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珍贵的操守
自从当上曹长,羽田秀越来越盛气凌人了。动辄板起面孔训这个,呵斥那个。跟屁虫美子,时不时地跟在羽田秀的身后添油加醋,似乎看着谁也不顺眼,嚣张极了。馥雅香体弱多病,非常胆小,走路都怕踩死蚂蚁,是一个与世无争的老实人,自然成了软柿子,被人爱怎么捏就怎么捏,成了狗仗人势者的出气筒。
“香!”樱子从外面回到营帐,喊叫馥雅香,迟迟没有回应。她提高了嗓门喊:“馥雅香!”
身旁的几个女兵扭头向山坡张望。其中一个低声说:“馥雅香被人叫走了。”
“谁?”
“羽田秀!”
樱子惊恐不跌,不顾一切地冲出了门,只穿着一双袜子。奔跑一阵子,远远看着司令部门前围着一帮军官,板原在那里指手画脚,像是交代什么事,她这才把提到嗓子眼的心放了下来。樱子宽慰自己,“或许是出来聊天?”
回返途中,路旁有一个栅栏院子,门口有几个士兵在那里闲聊。樱子透过栅栏看到院子里的馥雅香,手拿一把刺刀,嘴里念念有词,对着一个稻草人猛刺猛扎一气。身旁的羽田秀挥动着刺刀,箭步如飞,一招比一招凶狠,吆喝着给馥雅香做示范动作。
“馥雅香!”樱子大喊一声,冲进了院门,两个门卫兵前来阻拦也无济于事。
“樱子。”看到脸涨得通红的樱子叫喊着冲过来,馥雅香收回刺刀,蚊子般的低音地叫了一声,僵硬地站在原地,挡住了樱子的去路。
“你来干嘛?”羽田秀气冲冲地看着樱子问。
樱子推开馥雅香,走到羽田秀面前,瞪大眼睛说:“干嘛?羽田秀,我倒问问你,究竟何等居心?”
羽田秀晃了晃刺刀。轻蔑地看着樱子。
“怎么,练习刺杀本领,有错吗?一个堂堂的大日本帝**人,居然不敢杀人。缺失刺杀素养,这不是让人笑掉大牙吗?给听好了,今后你对我要用尊称。我是曹长,你仅是个下等兵。见了高军衔的,你应该称长官,不能一点规矩也不懂!”
“哈咦!”樱子强忍着火山爆发的内心感受,恭敬施礼,低着头说:“长官,请允许我将馥雅香带走。”不等羽田秀说话,樱子就牵起馥雅香的手。生拉硬拽地把她带走了。
羽田秀没出声,也没加阻拦,而是老牛大憋气地看着她们离去,直到跨出门槛时,终于放出了声:“识时务者为俊杰。馥雅香。包括你樱子,想不被欺负,唯一的出路,就是想法让自己变得强大。这既是生存法则,更是在战争中得以适者生存的明智之举。”
“多谢你的忠告。”樱子冷嘲热讽地回话。
“切!不听好人言,吃亏在眼前。”羽田秀远看着她们离去,自言自语。黑黑的眉毛却纠结了起来。随着她们的背影渐渐模糊,脚上只穿着袜子的樱子特别扎眼,勾起了羽田秀的回忆,脑海里浮现出往日的一幕幕,爱憎分明的樱子就像关怀馥雅香一样,对自己的好。她们三个人一起相依为命地乘坐轮船,同甘共苦地度过集训时的艰难时日,亲如姐妹地谈天说地,嘘寒问暖……
过了几天,军宣处里里外外堆满了士兵。争着传阅新报纸。宫下坐在里屋的办公室里,脸上布满了不屑,气愤地拿起桌子上的一张报纸,发狠地揉成了一团,扔进了纸花框。
樱子翻阅手中的一张报纸,头版之上的大幅照片很醒目,簇拥的中国人打着日本太阳旗,面露欢喜地欢迎日军队伍进城。图片下的文字,露骨地赞美圣战辉煌,大东亚共荣硕果累累,支那人载歌载舞,眉开眼笑等,歌功颂德的文章。樱子像是吃了一支苍蝇,令她恶心作呕。歪曲事实,杜撰捏造,睁着眼睛说瞎话,实在无法看下去,便騰地站起身来,急火火去里屋找宫下,讨问个究竟。匆忙闯进办公室,冷不防与人撞了个满怀,一叠相片撒落于地。抬头一看,一个文质彬彬的男子,脖子上挂着照相机,不知所措地怔在那里。
“对不起,真不好意思!”樱子连忙道歉,蹲下身捡拾起散落的照片,大体浏览了一下,一摞照片与报纸上图片内容同类同。她眼露异样目光地问:“这些都是你的大作?”
“不错!”
