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读.无弹窗全文阅读)
从明朝成化年间起,宁夏、陕西、甘肃形势最为严峻,围绕着河套地区,朝廷与蒙古各部展开了反复争夺,后来经过隆庆和议,明廷与蒙古各部结束了敌对状态,但是西北局势仍然不安稳。
万历十九年,以蒙古黄金家族的扯力克和火赤落部的铁丹汗两大股势力重兵集结,屯兵于洮河边上,其势汹汹直逼宁夏城。
和平已被打破,乱象已生,危机四伏,牵扯其中的汉蒙藏回四族人民更是惶恐不安。
宁做太平犬,不做乱离人。
无论何朝何代,只要战火一起,倒霉的永远是无权无势的老百姓。
幸亏他们还有三娘子,在蒙古族人心中这位嫁了黄金家族三代首领的奇女子,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
有她就有和平,这点不但是蒙古人这样认为,也是生活在甘肃宁夏一带所有人的共识。
渴望和平的人们无论远近从四面八方一齐涌到归化城,求见三娘子,请她出来主持大局。
归化城内顺义王府内,三娘子一身便装,脱去繁琐装饰的她减了几份雍容华贵,却增了十分妩媚娇艳,只是眼角眉梢颇见疲色。
这让此刻在室内恭敬立着的一个人十分心痛,正是顺义王府内木者奂。
木者奂是草原上蒙古阿勒泰部落的王子。
万历九年时三娘子嫁二代顺义王辛爱时,曾在归化城大宴四方草原贵客,那一天木者奂初见三娘子,从此广袤无际天空上所有星星全都失去了光茫,一望无野草海上所有的花朵全都失了明媚。
情之所钟,虽百死犹不悔。
木者奂抬眼着了一眼三娘子,踌躇一下,终于还是开口。
“这几日归化城里难民越来越多,再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汉书中有一句成语叫三人成虎,一个人跑了可以带动十个人,十个人便可带动百人、千人……长此以往,必成大患,不可不早做绸缪。”
三娘子缓缓睁开眼,眼神幽暗动人,更有一种别样慵懒之美,“你说的很对,这样下去真不成,是该想个法子啦。”
“那海已经走了几日,估计早就到了洮州,扯力克应该知道了我的意思,难道说他真的要一意孤行,执意与明朝为敌?”
提起扯立克,木者奂眼底闪过一丝不屑。
“扯力克志大才疏,有头却无脑子!受了火赤落部的铁丹汗蛊惑杀了明军闯下大祸,只是我想不通的是,铁丹汗和镇守宁夏城的哱拜乃是世代死敌,他如今屯兵洮州,与哱拜的宁夏城相隔不过一道洮河,却为何迟迟不见他发兵,这事可是稀罕。”
言语之中对于扯力克极尽鄙视,可是三娘子却丝毫不以为忤,在她看来,木者奂对于扯力克的评语很是公正。
三娘子嘴角含笑看了木者奂一眼,“果然是咱们蒙古草原上最聪明的智者,你来说说,这个局要怎么破才好?”
木者奂见她轻笑婉盼,心里一阵急跳,连忙转开了眼。
“想来他不会也不敢违逆夫人的意思,若说到现在没有回兵,想必是因为杀了李联芳和二千多官兵这笔官司,生怕既便是现在退了兵,但大明朝廷那边会就此罢休么?”
木者奂嘴角冷笑,“想让他退兵,除非明朝那边不再追究此事,否则这一战必然难免。”
三娘子灿然一笑,击掌赞赏道:“木者奂就是木者奂,果然明见千里,那依你看现在我要做什么呢?”
