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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娘子来到赛马场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倒在乌雅怀中的朱常洛,脸上因为痛苦显得有些扭曲,一双眼似乎比高挂天上的太阳还要闪亮,热烈而帜热。
三娘子既然出现,叶赫已不能再追杀卜失兔,伸手拿住哆嗦不住的卜失兔,将他狠狠掼向地上。
这一摔差点没将他肠子掼出来,卜失兔连哼都没哼一声,当场就昏死过去。
边上几个随从要抢上来救,叶赫黑眉微扬,霸气纵横,喝道:“我看谁敢!”
煞神降世,众邪退却。
果然没有一个人敢动。
三娘子下马缓步上前,清水样的目光先在瘫泥一样的卜失兔的身上转了一圈,竟停也没停的落到了朱常洛的身上。
聪明人和聪明人交流有些时候没有必要说话。
朱常洛此刻明显的有这种感觉。
三娘子眼神凌厉:你够了啊,凡事有个度,折腾太过可就不好了。
朱常洛嘴角微撇:敢情挨鞭子是我不是你,这事不能就这样完了。
三娘子长眉一扬: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打什么算盘!卜失兔是扯力克长子嫡孙,我也不能拿他怎么样的。
朱常洛吡牙一笑:这些我都知道,但他今天为一女子打了大明睿王,你觉得他还会有机会坐上顺义王四世的位子?
原来如此……三娘子终于叹了口气,目光复杂又无奈,深深的看了朱常洛一眼。
“叶少主少安勿燥,先给王爷治伤要紧。至于今天的事,必会给你们一个交待就是。”
话是冲着叶赫说的,眼睛却是看着朱常洛。
朱常洛挣扎着想站了起来,可是换来的是乌雅的警告眼神。
无奈看着三娘子微笑,声音微弱却坚定,“夫人说的话,小王自然信的过。”
“来人,还不快给小王爷看下伤口!”
一群医员抢上前来,一拨涌向朱常洛,一拨涌向卜失兔。
此时卜失兔已经醒了过来,躺在担架上哼哼唧唧的大声呼痛,三娘子扫了他一眼,眼底一片嫌恶。
挥手让人将他抬走,便向朱常洛这里走来。
触目一道长长的鞭伤,三娘子心里一抽,暗恨卜失兔果然该死,居然下如此的重手。
此时医员已在快速的给朱常洛包扎,三娘子将要移开的眼神忽然落到朱堂洛背上的一处地方……
就在那道伤口的末端,有一处极不起眼的小小青色花纹……
阳光骤然变得刺眼之极,眼前一阵阵的漆黑,脸色瞬间苍白如纸。
“住手……”声音嘶哑难听,登时把在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正在指挥善后的木者奂第一个快步奔了过来。
见三娘子的神色异常,不由得心里咯噔一下,“你怎么啦,是不是那里不舒服?”
三娘子伸手按住了头,使劲闭了下眼,然后睁开,忽然迈步就向朱常洛走了过去。
朱常洛愕然转过头,看着三娘子一步一步的向自已走来。
不知不觉间,三娘子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
颤抖着手推开正在给朱常洛包扎的那个医员,然后用颤抖的手将覆在伤口上的绷带揭开。
乌雅不解的瞪大了眼,“夫人……您这是?”
话没说完,拉着她的手蓦然一紧,却原来是朱常洛一脸凝重的拉住了她的手。
手心传来那人的体温,乌雅轻轻低下了头,心中一丝甜意却再也遏制不住。
此刻演武场上事早已传出,得了讯息的蒙古贵族们纷纷打马而来,转眼间演武场马嘶人喊,论热闹程度就算祭敖包时也不过如此。
三娘子已揭开了那层绷带,众人围了上来,所有视线都聚在了朱常洛背上。
可是她的眼神却落在朱常洛背上的那一处地方之上,看了很久然然后木然不语,整个人和呆了一样。
众人看到那一道从上到下狰狞翻卷血肉模糊的伤口时,所有人全都倒吸一口凉气。
那一群蒙族贵女顿时响起一片哗然,有几个脾气暴燥的已经开始骂卜失兔心狠手辣。
独有三娘子呆呆的望着朱常洛的背,半晌没有说一句话。
直到木者奂不安的凑上前来,“钟金哈屯,你怎么啦?”
三娘子这才如梦初醒,却不言不答,亲手取过绷带,慢慢的帮朱常洛包扎起伤口来。
动作极尽轻柔,神情慈爱和善。
好象包的不是一个伤口,而是在包一个珍贵易碎的宝贝。
其中有几个医员上来帮忙,却被三娘子一一推开。
朱常洛皱起了眉头,眼睛在三娘子身上转个不停。
终于包扎完了,三娘子缓缓直起身来。
嘴角露出一丝快慰的笑容,伸手拭了拭额头上的汗珠,然后抬起头,出神的伫望空阔高远的蓝天,忽然身子摇了几摇,就如同一片落叶一样倒了下去。
“夫人……”
“夫人晕倒了,快来人啊……”
“钟金哈屯,你怎么样!”
