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云晚箫已经记不得这是第几次跪求云老夫喝粥,这些日子,除了派出云家两兄弟回当日的野林寻找蛛丝马迹外,其他的时间,全部用了劝慰亲娘上。
因为晚箫的执念,云老夫万念俱灰,不仅仅是责怪云晚箫的荒唐,还自责当年为何要答应夫郎,将好端端的一个女娃养成今日这样离经叛道的女将军。
云老夫合眼睡榻上,依旧不闻不语,连她也忘记了,她如此做究竟是惩罚自己,还是惩罚那个走错路的女儿。
“公子,先下去歇息吧,由奴婢来照顾老夫。”栖霞再一次从云晚箫手中接过暖粥,瞧见公子如此,她心里觉得疼,公子的执念,她懂,当年她待尉迟林,不也如是?想要放,却终究放不下。
“栖霞,好好照顾娘。”云晚箫疲惫不堪地站了起来,只觉得双膝一片痛麻,身子一个不稳,若不是旁边的忘心师太手快,只怕额头就要狠狠撞榻角上。
“将军,小心。”忘心师太看得心疼,多日之前,还是个英武凛凛的大将军,如今不过是个满心疲惫的可怜女子,憔悴得让心酸。
“师太,有劳照顾娘了。”云晚箫让自己站稳,交待了一句,转头走出了房间——心里的苦,或许只能她一含着,她无路可退,真正的无路可退。
不觉红了眼眶,云晚箫扯了扯唇角,笑得凄凉,走到了最后一夜她与霍小玉相拥而坐的石阶上,颓然坐了下来。
“阿玉……究竟哪里?”云晚箫涩然开口,侧脸怔怔望着左肩畔,空空如也,并没有当夜那个酥媚可的霍小玉。
凉风徐来,几片枯叶飘落身畔,秋意渐来,可是却不见说好的双鬓如雪,白头到老。
不知何处忽地响起笛声悠悠,云晚箫四顾当下,只见后院假山下,藏了迦叶心的衣裳一角——她吹着新做好的骨笛,上面鲜红色的缨子随风轻扬,随着云晚箫的走近,缨子的红落入云晚箫眼底,竟让云晚箫觉得刺心的痛。
“迦叶姑娘。”云晚箫唤了一声。
迦叶心慌忙站起,连忙将骨笛藏身后,道:“可是吵到了?方才瞧这里没有,才来这里试试笛音。”
“做了骨笛?”云晚箫想起初识她的那会儿,她对当初的定情信物骨笛是那般的珍藏,如今她再做了骨笛,想必是又想念那个他了吧?
迦叶心点点头,“这……这笛子其实是……”
“想他,是不是?”云晚箫慨然开口,“不管距离多远,就算物是非,还是会想他,是不是?”
迦叶心忍住想解释的话,低头看着拿手中的骨笛,这个时候,她并没有想阿禄,她想……想箫……可是她不能开口,只能藏心底,指尖轻轻摩挲骨笛,.
云晚箫淡淡一笑,忽地问道:“吹这个,心里会好受些,是不是?”
迦叶心含泪点点头,又摇摇头。
云晚箫瞧了瞧她手中的骨笛,苍凉地笑笑,“不若教吹?”
迦叶心惊愕地抬眼看着云晚箫,水灵灵的眸子写满了惊喜,“要学?”
“可愿教?”云晚箫点头。
“好!”迦叶心将手中骨笛递给云晚箫,“手指按着上面的孔,然后……”迦叶心的手指触及云晚箫冰凉的手背,让她的心蓦地一凉。
玉姐姐,对箫来说,定是很重要,这样的箫,冷得让害怕……
云晚箫脸上虽笑,可眼中却噙了泪水,“等学会了,阿玉也该回来了,到时候,就可以吹着骨笛看她跳舞了。”
迦叶心的动作僵了原处,想到房中还有另外一支没有做完的骨笛,只觉得满满的都是失落,心底响起了一句她不敢开口说的话,“其实,箫,这骨笛是一对的,是专门做来送给跟玉姐姐的……”
“玉姐姐会回来的,定会回来的。”迦叶心点头笑笑,她是第一次瞧见箫这样憔悴,憔悴得让她也觉得心疼。
云晚箫默然笑笑,依着迦叶心所教,吹响了第一个笛音。
“云将军,卫国公府派来送喜帖了!”絮儿手里拿着大红色的喜帖,急忙跑了过来,“云将军,看。”
“喜帖?”云晚箫愕然接过絮儿手中的喜帖,惑然打开,只见上面赫然写明了杜家长子将三日后与陇西商之女霍氏成亲。
杜棠之不是重伤了么?霍氏?难道是……阿玉?
云晚箫心头一紧,千思万想,卫国公府还是最可能藏匿霍小玉的地方!
“好个杜卿卿!”云晚箫心头怒火突燃,可是才走了几步,又止住了步子,卫国公府突然办喜事,定有原因,说不定只是为了保护霍小玉,若是自己强闯要,岂不是又将阿玉推到了危险之地?