“难道,这都你所看到事实真相?”樱子紧攥的拳头蹦起了青筋,脸色凶巴巴的。
“大水冲了龙王庙。樱子,仁和川,你们都到里屋来!”发觉不妙,宫下慌忙从办公室的内房里走出来。把两人迎进屋后,他顺手关紧了门。
樱子透着鄙夷的口味,“仁和川,就是你啊?”
仁和川对樱子不予理睬,反问宫下:“这么说,她是你的人?”
宫下说:“准确说,她是我们的人。”
樱子没听懂含义,扯了扯宫下的军服一角,仰头疑惑地看着他的眼睛。
“樱子,你先请坐喝口水,放松一下,听我慢慢跟你说。”宫下把樱子让在座位上,倒了一杯白开水,递到她手里。
“你有所不知,仁和川君是一位是非分明的战地记者。为了弄清事实真相,多次违反军部的禁令,冒着枪林弹雨出没在一线,抓拍了许多第一手镜头。他先后受过两次重伤,幸亏抢救及时,才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你看看,头上疤痕,大腿的枪弹穿孔,都几乎要了小命。”说着,宫下走到仁和川的身前,亮出他身上伤痕让樱子看。然后,宫下打开保险柜的门,从里面拿出一摞相片,摊放在樱子面前的桌面上。
“每一张都是写实的战地照片,看上去残忍血腥,却是真实的反映,实打实的情况。”仁和川坐在桌子边,眼睛里流露着自豪神色,抖动着双膝说。
“我越听越糊涂。”
“仁和川是奉命行事的记着,上面的指令性任务是,拍照片,撰写新闻,向国内报告战争进展状况。”
“没有必要绕圈子!”仁和川打断了宫下的话,“我接到的上面指令是,隐瞒屠城真相,伪造都城中国人欢迎日军的喜悦景象,蒙蔽国内民众,欺骗国际新闻媒体。只不过,我不愿意违背良心,甘当俯首帖耳的小绵羊。”他站起来来回踱着步,摆动着手中的钢笔,“笔和相机在我手里,最终我自己说了算。应对场面和上级的追查,被迫做点表面文章也无妨。但是,我身为一个忠于操守的记者,有义务向公众披露事实的真相,是是非非由大众舆论评说。”
“这些吗?”樱子指着桌子上的照片。
“总算转过了弯!”仁和川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对着宫下微笑。
“你别小看这些照片的威力。嘭,定时炸弹一爆,舆论哗然!”宫下走到樱子眼前,双手比划着炸开状。
樱子有些明白了,站起身来说了四个字。
“拭目以待!”
“你就静候佳音吧!”宫下和仁和川异口同声地说。
“奇葩族!”心情明显好转的樱子,笑了笑,重新坐了下来,随手翻动桌子上的一叠报纸,一行标题映入眼帘——《恒下泰中将遭奇葩族刺杀身亡》,她不由欣喜若狂地喊出了声,随即用手捂着红唇小嘴。
“咋回事?”宫下闻声靠过来,看着报纸标题问樱子:“难道你认识奇葩族的人?”
“快说来听听,是怎么认识的?”仁和川凑向前来,一把抓起了报纸,急不可耐地追问。
残缺不全的记忆,仿佛年代久远的印象,在樱子的脑海里闪动,阿伊,欧阳丹,狼孩,黑熊,一个个的音容笑貌浮现着。时光隧道一别,杳无音信。但是,“奇葩族”是他们一起商讨的举事名号,也是潜入东京搅乱局势的旗号,拜过八字,发过誓,亲人兄妹,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可以说,“奇葩族”三个字,是特殊环境条件下具有特殊意义的象征,已经深深地铭刻在樱子的心中。抗日的宗旨,除暴安良的做派,神出鬼没的身手,都非常明显地打上了阿伊和欧阳丹的烙印。尽管宫下和仁和川一再追问,有些话她却不能如实说出来,尤其是对日军痛下杀手,端掉潜伏多年苦心经营的日军基地,一旦走漏了风声,这可是杀头灭门的大罪,说不定他两也受到牵连。因此,她犹豫不觉,不知道该如何向他们解释,又怎么搪塞过去?还好,情急之下,她轻描淡写地说:
“噢,前几天,在营中就有关于奇葩族的风言风语传闻,挺邪乎的。原来,报纸已经刊登了,真有其事,不是空穴来风。”
“我说嘛,你又去过十里洋场,怎会和奇葩族相识?一惊一乍的!”宫下很失望地说。
“不对!樱子刚才兴奋的神情,并非证实传闻这么简单。”仁和川盯着樱子的眼睛,仔细地审视。
“好了,好了,认识也罢,不认识也罢,远水解不了近渴。”宫下看樱子实在没有细说的意思,不想继续难为她,特意转开了话题:“我们该干嘛干嘛,拍着良心办事就是了。”
“我非常赞同,只要问心无愧就好。”樱子连忙顺风推舟地说。仁和川颇有无奈地放下了报纸。
“好吧,也只能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