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阳城东南,岘山山脚下。
以整个山体为背,一座庞大的庄园在山林中拔地而起,青竹劲松,悬泉飞溯;白雪笼罩,透着一股肃穆,颇有一股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意味。
整个庄园占地近千亩,却还不包括其中的田地,都快赶上一座小县城了。
这里便是蔡家的庄园。
而此刻的庄园中,肃穆不同往日,反是笼罩在一片哀戚之中;大雪是天然的白帘,银装素裹下,却是一群哭的如泪人般的蔡氏族人。
“呜呜呜,男君,你怎么就去了?”
“天杀的庞家,目无法纪!”
“血债血偿,血债血偿!”
数百的蔡氏族人各有所思,也有人想着那买官的八千万白花了,更有人想着这蔡家家主之位是不是要惦记一下……
不过更多的声音,还是要让那个庞家人血债血偿!
蔡瑁在正堂上扶着蔡讽的棺椁,眉头紧皱,仅仅二十五岁的他脸上如长了皱纹一般挤成一块,目视堂下数百的族人,眼中没有任何哀戚。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他的内心低声咆哮着,“庞瑾,你一句误杀,岂能瞒得了我?”
根据医工所说,蔡讽是被钝器重击死穴而死,而庞瑾却说蔡讽与庞家起了争执,打斗中脑袋撞在了雪地下的石头上,一命呜呼了……
谁信!
“当我是傻瓜不成!”
蔡瑁一掌拍在棺椁上,睚眦欲裂,恨不得现在就带着几百家丁打到鱼梁洲上去,血洗庞家!
“兄长务必冷静,您现在继任家主,切不可意气用事!”
站在蔡瑁身后的是一个年轻女子,十六七的模样,面容姣好,行为端庄,不过面容极其严肃,并没有因为蔡讽的死而感到悲伤。
“不怒!你说的容易!”蔡瑁低喝道,“小妹,庞家人都欺负到我蔡家脑袋上来了!杀我亲父,此仇不共戴天!”
蔡氏冷冷问道:“那兄长可是要向王睿讨要兵马,去鱼梁洲寻那庞氏的麻烦?”
“如何不可?他王睿不过是我蔡家一条狗罢了!当初看见父亲的时候点头哈腰,唯恐谄媚不及!我就不信了,他敢因为一个庞家与我蔡家作对!”
蔡氏无奈的摇了摇头:“兄长太过鲁莽,那时父亲为司隶校尉,王睿不得不敬;而我等随意调动州郡兵马,若是传到京中去,那些一直看我们蔡家不爽的人会如何发难?就算是张温,恐怕也压不住此事……”
蔡瑁怒喝道:“难道就任由他们嚣张?”
“小妹倒有一事,尚未与兄长知晓……”
“嗯?”
蔡氏缓缓道:“父亲毕竟是一方名宿,素来沉稳,究竟因为何事与庞家起了争执?正因为怀疑此事,我让二兄前去询问了当日与父亲一路的荆州主簿陈恬……”
“……陈恬可有何话说?”
“据说,父亲是因为庞家某个幼童出言不逊,刺激了心肝,怒火中烧,所以才会失了体统,与庞家人扭打在了一起……”
蔡瑁眉头紧皱:“这又如何?区区小儿,于事无补罢了!”
“陈恬还说,那日,黄承彦也在……”
“黄承彦?”蔡瑁的脸色立马变了,“他为何会与庞家人在一起?”
“这却不知,不过……”蔡氏眼神一变,“黄承彦对此事一直保持沉默,不仅不支持庞家,也不与我蔡家联合,便可确定两件事——”
“一,父亲之死绝不是庞瑾说的意外那么简单;二,父亲的死,黄承彦恐怕也脱不了干系!”
蔡瑁坐在棺材边上熟虑片刻,点了点头:“小妹所言有理,你的意思是说,此时为难庞家,也是在与黄家为敌?”