“箫?”迦叶心瞧她的脸色阵白阵青,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云晚箫摇头道:“还是改日再向学习吹笛吧。”说着,侧脸交待了絮儿一句,“絮儿,一会儿去找栖霞,去给置办一份贺礼。”
“是。”絮儿点点头。
云晚箫交待完后,当即拿着喜帖与骨笛,走入了书房,将房门紧紧关了起来。
“絮儿,絮儿,可是小玉有消息了?”郑净持听见了絮儿院中的唤声,推开小阁小窗,往院中的絮儿问去。
絮儿摇摇头,“夫,郡主还是没有消息。”
“唉……”郑净持红着眼再叹了一声,将小窗关好,她这苦命的女儿,何时才能安然归来?
“可怜天下父母心,夫,这是您的执念啊。”云老夫房中,忘心师太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云老夫睁开眼睛,泪花盈盈,由着栖霞扶着坐了起来,叹息道:“只想晚箫能够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若是可能,再寻个家嫁了,留个后,老来也有个依傍。”
“若是她……若是她嫁得不如愿呢?”忘心师太话中有话,“或许从当初做云家子开始,她就没有资格选择她的前路了。”
“师太,这是什么意思?”云老夫似是听出了些端倪,“只要晚箫告病还乡,不做朝廷的将军,过上几年,便可隐姓埋名地嫁生子了。”
忘心师太迟疑了一下,叹了一声,又叹了一声,看了一眼栖霞,终于忍不住开了口,问道:“云老将军当年让晚箫成为云家子,为的究竟是什么,可知道?”
“他说,他好不容易才有这一个孩子,他经常征战四方,只怕这辈子就这一个娃儿。让晚箫为子,就算他朝战死沙场,宗族之中,念着晚箫是男丁,这家产什么的,可保们母女一世无忧。”云老夫还记得当年丈夫说的那些,说起来,当初听见丈夫这样说,她还是犹豫过的。
忘心师太冷冷一笑,从怀中摸出一方金灿灿的金牌来,递给云老夫,“这是陛下亲赐的金牌,与夫郎孟长青,都是陛下派出的暗子。”
云老夫与栖霞俱是大惊,接过金牌来,上面的龙纹,她也曾见夫郎给她看过一个类似的金牌,“师太,这是什么意思?”
“陛下从头到尾都知道云将军是女儿身,就算云将军称病还乡,也没那么容易嫁。”忘心师太说完,从云老夫手中拿过金牌,小心收怀中,“云将军之所以乔装多年,其实是陛下与云老将军的一个约定,贫尼只是陛下派来看顾云将军长大的暗子。”
“约定?什么约定?”云老夫肝胆俱寒,夫妻多年,从来不曾听见丈夫提过此事,原来所谓的夫妻同心,或许不过是一句自欺欺的笑话。
忘心师太摇摇头,道:“君心难侧,贫尼不知。”
“陛下究竟要晚些做什么?”云老夫急忙从榻上下来,紧紧抓住忘心师太的手,“说,快说啊!”
忘心师太只是摇头,喃喃道:“盘中子,难回头,不到终局,不见生死。”说完,忘心师太沉吟道,“或许,云将军是知道的,所以她才会说,回不了头。”
“那孩子……藏了心事?”云老夫颤然回想那日云晚箫跪地说的那些话,哪一句不是充满了绝望?
“生不易,若是可以重来,宁可与长青做一对普通夫妻,他继续做他的小医官,继续做的医官夫,也不至于分开二十多年,夫妻离散,至今杳无音讯。”忘心师太眼圈一红,说得凄凉,“没
有愿意孤独一世,云将军也一样。有太多事她无法左右,也有太多事她无法选择,贫尼瞧那德安郡主,是真心待她。老夫,有真心待自己子女好,难道不是幸事?相知不易,相守更不易,们究竟执着什么呢?”
“执着……执着……”云老夫与栖霞低头轻念这句话。
“世只知云将军是男儿身,就算她与德安郡主相守一世,也不会有谁非议她们荒唐,不是么?”忘心师太双手合十,再念了一句“阿弥陀佛”,“乱世孤儿甚多,若是怕百年之后,无照顾她们,也可收养一二,一来可以老来依傍,二来可以做些功德,来世,说不定能遇到一个太平盛世。”
“可是……她们都是……都是……”
“‘伴’字拆开,是一一半,可曾说过,一定要是阴一半?阳一半?”忘心师太慨然说着,“只要两个可以相守一世终老,便是幸福,不是么?是醒悟得太晚,二十多年夫妻离散,这一世,已是悲剧。夫您呢?”
“晚箫是个好孩子,这二十多年来,她已经苦了那么多了,夫莫非还想再让她苦下去?就为了心头的一个执念,让她一生跪求夫原谅?然而,她究竟做错了什么?”忘心师太顿了一下,终于忍不住说出最后那一句话,“当年与老将军决定了她的生,才是大错,到如今,她身陷局中难以回头,又可曾怨过夫,怪过夫?”
云老夫泪水潸潸而下,心痛得好似要裂开似的,“不是怪她……不是怪她……”
“夫……”栖霞扶住那个颤抖欲倒的云老夫,也已是满眼泪光,这一世她也是错过了,若是可以早些看透,又怎会痛苦那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