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梦轻抬皓腕，一杯满满的茶水就被她推到了司空澜面前，自己则只倒了七分满。
常言道，倒茶七分满，三分是人情。现下，这满满的一杯茶，显然是不留情面了。
司空澜看到这里心里也明白，他盘腿坐下，拿起酒杯就是一饮而尽。
司空梦的茶自是人间极品，可司空澜却只能尝出满嘴苦涩难言，他定定看着她一头银丝，眼里的光明了又灭，终究没忍住，“你的头发……”
“只是练功出了岔子，小事情而已。”淡淡的语声传来，明显不愿多说。
“嗯。”司空澜抿唇，也无话可说。
司空梦又是抬袖，提壶倒茶的动作流畅优美，直可以入画。她的眼盯着那淡青色的茶水，看那茶水渐渐蓄满，然后溢出来，不断溢出来，就好像她心里的那道口子，不断变大，远不像面上那么平静。
茶水顺着竹榻上的纹路漫到地上，浸湿了金黄的落叶，那金色也变得颓然起来，腐败的气息清晰可闻。
司空澜终于看不下去了，他伸手一把握住她执壶的手，制止她的浪费，皱眉道：“无忧，够了！”
没曾想，这个小动作却引来她剧烈的反弹，司空梦整个人剧烈地颤抖，执壶的右手用力一挥，甩开司空澜的手的同时，手中茶壶也一并化作一道美丽的弧线，“砰”地一声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她愣愣地扭头看着一地碎片，身体里的某个地方也一并碎了一样。
“无忧……”司空澜拧着眉头，担心地轻声唤她。
“我不叫无忧，我是司空梦。”司空梦深深吸了口气，扭回头，居高临下地看着被她言语惊住的司空澜。淡青色眼眸中惯有的温柔褪得一干二净，无神，空洞地盯着他，然后轻声开口道：“哥哥真是无礼啊。”
刚刚才回神的司空澜，紧接着又被她的称呼给怔住，他从来没想过，司空梦有一天会这么叫他。
即便他们确实是兄妹，但是……想到这里的司空澜眉头忍不住皱紧，呼吸都跟着停滞，他忍不住伸手去拉司空梦，“你何苦这么刺激我？”
“你我本就是兄妹，喊你一声哥哥本数礼数，何谈刺激？”司空梦避开司空澜的手，重新在竹榻前跪坐而下，“倒是你，究竟找我何事？”
司空澜看着她的态度，知道两人之间再没情分可言，其实事到如今，他也不奢望有什么情分存在了。
“我就要前往天界修行了，以后恐怕都不能来看你了，所以今日前来，只是与你道别。”司空澜低低叹了口气。
司空梦淡淡“哦”了一声，低垂着的眼帘让人看不到她的情绪。
眼见她不再吱声，司空澜心里如遭火焚，着急之中竟是选了她最不愿意听的话来说，“无忧，爹听说你在这里，他老人家很是想念你。今后我都不能再回去了，你能替我照看一下他么？”
司空澜话音出口，他就知道自己说错了，坐在对面的司空梦越睁越大的青色眸子，和那一抹渐渐浮上的古怪笑容都让他不寒而栗。
司空梦微垂下脸，紧紧盯着自己握着裙摆发白的手，低低开口，“哦？想念我？是想看看我这祸害究竟死了没才对吧？”
司空澜又是皱眉，喉头有些哽，讷讷道：“你别怪他，他当初离开你们母女也是迫不得己，现下他……”
“迫不得已？”司空澜话没说完就被司空梦嗤笑着打断，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情况。
她纤指敲了两下竹榻，淡青色眼眸仿佛煮沸了一般，隐隐冒着火光，倒是让她整个人显得生动了不少，“呵，让我想想，那个道貌岸然的老东西一定是这么跟你说的，什么正邪不两立，什么人妖殊途，他迫于压力必须离开我们？他其实也很舍不得我们？”
往常的司空梦一直都是安静的，温柔的，那是因为她对世间事大多抱着无所谓的旁观态度。一个站在至高点上的人，她又怎么可能对于蝼蚁的生生死死，聒噪烦扰有所感觉。但是终究，这世间还是存在着一些事情，是她绝对不能触及的逆鳞，触之，生疼。
“这……虽然他也有错，但是你就不能对自己的父亲稍稍宽容一些？”司空澜很想对于司空梦的话进行否定，可是奈何这确实是他爹亲口和他说的理由，根本无从反驳。
司空梦精致的脸上挂上一副早知如此的讥讽神色，她朝着司空澜倾身，纤指触及司空澜的脸颊，引得他轻轻一颤，她自己则咯咯地笑出了声，“司空澜，你可真是天真，那老匹夫和你说什么，你就全盘相信？你就从来没觉得奇怪过？”
看着一瞬间变得有些咄咄逼人的司空梦，司空澜强迫自己镇定了一下，才可以出声，“奇怪……什么？”
司空梦松开司空澜的脸，淡淡道：“娘亲是即将飞升的修为，你以为这世间还有人能动得了她？”
“说不定她当时疏忽，被人钻了空子也不一定……”司空澜眸光一闪，有些吞吞吐吐。他和司空梦并非一母同胞，他也只是听同门叔伯们谈起过。只是每每被父亲听到，他总是会勃然大怒，这让司空澜坚定地认为他父亲对司空梦的娘亲一定感情很深。
“对啊，被钻了空子，而这钻空子的人就是你那天天满口仁义的亲爹！”司空梦勾着唇角，一词一句都掷地有声。
“什么！？”司空澜大脑来不及反应这惊人的消息，只能可笑地张大了嘴，以显示自己的不敢置信。
“他害怕自己与妖族女子的事情被师门发现，甚至都没有人强迫过他，他却为了自己的前途光明，就趁着娘亲刚产下我无力反抗的时候，亲手杀了她！要不是当时我师父及时赶到，不然连我这个亲生女儿，都会被他掐死在襁褓之中！”
“这，这……不可能！”司空澜缓缓摇着头，怎么都不愿意相信一向正直刚毅的父亲会做这种事。
“别急着否认，你以为他做的事仅仅这样而已么？”司空梦怜悯的眼神，冷淡的话语，却是石破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