痴痴的看那张绝美的脸,眼中**裸的爱意几乎无法遏止流露出来。
“钟金哈屯,你慧珠早握,何必又来逗我。”
许久没有听人叫过这个名字,乍听入耳浑身为之一僵。
三娘子长眉微蹙,“你先出去吧,我有点累,想歇一歇,外头那些事情,劳烦你先帮我挡挡。我估摸着这几天明廷那边也该来人了,佛祖保佑若是来个象你一样的明白人,这场战祸自然平安无事,若是来个糊涂人,这笔帐且有的算呢。”
“还有……你要记着,我早就是明朝钦封的一品忠顺夫人,钟金哈屯这个名字以后……不要再叫了,我很不喜欢!”
轻叹一声,暗香流动,人已远去。
只有木者奂傻子一般痴痴望着来回颤动不休的帘子发怔。
跟着三娘子小婢女阿香天真烂漫,毫无机心,转头频频偷窥木者奂。
“夫人,您快看木者奂大人,呆呆的好象一个傻子哦。”
三娘子忍不住笑出声来,伸手戳了一下她的额头,“你个傻丫头,这话若是让他听到,以后可有的苦头吃,若说他是傻子,这天底下就没有聪明人啦。”
阿香掩嘴憨笑,“有夫人在,我可不怕他!咱们王府的人都知道,木者奂大人只听夫人的话。”
身后忽然传来木者奂一声大吼,“我知道你心里藏着一个人,你不喜欢我叫你的名字,我不叫就是了!你只要记着木者奂这辈子心里只有你一个!”
声音痛若狼嗥,把个小阿香骇的瞪大了眼,蒙人豪放不羁,喜欢就是喜欢,从不来不遮不挡,可是象木者奂这样的阿香却是从没见过。
三娘子笑容凝固在嘴角,思绪如同长了翅膀飞过了时光,回到了那个人的身边……
“钟金哈屯,你不要走,我这辈子都听你的话还不行么?”
“钟金哈屯,等你生下孩子,我就去找母后,不,去求张居正,让他们同意让你入宫好不好?我会建一座大大的宫殿给你,我们永远在一起不分开,可好?”
“钟金哈屯,这是我在内库给你挑得最好的玉,只有它才能配得上你!”
忽然觉得脸上热热的似有虫子在爬,原来以为自已忘了那个人,到头来却是自已在骗自已!
回忆如墓,淡薄如素。
相见不如怀念,怀念不如忘却……
看着停住脚步的夫人,阿香脸上笑容消失不见,期期艾艾道:“是阿香说错了话惹夫人不高兴,夫人不要生阿香的气。”
三娘子擦去脸上的泪,将阿香拉了起来,笑道:“不关你个小妮子的事,是我被风迷了眼啦。”
风迷了眼?可为什么眼泪一直流个不停?
阿香本能觉得这说法实在站不住脚,皱眉想个不停,还没等她那小脑袋瓜转起,再看三娘子已经踽踽独行去得远了,不由急叫道:“夫人等等我……”
大明京城内春光明媚,处处鸟语花香,街头巷尾人流拥济,一派百业兴盛之景。
没有人知道此时宫内,已是几度风雨欲来波诡云谲,丝毫不逊于洮河边境的铁蹄强弓千钧一发。
自从皇上委任睿王为甘宁安抚使的旨意一经发出,顿时在朝堂上引发一片轩然大波。
一时间奏折上疏雨点般递了上去,无一例外全是要求皇上收回成命,马上派兵前去剿灭扯力克,以正大明天威,否则边境诸獠必会上行下效,永无宁日。
这些折子中有一本引起了万历的注意。
折子是时任吏部考功司朗中的**星写的。
除了要求皇上撤回成命,更将矛头指向了朱常洛,讲明自太祖时起,除太子可以参政之处,藩王一律不许问政。
被万历叫进宫的朱常洛拿起这份奏折看完后,忽然就笑了。
**星是顾宪成的人,顾宪成是东林党人,**星是东林党最重要的骨干。
**星上这封折子,不用想就知道是谁在后边推波助澜。
“你都看到了,祖制有定,他们说的有理有据,这些言官太过凶悍,这下连朕也不能拿他们如何。”万历阴沉着脸,一脸的不高兴。
