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如织,涌上心头。眼前青石红裙霎时间离自己远去,玄震紧闭双目,脑中图像纷杂变换,各种色彩斑斓流过,终究化作了幽暗的一片。而久违了的剧痛,再一次的,穿透了头颅。
滴答、滴答……那接连不断的水声依稀穿过了十九年的岁月,再一次响溅耳畔。而十九年后这个已经高大成熟的青年伏在地上,仿佛又回到了那惶然失措的一刻,如同那个如梦初醒却忘却了一切的少年,惧怕而茫然,置身于陌生的山洞,面对着不远处……陌生的妖兽……那双兽瞳,那块紫红色的晶石,那团燃烧的火焰……
“咳咳……梦影雾花、尽是虚空……”
是谁,是谁的声音在水声泠泠中响起?为什么那声音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
“阿娘……阿娘,你在说……什么啊!”
这又是谁,为什么他要在自己的脑中叫的如此悲怆,又为什么听到了这声音的自己要如此感同身受,就好像有一只冰冷的手掐在咽喉般……痛不欲生?
“咳咳……因心想杂乱……咳咳,方万般逐尘……不如……”
不要!不要再说下去!
“不如——万、般、皆、忘!”
“啊啊啊啊啊啊——!!!”
霎时间,在这幻瞑界陌生的一座宫殿中,传出了一声惨叫。那声音凄厉之极,饱含着痛苦,好似野兽死前发出的哀鸣,更像是深渊下妖魔发出的嚎叫,教人听了不由得浑身一颤。
婵幽站在那浑身剧烈颤抖着的身影前,俯首冷冷地注视着他,那双淡如秋水的眼眸中却渐渐迸射出一丝丝红光,那光芒愈来愈明亮,最后那双眼眸简直变成了两团燃烧着的火,而那火舌几欲从眸中喷射出来,舔舐着地上紧贴着青石板的那张惨白脸庞。
“封印动了……你果真中了梦貘一族的幻术。”婵幽缓缓蹲身,朱红的裙摆在身后铺陈开一幕严厉的涟漪,那张娇美的容颜上似笑非笑,似怒非怒,终究勾起唇角,带出一抹复杂之极的笑,“我早该想到的……这封印之术乃是梦貘一族的无上秘法,除了我也只有她能够……”话未说完却是戛然而止,她呆呆怔住,望向面前那挣扎在往昔和痛苦中的青年。
那惊疑不定的目光尽头,是青年破损污浊的衣襟,而那处却在不知何时露出了一个不大的荷包,上还有一根细绳相连,末端隐在一片衣襟后。荷包并不显眼,看着还颇为粗拙破旧,可恰在婵幽目光定在其上时,那个小小的荷包,却不知为何忽地绽放出了一道紫红色的晶光!
那耀眼的晶光与婵幽眸中的火焰交相辉映,更显夺目。婵幽迟疑了不过片刻,便伸手将它扯下拿在手中,解开扎口的绳结向下一倒,只听一声脆响,一团小小的紫光便坠到了青石板上,滚了几圈方停稳下来。
婵幽不过一眼,便认出那物事,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气,低声呼道:“梦见石!”说着早已探出指尖将那枚小小的晶石捏在手心,细细打量起来。
“难怪……竟是如此!”婵幽轻轻吐出一口气,好似将前因后果都想明白了一般,低声自语,“我早就疑惑,那封印记忆之术以她一己之力如何能够施展完全,更何谈让这封印维持十数年不曾破解,原来竟是靠着它……”
待到将那石头检视完毕,她妙目一转,又转回到玄震面上,看那青年双目紧阖,脸色早已白得发青,浑身更是颤抖如筛,幽幽一叹,终是下了决定,语调也柔和了几分,道:“也罢,虽不知她为何将你置于如此境地,但这封印多留一日,于你只会是有害无益。看在那人的份上,便帮你解了罢。”
说着缓缓挽袖,露出一截皓腕,纤纤五指在空中轻轻弹拨几下,捏成兰花手诀,低声念道:“梦影雾花,尽是虚空,因心想念动,方封神灭智,不如——万、般、皆、解!”随着念咒声越来越大,那只捏起法诀的手,亦是狠狠探出,按在了那面色青白的青年额头。
仿佛轰然一声巨响自脑中炸起,好像什么东西如洪水倾泻、似坚冰溶解,自黑暗中无声却又气势磅礴地奔涌而过,冲出那一团幽深,闯出那万丈深渊,将心头那层层迷障一次又一次地打破!
