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郊外踏青(2)
我提起裙摆,屈膝挨着李轩坐下来,单手托腮斜望去,他的侧脸笼在明媚的(春chūn)光里,轮廓柔和而美好,我的心有种莫名的微颤,若时间在这一刻被拉长许多该有多好。
很快鱼(身shēn)变得金黄,(诱yòu)人的香气弥漫在空气里,引得我五脏六腑的馋虫蠢蠢(欲yù)动。我饶有兴趣盯着他手上那串烤鱼,忍不住催促:“还要等多久?”
我的语气像一只可怜巴巴的小馋猫,他耐着(性xìng)子道:“心急吃不了(热rè)豆腐。”一句话就把我打发了,我装作听不懂:“这是鱼,不是豆腐。”
他莞尔,从一个小布袋取出白色的粉末撒在双面焦黄的烤鱼上,我好奇凑过去:“这是什么?”
“是盐和孜然。”他把手中的鱼递给我,转而去烤第二条:“你尝尝。”
我一贯厚脸皮,未作推辞,很自然地接过来咬了一条口,只觉外脆里嫩,清香四溢,吃过那么多山珍海味,一张嘴早被养叼了,仍是诚心赞道:“这是我吃过最美味的鱼。”
他娓娓道来:“清水湖的湖水晶莹清甜,湖口有山泉水不断地注入,可谓集天地精华,是以养育出来的鱼(肉ròu)质鲜嫩,如此简单的烤制最能提炼它的美味,更胜寻常吃的烹煮之物。马背上的水囊里盛的就是天然的泉水,搭配鱼(肉ròu)正好。”
我接连吃了几口脆嫩的鱼(肉ròu),然后按照李轩说的饮了一小口泉水,一股别样的清甜混了鱼香充斥在嘴中,汇聚成一个字:爽!
这时李轩不知从哪里弄来几片狭长的箬叶上下叠放好,而后他把烤好的鱼(肉ròu)慢条斯理地撕扯下来,放在箬叶上,以方便食用。每一件平凡的小事在他做来,总是透出一种说不出的雅致。于旁观的我看来,亦算得上一种视觉上的享受。
他才腾出空闲看我一眼,蓦地出乎我的意料将上半(身shēn)靠了过来,一张俊美的脸瞬间离我不过几寸,我一口鱼(肉ròu)哽在喉间,心跳漏了几拍,拿捏不清他要做什么,紧张地动都不敢动。他若无其事从袖中掏出一方巾帕,轻轻擦了擦我的嘴角,温柔道:“脏了。”
他转过(身shēn)去,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拿起一小块鱼(肉ròu)咀嚼起来,表(情qíng)仍旧风轻云淡,全无任何波动。我虽也面色平静,实则早已心潮澎湃,手心更是渗出了细汗。我不自然地别开停在他脸上的视线,偷偷地呼了好长一口气,纵使天气只是微暖,我能感觉到此时我白净的脸上(热rè)(热rè)的红红的,我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这叫动(情qíng)。
我定神在不远处的一方浅草上,发起呆来。
李轩带给我的感觉与我(身shēn)边所有的人都不一样,他对于我不是任何人,是一种独特的存在。
我很清楚,很确定,我喜欢上他了。我心甘(情qíng)愿,顺其自然地,喜欢上了这个淡若芳华的男子。我心底甚至为了这份呼之(欲yù)出的喜欢而欣喜若狂。我很高兴,我喜欢的是他,而不是别人。在我最好的年纪,我遇上他,这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
他的超脱淡然,他的肆意从容,他的优雅俊逸,如一只高傲不受拘束的白鹤,自有高洁。所有让我心仪的元素那么恰好地融合在他(身shēn)上,显得神秘又真实。我犹自沉浸在我们之间奇妙的缘分中,没留意到他落在我脸上那微妙不可言的眼神。
“秦小姐在想什么那么入神?”