朱常洛微微一笑,“父皇何须为难?您只须把这些折子一概留中不发,他们闹得再凶,您只作是春天来了,鸟儿叫得声音大一点吵一些也就是了。”
万历愕然的瞪着眼看着朱常洛,良久忽然哈哈大笑出声。
皇上与睿王在乾清宫议事,龙颜大悦,放声大笑的事很快的传了出去。
大多数人对这个消息都表示很意外,从这次睿王从济南立了大功回来,皇上对待睿王的好是有目共睹的。可是好成这个样子,是不是太过了些……
可是消息传到了储秀宫,郑贵妃异常的没有丝毫所动,只是脸更白了一些,牙咬得更狠了一些。
万历十九年春,睿王朱常洛带领自已三千虎贲卫连夜出城,走的低调淡然,没有惊动任何人,等朝中那些大臣得到消息的时候,已是在三日之后了。
宁夏城总兵府,牛高马大一脸横肉的哱拜大马金刀的盘踞在座,一只手不住摩挲着嘴角两撇弯月胡子,一对长在肉中的小眼,抬起眼皮眨动时凶光直冒。
下首一溜坐着几个人,以现任宁夏副总兵哱承云为首,下边坐着土文秀、哱云、刘东暘。
这四人中一个亲儿子,一个干儿子,土文秀是军师,刘东暘是副将。
还有一个许朝前往洮河一带办事没来,现在能在这里坐着的,全是哱家班中的核心成员。
“阿玛,朝廷那边来消息了,说是睿小王爷已于三日前秘密来甘,你说咱们该准备点什么不?”
说话的是哱承恩,自从哱拜于万历十七年致仕在家后,子继父职成了新一任宁夏副总兵兼指挥使。
“可是那个办了山东一省官员的皇长子朱常洛?”
哱承恩点了点头,“正是!”
摸胡子的动作停了下来,深埋在肉中的眼睛撑开厚重的眼皮,半晌没有说话,哱拜似是陷入了沉思。
刘东暘一拍桌子,“管他来的是谁,什么皇长子小王爷的,关我们鸟事,这是咱们一亩三分地,上到这地界来,就得认咱们哱家这块金字招牌,是龙得盘着,是虫就爬着,否则就给他个颜色看看!”
哱拜瞪了他一眼,“不可大意!你们不认识周恒我可认得他,连那只滑不溜手的老狐狸见过多少大风大浪,居然都栽在这个小皇子的手中。”转头问哱承恩:“老大,有没有打听到他带了多少兵马来?”
“听说……只带了他自个三千虎贲卫。”
哱承恩皱起了眉头,脸色阴沉不定,他也不太敢相信这个数字。
“才三千?”
别说哱拜为之一愣,就连一直没说的咯云、土文秀都是一怔。
忽然一阵狂笑声起,众人为之侧目。
却是刘东暘实在忍不住,抱着肚子笑得打滚。
“哱爷你别骂我……哎哟笑得我肚子痛,才三千好干嘛,就这个能平得了扯立克?这不是纯他妈的在扯蛋么?”
哱拜默然不语,忽然将头扭向土文秀。
土文秀人如其名,自从跟着哱拜以来,深得其信任,每有大事不决,往往全凭土文秀一言而定。
二人相处的久了,那怕就是哱拜的一个眼神,撅下屁股,土文秀就知道这位草原土狼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摸了把颌下山羊胡子,咳嗽一声,“这个小王爷来意如何确实难猜,眼下一动不如一静,咱们能做的先做好准备,以不变应万变乃是上策!”
刘东暘冷哼一声,“土秀才,老子就看不惯你这个调调,前怕狼后怕虎!听说你前些日子霸了一房小妾,被人告发,让党馨那个狗贼打了二十大板?这屁股打破了,该不是连胆子也被打破了?”
土文秀瞬间气得发抖,猛得将身站起,伸手指着刘东暘脸红脖子粗,“你……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