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接到物管公司百般催命的电话,洪锦是断然不会来到这里的。
案发现场,已经在她的心里种下了魔根,两条生命陨落至此,还有她来之不易的幸福都在这里毁于一旦。
这里是比那片墓地更令人痛心和饱受折磨的地方。
“翠岸香榭”坐落在城市的繁华地段,周围绿树环绕,一条小清河蜿蜒而过,碧水绿树间掩映着错落有致的欧式别墅区,顺着河堤走了大约一百米,眼前是两栋26层的套房,顶尖仿照马来西亚双子塔的造型,设计风格很独特,和不远处的别墅区交相辉映,在这个非一线城市中特别的打眼,外人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
她径直走过去,门口设立了严格的门禁制度,保安端正笔直的站着岗。
“你找谁?外人不得入内,没看见外面设立的牌子吗?”保安拦住横冲直撞的她,大声吓住她。
洪锦面无表情的站在栏杆之外,用余光瞟了他一眼,居然给这里看门的狗都能这么尽职尽责,真是匪夷所思,钱真是一个好东西!
“你以为我想来吗?是你们哭着喊着求着我来的!”洪锦也冷冰冰的回了回去,大概他还不清楚她是谁,她一字一句抑扬顿挫的说道:“是你们让我来善后的,我是一栋12-1的家属,我姓洪,叫洪锦,电话是”
“哦,是您啊?刚才不好意思啊,请进请进”
保安一听跟12楼的爆炸有关,立马换了一副嘴脸,下巴都笑出了褶子,贴着身子邀请她去保安室坐下,还从柜子里拿出最好的茶叶给泡上,洪锦一口也没喝,端坐在椅子上冷眼看着。
要知道,12楼的爆炸案搅得满城风雨,造成两条命案的地方想不引起注意都难,物管公司一直在屏蔽各方消息,但收效甚微,警方一结案,他们立即找上门来要求妥善处理相关损失。
保安电话通知物管的人,他们说马上就到。
洪锦说,想去看看案发现场,保安也不拦她,站在大门口给她指了指路就闪一边去了。
来到12楼,四周拉上了警戒线,原本明亮洁净的房屋早已支离破碎,墙上留下斑驳的痕迹,碎玻璃,砖块儿,水泥渣滓散落一地,墙角还蘸有已干涸的血迹,几个工人带着安全帽正在认真清理着。
工人见有人来也不便多问,毕竟才死了人,没什么人会无聊到这里来,估计应该是家属,只是好心提醒一下这里损毁严重,让她小心一些。一个工友好心递上一个安全帽,她也只是淡淡的回了两个字“不用”后不顾危险往房内走去。
洪锦在房间里来来回回转悠着,仔仔细细的打量着这栋房子,是一栋设计典雅的跃层式建筑,建面约200平米,房子宽广舒适,内部装饰也都是李昊通过自己的鉴赏精心挑选的。尽管房子已经破碎得不成样子,但依旧可以感觉出原本的装饰豪华,宜居感极强。
当房产公司告诉她房产证上的名字是她时,她整整失眠了一晚上,居然死的地方还挑选自己的名下的豪宅,虽然她从来不知道李昊在这里买了房。
现在再看这栋住宅,要是不损毁,也是一笔重大的贺礼。
事发点是在厨房,这里也损毁最为严重,现场面目全非,窗户玻璃早已不翼而飞,墙壁上装好的储物柜也被炸成碎片,天然气的输气钢管被炸断了,剩下半截尖锐的钢管残桩嵌在墙壁上,头顶上轰出了一个巨大的窟窿,形如黑洞。
爆炸波及面积甚广,楼层损毁严重,周边的住户自事发后便早已人去楼空。
事情渐渐平息,案件的调查结果已经被公示出来,最近大部分周边住户都陆陆续续搬了回来,冤有头债有主,住户们知晓情况后也都同仇敌忾的要求她这个直系亲属出面道歉并赔偿损失。
呼声越来越高,物管公司苦口婆心的劝导,甚至拿出了法律来施压,威逼她这个正室出面处理,躲也躲不掉,事情终究还是要面对的。
李昊死后就有少数亲戚提出财产分割问题,可是向老太一直没有明说,洪锦也不好提及,只得将事情暂时搁浅。
面对住户开出的高额经济赔偿,洪锦原本是想将这栋房子卖了作为赔偿金的。可看现在的情况,房子的“品相”根本达不到出手的标准,更何况这里发生的命案弄得人心惶惶,也没人敢接手。
车子送去了修理厂,撞击太过严重,得经历大修,破车子也卖不了几个钱。家里的房子应该是属于向老太个人财产,别人无法动用。从此,她一个人孤苦无依的,有个房子也算是有了栖身之所。
还有一辆车是物管公司给提供的信息,就停在车库里,是一辆崭新的奔驰。洪锦通过警局的资料登记查到的,才买了2个多月,开了不到两千公里。一直停在车库里,银白色的车身上积满了灰尘,她找来一家二手车行,估了价,但换来的钱和赔偿费相比不过是杯水车薪。
在住宅内查看了一会儿,保安前来请她去物管办公室。
走近会议厅,里面已经坐满了各色人马,看模样就是物管单位和住户代表了。
落座后,物管单位开始商讨解决方案,顿时,会议桌前七嘴八舌的闹开了。
说来说去,不过就是要钱!