呼叫声此起彼伏,三娘子明明听到了,却不想睁开眼。
一念起,天涯咫尺;一念灭,咫尺天涯。
三娘子从赛马场抬回来后就一直高烧不退,迷迷糊糊一直做着恶梦,不停的说着胡话……
迷迷糊糊中一个声音忽然在她的耳边响起,声音即威严又庄重。
“这里你不能再呆下去了,收拾一下罢,即刻有人带你出宫去。”
冷酷无情的声音象一把刀刺入她的心,皮开肉绽,鲜血奔流。
顾不上产后身子空虚,钟金哈屯挣扎着爬下床,“太后娘娘,这宫里这么大,为什么不容下我一个人?我什么也不求,我不要什么名份,只要……能让我守在孩子身边,守在他的身边就可以,好不好?”
李太后冷泠的打量着她,“没有廉耻的东西!你还记得你的身份是什么,你是朝廷刚封的蒙古顺义王的继室!”
“你以为和皇上偷摸生下个孩子,哀家就可以坐视你们苟且不成!快些死了那些痴心妄想,若不是看在明蒙和议不久,边靖已安的情势下,哀家早就一壶毒酒赐给了你!”
跪在地上钟金哈屯心底一片冰凉,双眼一片死灰。
“既然如此,就请太后开恩,将我的孩子送给我,我马上就回草原去。”
“白日做梦,实话和你讲罢!”
李太后猛的站起来,头上的金凤步摇晃得人眼花缭乱,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你的孩子就是孽种,孽种是不配活在这个世上的,更何况皇室血脉不容玷污,你听好,哀家给你二条路,你要仔细选择。因为一旦选好,就容不得你反悔。”
“第一条,带着你和你的孽种一块去死!”
钟金哈屯难以置信的抬起头,脸上泪水纵横,眼底无限恐惧,“我自已万死不惜,只请太后放过我的孩子!”
李太后森然冷笑,脸如铁石,讥嘲道:“哀家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挑三捡四!”
“第二条路,哀家会留下孩子一条命,但是你必须听我的安排,老实回你的蒙古去,依你的美貌和心计,俺答自然会盛宠你的,好好为大明守边吧……从此以后,哀家会当你死了,你也只当你是死了,最好这辈子都不要再提起皇上、孩子……想都不能想!”
“两条路,一是生一是死,你好好选择!”
“不要指望皇上会救你,他现在不知道,以后更不会知道,他的心尖人会是顺义王的妾室!”
看着跪倒在地的这个女子,纵然伤心憔悴依旧有一种动人心魄的美,这种祸水绝对不能留在皇上的身边,李太后刚刚柔软一点的心再度坚硬。
“哀家会让皇上下旨,以后你就是蒙古顺义王的一品忠顺夫人。”
“从现在开始,无论你怎么选,你都已经是个死人了!”
钟金哈屯抬头看着这个高高在上,通身有着说不出的高雅华贵的女人,可是那一脸寒澈入骨的微笑让她刹那间只觉一阵又一阵头晕目眩,心里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和撕心裂肺的痛。
“求您留下我的孩儿一条命,只要他活着,你让我干什么都可以,一切但凭所命。”
李太后的选择象把双刃刀,无论选那一面,都能将她割得鲜血淋漓,痛不欲死。
钟金哈屯说完这几句话之后,浑身的力气如同凭空抽出一般。
眼泪顺着抠偻进去眼眶大颗颗的滚落出来,一滴一滴的砸在地上。
李太后深深凝视她片刻,目中有锋利的光芒闪动。
“很好,用你的一生记着你这句话,只要你能做到,那个孩子哀家便会留他一条命!你好自为之,就当为你的孩子积德吧!”
慈宁宫外,紧闭的门前,钟金哈屯伏在地上良久不起。
近乎喃喃自语:“求太后开开恩吧,只要让我再看一眼孩子,我马上就走,马上就走好不好……”
一次又一次的磕头,真到额头变青变红,最后鲜血流了一脸。
钟金哈屯如同不知痛一般,一个又一个的磕着,直到一双脚出现在她的眼前。
竹息一脸的不忍之色,怀中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孩。
对上钟金哈屯激动的目光,竹息忙伸出一个手指头在唇上比划了一下。
钟金哈屯连忙捂住了嘴,可是眼中的狂喜之色却是再也遮掩不住。
竹息叹息一声,伸手将婴儿递给她,“您快看几眼吧,时间不能太多,奴婢要马上抱回去的。”
片刻后竹息再度进来的时候,钟金哈屯正抱着孩子轻轻呵护。
竹息伸出手时,钟金哈屯有片刻的犹豫,吓得她一颗心都快蹦出了嗓子眼。
到底还是交到了竹息的手上,同时孩子的身上多了一块玉佩。
君无无故,玉不去身。
玉寓平安,玉意吉祥。
从此大明宫里再没有了钟金哈屯这个人。
蒙古草原上却多了一位智慧传奇的三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