“同时与黄家、庞家为敌,我蔡家不是做不到……”蔡氏道,“可我蔡家此时也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族中名宿恐怕会在此时对兄长出手。同时与两大家族为敌,胜负难料……更何况黄承彦是我等姐夫?大动干戈,恐有不妥。”
“那……小妹的意思是?”
“让庞家,把那个小儿交出来!”蔡氏斩钉截铁的说道。
蔡瑁呼吸一窒,顿时怒叱道:“一个小儿的性命,岂可抵我亲父?小妹,此举乃是我蔡家示软!”
然而蔡氏却露出了阴狠的笑容:“我蔡家示弱?不见得吧!他庞家连个区区小儿都用来当挡箭牌,传出去到底是我蔡家示弱,还是庞家软弱?”
听到这话,蔡瑁有些迟疑:“这……可庞瑾他……”
“兄长!”蔡氏直接打醒了蔡瑁,“父亲司隶校尉的职权没有了,我蔡家在荆州地位将大受打击!若对庞家咄咄逼人,黄家岂会坐视不管?”
“若在此时与两大家族为敌,纵然我等胜了,那也是惨胜!杨家、马家、习家这些家族,就会趁着这个机会夺取荆州第一家的位置!”
“索要一个小儿,是我们的底线!是要向世人说明,我蔡家不是好欺负的!等庞家放松警惕,兄长重新整顿家族事务后,我蔡家想要整治一个小小的庞家,还不是易如反掌?”
“小不忍则乱大谋,望兄长熟虑之!”
……
鱼梁洲的庞极家中。
庞德公静静的望着跪在屋外的庞瑾,他都已经跪了一天一夜了,可是庞极依旧没有召见他。
“兄长!”庞德公缓缓上前,想要搀起庞瑾,“别犟了,就算你现在见到父亲,也会被赶出去的!”
庞瑾干瘪的嘴唇微张,声音沙哑的说道:“此事皆是我的过错,若蔡家真要寻我庞家的麻烦,请让我代罪!”
“此事乃意外,兄长何错之有?”庞德公坐在了雪地上,冰冷的触感从他的小腿蔓延开来,也不知道庞瑾是如何做到跪一天一夜的,“蔡家刚才已经来了信,说出来他们的要求……”
“可是让我谢罪?”
庞德公摇了摇头。
庞瑾眼神微变:“那他可是要与我庞家为敌?截断我汉水漕运?”
庞德公依旧摇头。
“那是……”
“他们……想让父亲将庞生交给他们。”
“此事决计不可!”庞瑾轰然起身,可是一日的跪拜让他全身酸软,又重新跪了下去,“不可,庞生不过十二岁,此事虽因他而起,但与他绝无关系!父亲不可让他代罪!”
庞德公苦笑着摇了摇头:“兄长,父亲的性子你还不明白吗?若是能将损失降到最低,他如何不做?”
“与其与整个蔡家为敌,倒不如贡献出一个小孩,可解庞家之危,又可化解蔡家的愤怒……”
“……父亲答应了?”
庞德公摇了摇头:“弟不知晓,不过庞生毕竟是兄长唯一的孩子,若要断了兄长的血脉,恐怕父亲还会有所迟疑……”
“但,他一定会答应下来的!”
面对庞德公的断言,庞瑾没有反驳。
那是一个可以将亲情、友情都当作是筹码的人,就算是庞岳孤儿,他也不会有丝毫的手软。
最多一刻迟疑。
“不过……”庞德公接着说道,“将庞生交给蔡家,此一时之急!蔡家需要从蔡讽的死亡中缓和过来;等他们缓过来后,便是我庞家灭亡之日!”
“……你这句话,父亲不会听的。”
庞德公哀戚的点了点头:“没错,他只看得见眼前的利益,毫无长远的目光。”
“那我等如何是好?”
庞德公没有说话,他也没有想到更好的办法。而恰在此时,一道佝偻的背影从内屋中缓缓走了出来。
庞极一身厚重的皮衣,静默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庞瑾与庞德公;不等二人说话,便见一卷竹简从他手中丢了出来,砸在庞瑾面前的雪地上。
“滚回去,把那个孽障给我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