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虞璿所住的院落里,又多了一位新客,竟然也是熟人,却是三年前在崇真观山门见到的白琦。当时因为此子天赋异禀,虞璿还动了传授之念,只是对方并无修行之心,她也就作罢。三年过去,白琦已经是一位翩翩青年,还考中了举人,因是李老太师的远亲,有了功名之后,这才上门拜见,被惜才的老太师留着多住几日。
白琦当时便没见过虞璿的面,只听见声音,此时虞璿更是换了容貌性别,他自然不知道,隔壁客房住着的“虞先生”,便是当日指点他的女仙人。
是夜,虞璿正在静坐存神,忽然略有所觉,伸手一抓,屋子里便多出了一只惨白的幽魂,这幽魂吓得抖如筛糠,连声叫道:“仙长饶命!仙长饶命!”
似这等魂气稍比生魂凝聚些的小鬼,虞璿随便动动手指也弹散了,皱眉道:“看你身上一线金光,应当是神道鬼卒。既然不是孤魂野鬼,就该知道规矩,怎敢大胆窥探贫道住处?”
这头鬼卒连声道:“小的不敢!小的只是奉了敝上城隍老爷之命,那个……巡游城池,轮值!”这鬼卒也是霉星罩顶,本来只是远远瞧见李宅中透出丝丝瑞气祥云,根本没敢靠近,打算就此回禀城隍,哪知才要离开,眼前一晃便改换了地方,还有一位法力深不可测的女仙。
虞璿听了,笑道:“你家城隍倒也尽心尽责。”这头鬼卒忙点头不迭,道:“正是如此!我家老爷听崇真观的仙人说,有妖道潜伏城里,唯恐伤人,吩咐小的们多多注意,这才加了巡城的人手,绝不是有意冒犯仙子。”
虞璿本来只是随口问上一句,并不打算和这小鬼计较,只是这鬼卒多嘴口敞,泄露了消息,引得虞璿心中生疑,忖道:“这妖道该不是指我吧?但崇真观我也去过,几个修士法力都十分一般,岂能察觉到?再说,我应该也算是对他们有恩来得。”
虞璿随手将这抖抖索索的小鬼扔了出去,“我想那么多作甚?既然是崇真观的人,直接唤来问话便是了。”
……
朱子奇一行人正在城隍庙内歇息,忽然,一道庞大而奇异的力量,突如其来地笼罩下来,仿佛天穹倒转,宇宙翻覆。在这股强大的压力下,四人体内真气如沸,法力全不受控制,似乎从灵魂深处生出无边畏惧来,冷汗涔涔而下。
不过一瞬,这庞大无可比拟的力量便消失无踪,仿佛刚才只是一场错觉,但四人谁也不敢当真以为如此。
四人面面相觑,过了好一会,君墨冷率先开了口,道:“那位前辈法力深不可测,既然召唤我们,也不能不去。”适才伴随着那场虚惊,四人都收到了一道传唤的信息,并在脑海里浮现出一副路线图,这种手段,已经可以说神乎其技。
朱子奇悻悻地道:“前辈高人,不在名山大泽隐修,为何会到这种地方来?”他究竟见识广些,认出适才是修士金丹界域的威压。朱子奇暗想:“就是秦家表姐,也没有这样霸道的法力,难道是元婴修士大驾到此?”
无论这几人心中如何忐忑猜测,也不敢不从,只得按照路线急急忙忙赶去,唯恐迟缓了,惹得对方恼怒。四人都是修士,夜间避开凡人耳目自是轻而易举,不过片时,便纷纷赶到李宅的后花园中。
……
虞璿若将金丹界域全数放开,足可席卷千里,覆盖一个小小玉华州自是绰绰有余。在这等凡间地界,几乎不会有什么法力高深的修士出现,虞璿想要得知什么事情,直接过问便可,根本无需曲折拐弯。
她施了个法术令李宅中上下都沉沉熟睡,自己便坐在后花园的凉亭里等候,过不了片刻,第一个赶来的,却是一个面色枯黄的黑衣修士,进来后拱手一礼,便站在阶下,沉默不语,但此人身上法力波动,却并非崇真观的路数,寒气四溢,不知修炼了什么道术。
随即朱子奇同三女也赶了来,见那凉亭中坐着一个儒生,又看见阶下那黑衣修士,顿时一怔,还是君墨冷反应快些,上前万福,道:“小女见过前辈。”
那黑衣修士,却正是他们此次要追的人,只是这样情景,却是怎么一回事?
苏雪周娴也纷纷上前行礼,虞璿对崇真观不怎么在意,但看到朱子奇,却忽然想起秦昭来。那日别去之后,秦昭还写过一封书信,邀她在今年的十六派斗剑大会相见,言下很有几分切磋之意。两人虽然交情还不算深,但互相观感都还不错。
虞璿摆了摆手,示意免礼,随口向朱子奇问道:“令表姐秦姑娘最近可好?”
