心,不过比那个笨蛋侍卫看得更明白些。抢粮食不过一时惹百姓愤怒,派兵压一压也就罢了。若是饿死一城的事被人捅出来,这样的愤怒,如何能轻易平息?”
说不是好心,其实君霖知道,文弘虽不是好人,却也不是狠性子。
他是狠性子,但是这次确实是为了百姓。
他也在学怎么做一个好皇帝。受万民爱戴不是目的,通过万民爱戴最终能让天下稳定,让他这皇位坐的更踏实,才是他心中所愿。
文弘不知道君霖心中感慨,还在因为雪灾的事嘟嘟囔囔。
“一个雪灾弄得全国缺粮,咱们皇朝恐怕是第一个!”
君霖脸略红。
北方大多地区都是从南方买粮,像是注重耕种的旧都地区,才能自给自足。
本来秋天在粮食贱的时候,就该多买些过冬。但今年北方的大户怕还有战乱,拼命储粮,把粮价给哄高了。
即便百姓咬咬牙掏银子要买,却发现无粮可买。
北方粮价的抬高,让南方的粮商和大户留了心眼,将粮食收入仓库不肯卖了,想着到冬日,能卖出更高的价。
文弘和骆新余也是趁了这个好时候,卖粮食挣了许多银子。
按理说,北方大户藏了不少粮食,冬日就该拿出来卖。无论多高的价钱,百姓买不起,君霖难道还不舍得为百姓掏点银子出来?
可谁都不敢!这个时候拿粮食出来卖,先不说朝廷治罪,红了眼的百姓还不把你撕碎。
不但不敢卖,连免费放粮都不敢。同城有个富商搭棚布施,三日将粮食分光了,只留了家人的口粮。饿急了眼的百姓不信,竟闯入富商家中搜查,富商一家阻拦,被活活打死,可怜富商的儿子才三岁,最后被人煮了吃了。
真正到了生死关头,没人跟着你讲人性。
有粮食的人家只能一边装无粮,一边将粮食藏紧,连自己吃都不敢往外拿。
北方缺粮,南方一些地方也缺。但南边最主要的还是缺供人取暖的柴。
雪灾最重的地方,不是北,而是南。南人从来没有过过这么冷的冬天,他们想烧柴取暖,可准备的柴不多,烧了就不能做饭。
想去砍柴,山林的外围早被人捡干净了,大雪封路,往里又去不得!
至于炭,那是贵族才会用的东西。
“不能这么下去!”文弘恨的咬牙切齿,君霖这皇帝怎么当得如此坎坷!
“我往北方走一趟,粮食的事,我给你解决好!”
君霖怒斥:“你给我老实在宫里待着!”
文弘心忽地往下坠,他背过手在自己屁股上拧了一把。只能愤怒,不能心冷。君霖只是有皇帝病,他要忍让病人。
看见文弘脸色不好,君霖转身到书案上假装看折子,拿眼一直偷瞄。
文弘等不到君霖来哄他,举起了一只君霖很喜爱的外面雕花,里面却刻有不雅图的大瓷瓶。
君霖无奈,将人揽到怀里,护住宝贝瓷瓶。
“在宫里我都担心只能用银炭,让你受委屈。往北走,天寒地冻,你让我如何不挂心?”
闻言,文弘胸腔的怒气猛的发热,竟差点化作水汽,让文弘掉下泪来。
文弘搂住君霖,轻声低喃:“我是个贪心的,你对我越好,我越想要更多。”可是你给不了更多,这让我更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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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被随时传召的大臣就住在冬暖阁偏殿,人多就挤一挤,摆几张小榻也能睡人。
当然,他们的处境跟霸占了一个宫室的文弘,远不能比。
跟着君霖在外面打过仗的还好说,可怜那些年纪大的,和养尊处优的世家家主,几日不能睡好吃好,精神一直绷着,时不时被君霖搜刮一番,人都消瘦了不少。
宫里还带头节省,说炭送去南方救灾了,因此只给他们一个炭盆取暖,走动还好,坐下来就遍体生寒。
被他们一直羡慕的文弘,等用过午膳就跑来跟他们哭穷。
“我哪里有十万两,还得是黄金!”文弘使劲挤出两滴眼泪来,“我一心想为百姓做些事,怎奈我只有俸禄,实在拿不出十万两黄金。”
没人会问文弘,为什么拿不出还非要捐!大家都在心里“哦”了一声,心想,果然是被圣上给逼的!
只有骆新余在想,十万两黄金对于文弘来说,真的拿不出?
“如今,我也只有变卖东西换金子了。”文弘可怜巴巴道。
这个屋里都是世家,闻言,差点没吐出血来!金陵王要变卖东西,卖给谁,也只有他们了!这一场雪灾,他们被圣上坑也就算了,还要被文弘索要!
可是不给行么!文弘好歹曾是他们的君主,而且文弘不是问他们要,是拿东西换,他们要还不同意,逼死了文弘,会被迂腐的读书人骂死!
本来归顺皇朝,就已经给家族蒙羞了,再逼起原来的君主,家族的颜面何存!
他们开始羡慕被派出去赈灾的世家,尽管拿粮食出来也冒有一定的危险,但有将士护着,不会有什么事。他们呢,陪钱又虐心!
骆新余带头掏出两张一万两的银票,其他人身上有的都拿了出来,没带银子来的,也吩咐宫人告知在宫外候着的下人,回家拿银子送过来。
他们得到了什么?不过几块成色一般的玉罢了,远不值这个价钱!金陵王掏玉的时候还哭穷,他们说不要,还非给,好像只要给了就半点不欠他们的了!
从偏殿出来,文弘直奔正殿,将银票塞君霖手里。
“如今是难时,却也是收买人心的好时候!别心疼银子,先花了,你以后打仗的银子,我再给你挣回来。”
君霖抱住文弘,恨不得现在就将文弘拖到床上去,但是天还没黑。
“我还有一大笔银子,晚上悄悄给你。”
“你不留着银子造反?”君霖笑问。
文弘道:“我不趁人之危,君霖只能是被我打败,老天爷都不能欺负你。”
“那回头也将茶园给我。”
“别得寸进尺给脸不要脸!”
“放肆!”
“还有更放肆的,你感受下。”文弘说着拧了下君霖的屁股。
君霖呆住了!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