他的嗓音干净清爽,如新雨后的空山,我的思绪被他的声音拉了回来,顺口蹦出一句:“李轩你可有婚配?”
说出就后悔了,(身shēn)为女子的矜持,全被我抛之脑后了。我懊恼地吐了吐舌头,他非但未流露出讶异之色,反倒轻笑起来,随后认真答道:“轩孑然一(身shēn),尚无婚约在(身shēn)。秦小姐可安心了?”
他果然看穿了我的意图,我小声嘟囔,想挽回几分颜面:“你有几房妻妾与我何干?我有什么不安心的。”
秦州是民风开放之地,年轻男女可以自由恋(爱ài),但婚姻大事少不了父母之名媒妁之言,五洲大地走到哪里都一样,李轩的父亲早逝,母亲虽另嫁他人,到底仍是他的至亲,要是为他定下一门亲事,他大抵不会拒绝。以我秦曦的骄傲,断不会与旁的女子分享自己的夫君。
平(日rì)里真是戏本子看多了,才不过确定了对李轩的(爱ài)慕之(情qíng),八字还没一撇呢,竟想到婚姻大事上去了,好一个没羞没臊。我赶紧晃了晃脑袋,这要是被爹知道了,该笑秦家的女儿没出息了。
李轩认识我不久,还未习惯我偶尔走神时的小动作,不解地问:“秦小姐可是有什么心事?若不好与外人道,不妨告诉在下,轩或当为小姐分担一些。”
他一个大男人哪里懂得女儿家那些柔转的小心思,我明媚一笑,故作镇定,半真半假试探他:“李轩你可有心仪之人?”
话问的直白,我的心其实是一片乱麻,若他已有喜欢的人,我不知该不该收起我那些朦胧的念头。只不过我但凡要喜欢一个人,必然落落大方,诚心相待。秦家儿女,向来磊落。
他容色淡如湖水,不甚在意道:“轩四海为家,漂泊不定,早已习惯孤(身shēn)一人,未曾考虑儿女私(情qíng)。”
这句话和他说过的其他话一样,不见起伏,平静如常。
他的心尚无归属,我应该窃喜才对,可我的心却在一点一点下沉。他短短一句话,堵死了我前面的路。我哪里会笨到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以他的超然淡泊,又有谁能束缚住他?
一个人一旦心生期盼,希望落空的时候就会特别惆怅,譬如此时的我,方才犹觉鲜嫩的鱼(肉ròu)吃在嘴里已是味同嚼蜡,因为心境已变,不复方才。一阵大风扬起,光滑如镜的湖面泛起皱褶,我难掩烦躁,索(性xìng)一股脑朝(身shēn)后的浅草四仰八叉躺了下去,顾不得是名门教导出来的大家闺秀,反正四下无人,乐得逍遥。
我整个人呈大字型铺开,暗叹一声,看了头顶大片大片棉花糖似的云朵放空,闷闷道:“李轩你太不厚道。”
“哦?”他故意拖长了上扬的尾音,好听极了,一点不介意我的不顾形象:“轩哪里得罪了小姐,还望小姐指点。”
当然是你自桃花林起撩拨了我的一颗少女心!女子起码的骄傲我还是有的,口是心非埋怨他:“你初来秦州小住,倒显得比我这个土生土长的秦州人还要了解这里,下次换作我邀请你,竟不知要带你去何处了。”
他住的碧水湖一带房屋虽破旧了些,到底是极好的地段,出了一条小道便是宽敞的主街,挑的屋子闹中取静,周遭环境俱佳,看起来更像是托当地人物色的老屋,从这座宅邸和其中装饰的巧思,便可一窥他的七巧玲珑心。甫与他接触,并不觉得有什么,稍加留意细细想来,实在不得不佩服他的巧思。
那时的我单纯烂漫,未经世事,尚不会将李轩的所作所为往城府二字上面联想,以他的机智谋算,放眼天下有几人是其对手?