整个谈判会开了一下午,听得她昏昏欲睡,市场评估专家挨家挨户的前去评估损失,最后折算下来的价格完全超出了预想。
她束手无策。
最后,她不得不拨打了李昊公司的财务电话,让其来结清账目,但财务表示,目前公司的账单也没有结清,必须要等到下个月的帐单送达后再作处理,并且公司股东之间的股份问题也需要做出调整,届时会通知她前去处理。
又是处理善后问题!难道她就是专门来给他收拾烂摊子的吗?
洪锦怒不可遏,砰的抛开电话,手机的巨响将其他人震惊得目瞪口呆,手机在桌上弹跳了几下就坠落在地,摔成了好几块。
顿时,房间里鸦雀无声,都面面相觑的看着她。
最后经过协调,双方协定在一个月之内由洪锦赔偿住户各项损失共计25835万元!
25835万呐!这需要她指导多少学员,不吃不喝多少年才能挣回来啊!结果被李昊搬动一下阀门就烧完了。
人没有了,钱也没有了。
她终于脱离了所有人的视线,搭乘出租车去到商场,买了一部新手机。
商场人多嘈杂,可以抵消一部分忧虑,她还想买点什么让自己心情愉悦一点,可是,在商场瞎晃悠了几圈什么也没买到,心里还在纠结着赔偿款的问题。思量了好一会儿,洪锦还是厚着脸皮拨通了向老太的电话,简单的问候了一番后就直奔主题,没想到向老太瞬间变脸,如同一只发狂的狮子一般大叫起来:“你丈夫才没死几天,你就想着要瓜分财产了!我们李家待你不薄啊,你有惦记过尸寒未骨的丈夫吗?”
电话那端,向老太呜呜呜的哭起来,声音刺痛了洪锦的心,时间已经过去了好几周了,老太太心底的伤还是没有愈合,所有的痛苦都发泄到了她的身上:“结婚的时候,给你的钱还少吗!现在居然还有脸来要钱?要不是你整天忙你自己的事情,他怎么可能去死?!”
真的是这样吗?是因为她的不管不顾才导致他要出去找别人寻温暖吗?
向老太又在电话那端数落了她一番,洪锦大气都不敢出,只当丧子之痛给她的打击太过沉重。等她骂得差不多了,洪锦才有气无力的说道:“妈,法院那边要求咱们在一个月以内赔钱,我觉得还是尽快处理一下遗产问题比较好?”
“慌什么慌!让他们先等着吧”
向老太简单的抛下一句话便挂断了电话。
洪锦连辩驳的口气都没有了,她太累了,钱没有要到,但是赔偿的事情依旧如金钟罩顶般的盖在她的头上,不得不去想该怎么在一个月以内凑够两百多万的巨款。
一个人坐在商场的凳子上,愁绪万千。
华灯初上,她打了一辆车回到家里,没有晚餐,没有梳洗就栽倒在床头,朦胧睡去。
又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一声尖叫划破寂静的房间,这声音来自自己,她打开灯,看了看时间,才凌晨两点过,喝了一杯热水让快速搏动的心脏渐渐平复。
还是噩梦!
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阴影却越来越大。
最近几天她总是心神不宁的,总是在半夜里惊出一声冷汗,家里空寂了了,像是一座暗无天日的囚牢。都说死了人的房子最好别住,容易被鬼上身,洪锦却从来不相信这些封建迷信。但是最近总是无端端的在梦里和李昊频繁见面,虽说多年情分在,可这样每晚入梦,岂不是要她去作陪么?
她的心理防线也差不多快被攻破了。
洪锦环视四周,越看越玄乎,床上所有的东西都是新换的,可是屋子还是那间屋子,床还是那张床,整体陈设依旧,仿佛他还在身边。不知不觉中手心里也渗出细密的冷汗,看来这个房子是真的不该久留。
她下床给自己现磨咖啡,咖啡机发出的声响在万籁俱寂的夜里显得尤为强烈,恐惧感无端加重。
她将房间里所有的灯都打开,包括电视,电脑,光线弥合了所有的不安。
咖啡苦涩的滋味刺激了味蕾,激活了所有神经细胞。洪锦把身体埋进沙发里,缓缓闭上眼,回味着咖啡的浓郁香气。
是你在赶我走吗?洪锦对着窗外黑漆漆的天空自问。
没有回答,但她心中却已经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是时候离开了,彻底脱离这个禁锢的囚牢。
其实,从李昊停止呼吸的那一刻起,她就是自由的了,没有谁敢囚禁她,只是她死皮赖脸的留在这里,期冀着李昊存留的气息罢了。
她真的应该走了,她还要去完成她未完成的事业呢!
后半夜几乎没有睡着,电视机里咿咿呀呀说些什么,她根本没兴趣知道,她放了一张瑜伽音乐碟,在充斥着低缓乐曲的房间里,收拾整理自己的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