朱子奇心中念头急转,加倍恭敬地道:“回前辈的话,表姐在家一切如常,子奇代表姐谢过前辈动问。”虞璿改变过的容貌,乃是一个倜傥书生模样,朱子奇便生出了一些误会,不过这一层“关系”,顿时让他心下安定了几分。
虞璿“嗯”了一声,道:“我唤你们来也非别事,只是好奇问问,你们半夜闹腾不休,所为何故?”
朱子奇几个顿时面露尴尬之色,倒是那黑衣修士上前一步,不卑不亢道:“那几位道友既然为难,不如让晚辈来说。此事经过十分简单,晚辈寻得了一本密册,被这几个道友发现眼热,非要说是他们师门遗留的东西,为此追杀晚辈到了这里,正要穷搜赶绝时,便碰上前辈了。”
那几个女孩儿都脸色微微发红,朱子奇倒是面不改色,道:“费斌道友此言差矣,你那书册乃是在崇真山门范围内寻得,说不定便是前辈所留。若是法宝也就算了,不过是□□书,你又不肯拿出来让我们看一眼,反而恶语相加,显然正是心虚,岂能怪得了我们疑心?”
费斌冷笑道:“离着崇真观还有几百里远,也算你们山门?再说我瞧阁下,也不像是崇真观的道术路数。”
这次却是周娴出言道:“朱师兄乃是本门好友,仗义相助,有何不可?”
虞璿不耐烦听他们打嘴皮子官司,抬手虚虚一压,顿时这几个人再说不出半句话,她向那费斌道:“将那道书给我看看。”
修炼到了虞璿这个程度,已经极少会去贪图别家道法,但那道人提起崇真观附近,而且身上气息晦涩,朱子奇几人瞧不出什么来,虞璿却不得不想起了那次见到的魔修叶新宇。
她也只是想确认一下,是否又是白骨幽冥教散落的一处传承。
那费斌面露难色,磨磨蹭蹭,只是不肯拿出来。虞璿淡淡道:“你若不肯,我便自己动手拿了。”
忽然,夜空中遥遥有少年清亮声音传来,“道友请了,还请莫要为难我这仆人。”
来者说话时,还在天边,但每说出一个字,便要近上一分,速度之快,较之剑气雷音,竟然也不遑多让。
待最后一个字说完,恰有一个白衣少年虚空而立,笑吟吟一挥手,将这几个修士都不知挪移到哪里去了。他拾步上阶,向虞璿拱手一礼,笑道:“道友莫怪,没有我的准许,除非魂飞魄散,否则我那仆人都不可能答允你,并不是他有意敷衍姑娘。”
这白衣少年风神俊雅,仿佛明珠美玉,一双星眸顾盼含情,一举一动都完美至极,正是虞璿在那星宿地狱里见到的秦渔,只不过那时候此人还在假装忠厚腼腆,此时却是一派潇洒,挥洒自如。
他最后一句却是点出了虞璿此时的伪装,虞璿略一扬眉,道:“你把他们弄到哪里去了?”
秦渔施施然走上风亭,在石桌对面坐下,道:“这些人也无关紧要,除了我那仆人,其余人都送到城外去了,他们原也没有资格参与这等大事,平白断送性命,岂非可惜?”
这美少年瞧着虞璿轻轻一笑,柔声道:“姑娘何必担心这些人的生死?在姑娘面前,在下也并不愿意做那些煞风景之事。”
虞璿淡淡道:“难道不是因为,公子不愿意让我得知真相么?”
秦渔笑道:“姑娘有什么话,问我也是一般,秦某知无不言。”
虞璿忽然道:“你口口声声叫我姑娘,显然对自己的判断十分笃定自信,可你当真知道我是谁么?”
秦渔微微一愕,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仔仔细细地瞧了虞璿一会,才缓缓道:“姑娘的气质令我有几分熟悉,莫不是秦某故人?至于男女阴阳之别,姑娘无需掩饰,秦某自信还是有几分眼力的。”
虞璿轻轻一笑,道:“你当真姓秦?”
这次秦渔终于有一丝色变,“你究竟是谁?”
虞璿这话原也只是诈他一下,反正她是绝不相信,在那星宿魔狱里对方报的是真名,现在看来,大概是个常用的化名。她嫣然一笑,幻化的容貌上虽然没有多大变化,但却多了几分女子妩媚,“你猜呀!”
秦渔沉吟了一下,忽然抬起了头,双目带着些微微的期盼之色,轻声问道:“迦梨?”
这两个字本也没什么特殊,但从他口中低低说来,却格外情意绵绵,仿佛有许多千折百回的欲语还休,令人怦然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