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在乎它的鄙视,笑了一声便尖啸着从上面俯冲下去,到了岸边绕水奔跑,嘴里啧啧赞叹。虽说水里的星光只是天上倒映下来真正摸不到,但总比天上更近了一层,看上去显得触手可及。也许这里是国师观星相的地方吧,我一贯生长在戈壁滩,构建不出这种玲珑,只知道大漠的美豪迈悲壮,中天的美细致奇幻,无论将来如何,走了这一遭,实在不枉此生了。
我向小鹿招了招手,示意它看岸边的小船,“呆头,我载你泛舟,好不好?”
那鹿居然退后一步,摇了摇头。我也不勉强,“一只鹿居然不会凫水?说出去真是要笑死人了。那你在岸上等我吧,不许走远。”我一面嘱咐,一面跳上船,抓起竹篙往下点了点,点碎一池星光。心里觉得快意畅然,笑着唱起我的小狐狸,一直往湖的那头划过去。
沙漠里长大的人,像我这样会划船的可不多见。记得多年前有个商队从中原前往波斯,途径山脚掉了一包菱,被我捡到种在月牙泉里,后来多次往返湖上,便练就了一手撑篙的好本事。
琥珀川当然比月牙泉大得多,也深得多。我放轻了手脚划行,没有激起涟漪,转身回望,船尾一串长长的轨迹震碎了镜面,船帮两掖依旧一片星芒。索性收回竹篙随意泊在湖中央,抱着膝头坐下来,盯着水面看,恍惚觉得天幕都被踩在脚下了。我闭上眼,在这时候什么都不愿想,湖上吹过一阵凉风,略带了些凉意,撩人肌骨。
四周寂静,只听见微波漾在船底,发出空洞的咕咚声。我起先不以为然,渐渐的,水声开始变得清晰起来,潺潺的,连绵不断。我睁开眼直起身,有些紧张,小船随风摇曳,一直往南,水声也变得愈发大了。我忙去摸竹篙,可是摸遍了船舷也没找到,回过头看,不知什么时候落进了水里,浮在离船很远的地方。
这船似乎有自己的意志,要带领我去某个地方。这时我胆子再大也有点怯,深怕又闯入不该闯的阵,摔个浑身是伤。我紧盯着前方,船头拐过弯,才见一处突起的岩角下有个人,月华照亮了他裸.露的脊背,头顶清涧直泻而下,激起细碎的水雾,将他笼在虚实之间。
我心下骇然,不知道双手该蒙上眼,还是该看,一时在船上急得团团转,又不敢发出声响,就怕吸引了那人的注意。急看两眼,只知道是个男人,暂时身份不明。我慌忙趴在船尾拿两手当桨,事实证明有时人的力量的确有限,我没能改变航道,船依旧固执地照它的意思前进,一直驶到了他的身旁。
完了完了!
我终于和他打了照面,月色下视线模糊,可是那仙人的五官依旧可辨,不是别人,正是国师。
我想我一辈子都忘不掉国师当时吃惊的脸,眼睛瞪得大大的,面如寒冰,就像岸上的呆头鹿一样。一直以来我对国师的印象除了孤高冷漠就没有其他了,谁知今夜国师莫名其妙被我亵渎了,一瞬从天上坠入人间,沦落得和我大眼瞪小眼。
原来这不是他观星相的地方,是他的澡堂!
我能听见国师微微有些颤抖的声线,愤怒而窘迫地连说了好几个“你”。我呆呆地看着,背上寒毛都竖起来,垮着脸瘫坐在船上,嗫嚅了很久自作聪明地啊了声,斗起两眼说:“这里有人吗?我是夜盲,什么都没看见……没看见……”
国师当然不会信我的鬼话,欲站直身子,想起什么来,忙又往下沉了沉,恨声道:“待本座上岸,饶不了你。”
这真是我闯过的最令我难堪倒霉的阵了!我想逃的远远的,可是此刻船仍是纹丝不动,我还得继续直面国师,连躲都没处躲。
我心里紧张至极,紧张得胡言乱语,“我,我是误入,不是有心的啊。再说我晚上眼神不好,当真什么都没看见……有句诗歌说,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我听见捣衣声了,你在浆洗衣裳对不对?”我尴尬的哈哈几声作为收场。
其实我觉得这是个很好的台阶,顺着下了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可是国师太执拗,他似乎也不愿意自己就这么被人白白玷污了,于是我晕头转向看着他扯来长袍裹住身子,轻描淡写一跃,直接跃上了我的船头。
我吓了一大跳,撑着两手往后挪,挪到船尾蜷成一团。然后听见他说话,嗓音里夹带刀片,几乎要把我割成丝缕,“你说你看不见本座?”
我哆嗦着摆手,“看不见……当真看不见……我,我夜盲来着。”
临渊哼了声,先前吹灭的琉璃灯忽然自己点燃了,火光跳跃,照亮他鬼魅一样苍白的脸。他蹲下身凑近我,湿漉漉的长发贴着两颊,莫名有种妖冶的美。
“这下子看清了吧?”他淡淡道,冰冷的水气扑面而来,弥漫我的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