玄震蓦地睁开双目,却教蹲身在他面前的婵幽惊得向后飘移了近三尺,但见那双原本温润如墨的眼眸,现下却蒙上了一层殷红,浓郁得如同化不开的血,幽深得犹似不见光的夜,其中透出的那缕缕煞气更是令人一望便觉胆战心惊,这平日宛如翩翩君子的青年,如今竟好似变成了一头噬人的妖魔!
“阿娘……我……我是……”但那青年却全然没有理会立在自己身前的女子,只是微微噏动着早已被方才的痛楚折磨得满是齿痕鲜血的薄唇,喃喃地道,似是在对自己说,那深沉的目光又好似穿透了虚空,向着另一个早已不在人世的幻影发问,“我……是谁?”
他呆呆地问着,空气中却是一阵沉默,他颤抖着茫然四顾,目光却渐渐被面前青石板上一个小小的破布似的物事吸引,却原来是婵幽随手丢在地上的那个荷包。
无数画面顿时如走马灯般在眼前一一晃过,波光粼粼的湖水,稀稀拉拉的树林,绿的草地,白的大石,上下晃荡着的一双绒花绣鞋,还有那张天真可爱的笑靥……是谁在耳边发出银铃般的笑,又是谁,那样亲昵地唤着……唤着“沈哥哥”?
“爹爹说女儿家的名字不可随便跟人说,不过既然你救了我,我便悄悄地告诉你……叫我阿慈罢!”
“沈哥哥,阿慈每日都来这树林里找你玩,每日都给你带季妈做的好吃的芙蓉糕,好不好?”
“沈哥哥,若你是妖,那阿慈就更不怕上巢湖边来啦!”
“你……你送给我这么好看的珠子,阿慈心里很是谢你。我……我没有别的什么可给沈哥哥的,只有前日自己做下的一个荷包,你、你别弃嫌!”
“沈哥哥才不是妖怪!不许你们捉他!”
耳畔那娇嫩清脆的嗓音一声接着一声,回荡在脑内,激荡在胸中,待到回过神来,玄震颤抖着的手指已在空荡荡的胸前摸索了半晌,他忙如获至宝般将地上那荷包抢在手中,紧紧攥在掌心。
阿慈……阮慈……原来她就是那双令人魂牵梦萦的绿鞋子的主人……玄震怔怔地想着,原来已经这么久远了,那段最美好的岁月,自己竟然忘记了这么多年……那时的那个小女孩,她如今又在何方?她可还那般爱笑,又可还像往昔那般见到了好玩好吃的物事便走不动道?她……又可知道,她的那个沈哥哥早就……早就……
胸口一阵疼痛泛上,他望着掌心那个荷包,却是再也不愿想下去。
那荷包上水色半褪,其上莲瓣破碎,鸳鸯更是黯然,针脚修补得细密,却也掩不住曾被狠狠撕扯的痕迹。玄震目光一触及那些破处,心头更是狠狠一颤,脑中隐痛之后,又有一种五味陈杂的情感缓缓漫了上来。
“现在你可还能大言不惭地对我说,你是人,不是妖?”
忽地,空寂的宫殿中响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声音。玄震猛然抬头,看到婵幽俏生生立在不远处的身影,眼中方映出那绝美的容颜,胸中更是一股剧烈的情感涌上,仿佛整颗心都被一只手狠狠攥住紧握了一把似的。
“阿娘……”
他难以自抑地叫道,但下一刻便是浑身一震,回过神来。不,那不是阿娘,只是一个形貌相似的妖女罢了,而自己的母亲早就……早就——
霎时间,一双黯然失色的兽瞳闪过眼前。他忽然怔住,呆呆地继续想下去:啊,对了……阿娘早就……被一把火烧成了灰烬……
那一刹那,仿佛有什么闪了一下,两下,最终连亘成了一片火光。熄灭了十九年的火焰,一瞬间又复燃起,在这青年越来越下沉、渐渐坠入那一片深不可及的幽暗的心中。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微笑、我是只有脸长得憨态可掬其实内心腹黑鬼畜又变态的忠犬攻变异型态狂犬攻好想把主人禁锢起来每天抱着滚床单哟、岁月蹉跎、露露、画尘的留言~
ps于是终于在最后一句,写出了这三章节题目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