“原来秦小姐恼的是这个。轩游历多年,有幸结识几个知己好友,碰巧这几个朋友有那么点本事,找一处安(身shēn)之所不是难事。记得秦小姐说过秦州人杰地灵,必定还有不少有趣的地方要由小姐带轩前往,轩倒是有几分期待。”
这话说的不(热rè)络亦不冷淡,听起来很舒服,我乐得接纳。
他顺势在我旁边的草地上平躺下来,将胳膊枕在脑袋下面,肆意风流,时间静谧地仿佛停止了一般。
那个时候(情qíng)窦初开,哪里看得出李轩其实早已识破我的心思,他不过是(欲yù)擒故纵,挫挫我的锐气罢了,怪只怪我识人不清,被(情qíng)(爱ài)冲昏了头脑,连最基本的防人之心都没有。
关于李轩,我总是想知道更多,他像一本我永远读不完的书,让我忍不住想往下翻一页。“李轩,你到过大齐吗?”
他大约有些意外我还知道大齐,偏过头别有深意看我一眼,我挽唇朝他笑了笑,秦州独孤家是天底下消息最灵通之处,我足不出户就能听到四海八荒发生了哪些稀奇好玩事,自然包括秦州以外的大齐。
九州诸国之中,大齐国力最为强盛,版图最为辽阔,天下人皆言那里聚集了整个九州最好的东西,亭台楼阁,才子佳人,佳肴美酒,奇珍异宝,应有尽有。甚至我偷看的那些戏本子里最缠绵悱恻的(爱ài)(情qíng)故事,也大多发生在大齐。
那两块明显是一对的羊脂玉佩始终在我心头浮现,我装作若无其事道:“李轩,你见过大齐的皇帝吗?大齐的皇帝长得好看吗?他是不是和我爹一样俊美?”犹记得七岁那年生(日rì)宴,大齐皇帝派了使臣前来将这块稀奇的玉佩赠予我,作为我的生辰礼物,从那时起我或多或少对这位帝王存了好奇心。偶然在爹面前提起,爹都不愿正面回答我,久而久之,我也就不问了。
我一直以为爹对此不愿多谈,是因为秦州与大齐关系微妙,他和大齐皇帝私下达成了某些协定,不(欲yù)被外界所知。后来才知道,爹不想我知道太多,只是单纯地想更好地保护我。不孝如我,哪里值得他为了我连(性xìng)命都舍弃?!
“李轩你可能不懂,我爹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他很疼我,很(爱ài)秦州城的百姓,我娘早逝,他像一座山一样,守护着我,守护着秦州城的百姓,他是我心中的神,也是百姓心中的神。”
这些话我从未和别人提起,在我十四年的生命中,我爹是我全部的依靠,我不能想象有一天我会失去我爹。李轩说他(爱ài)我,然而他还是亲手杀了我爹,是他一手策划使我父女二人(阴yīn)阳两隔,我如何能原谅他?
“爹从来没想过称帝,却比任何一个帝王做得都好。乱世之中,他带给百姓的是一方真正的宁静安稳。”
李轩安静地听我胡乱讲了一通,方道:“轩曾有幸见过大齐皇帝一面。皇上儒雅博识,是个惜才的君王。论样貌,应该不输秦城主。他统治下的大齐,国力蒸蒸(日rì)上是有目共睹的事。”
才见一面就不吝赞美之词,我困惑更深:“你又不是大齐的臣子,尽挑好听的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以大齐数百年的底子,即使当今皇帝是个昏庸之辈,离破国还早了去了。”
“大厦将倾远比小姐想象的快,古往今来,并无不同。”
天上的云朵缓慢飘散,露出大片湛蓝的底色,我悠悠道:“长这么大,我还没离开过秦州。人人都说大齐是九州大陆最好的地方,真想有一天亲自去看看。”
他是安慰又仿佛是在预言一般:“秦小姐的心愿,自然能够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