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声音?”霜枝和明珠面面相觑。
君山的脸色变了,惶然望着自家公子,“公子?”
“是丧钟!”傅九卿说得很轻,很轻。
丧钟……
那就意味着主君他,主君殡天了!
“吩咐下去,好生准备着!”傅九卿面色沉沉,“月儿,走吧!”
岁寒还愣在原地,还是靳月拽了他一把,小家伙才回过神来,呐呐的望着靳月不说话。
“走吧!”靳月低声说,“你是太子,该第一时间进宫!”
岁寒点点头,率先走在前面,小脑袋耷拉着,可见精气神并不太好。
有时候,人就是这样,在的时候觉得可有可无,忽然没了,又觉得舍不得。
车子到了宫门口,便侍卫齐刷刷的跪了一地。
傅九卿牵着靳月下车,岁寒身为太子,理该走在前面,是以小家伙只能提着心,战战兢兢的往前走,有那么一瞬,他希望这只是自己在做梦,自己身上的太子服还没穿暖,怎么就要当主君了?
他还小,有些东西真的承受不住!
“主子?”清泉皱了皱眉。
岁寒的身子有些颤,瞧着清泉递来的胳膊,便赶紧将自己的手搭了上去,将部分重量交到了清泉身上,这才亦步亦趋的往主君寝宫走去。
丧钟已响,墙头的白布已挂上,随风摇曳的黑白,是一个人离开人世之后,留在这世上最后的颜色。
黑白,最庄重,也象征着人的一生。
白纸黑字,任凭后人言说。
只将那人生中的艳丽,随着眼皮合上的瞬间,掩盖在浑浊之下。
傅九卿和靳月肩并肩走在岁寒身后,主君最后那几日,靳丰年早就提醒过他们,所以并不算突然,对宫里而言,也是早就准备妥当。
仪容修整完毕,主君阖眼躺在床榻上,全身泛着僵冷,再不似生前的凌厉与威严不可侵犯,他躺在那里,眼一闭,代表着北澜一个朝代的结束,新皇朝的开始。
“父皇!”岁寒哭喊了一声,扑通跪在床前。
傅九卿与靳月双双跪地,毕恭毕敬的行礼。
孩子的悲伤,泪往外流。
成年人的悲伤,泪往肚子里流。
傅九卿眼角微红,却什么都没说,终是站起身,由着萧朴派人送上了孝服,为其换上,此后傅九卿便立在了主君的床边,瞧着再也不能喊他“老七”的……老父亲。
“七哥,我们怎么办?”岁寒抹着眼泪问。
傅九卿的掌心,摁在他的肩头,喉间滚动,“以后,北澜是你的。”
“七哥?”岁寒眨了眨眼睛,眼泪不断的往下落,“我们没有父皇了!”
傅九卿点点头,亲生母亲、亲生父亲,都没了!
“主君临终前可有什么交代?”傅九卿问。
萧朴瞧着三人,恸色略有松动,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不能说?”岁寒哭着问,“父皇没了,我便是即将登基的主君!”
萧朴行礼,呼吸微促的垂头低语,“主君临终前只让卑职,把早早写好的最后一道圣旨拿出,送去了、送去敦贵妃手中!”
“最后一道圣旨,不是封七哥为摄政王吗?”岁寒之前都听到了,外头的文武都称七哥为摄政王,这原也是他与父皇约好的,“为什么是给我母妃的?”
闻言,靳月猛地瞪大眸子,撒腿就往外冲。
“月月?”岁寒慌乱无措,“七哥?清泉,怎么回事?”
傅九卿沉着脸,疾步出门。
“奴才不知,但是七皇妃这般紧张,肯定是出事了!”清泉忙道,“主子,咱们赶紧去看看!来,奴才背着您,能更快些!”
清泉是会功夫的,背着岁寒跑,能比小家伙自己跑路,更快速!
还没赶到敦贵妃的寝宫,靳月便已经听到了内里的哭声。
“我来晚了!”靳月站在门口,身子赫然一晃。明珠是跟着进宫的,此刻若不是她眼疾手快的搀了靳月一把,“少夫人?这是、这是怎么了?”
“我明白了,我明白相公为什么说,北澜与大周不同,原来真的是不一样的。”靳月红着眼眶进门,“这可如何跟岁寒说?”
进了宫门,成排的宫女都跪着。
靳月亦步亦趋的往内走,明明这么短的路程,可走到敦贵妃的寝宫,却好似走了很久很久,久到仿佛过了几个世纪,连耳畔的风都因为四季更替而变得忽冷忽热。
也不知过了多久,傅九卿立在门外。
明珠刚要开口,君山便冲她摇了摇头。
终是,谁都没再开口。
“七哥,怎么了?为什么大家都在哭?是因为父皇,还是……”岁寒从清泉的背上跳下来,急急忙忙的往敦贵妃的寝宫里闯。
傅九卿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拽住,蹲下来凝望着,着急忙慌的小家伙,“答应七哥,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坚强的活着。”
“七哥?”岁寒的泪早被风吹干,听得傅九卿的话,却突然汹涌的往外流,“七哥,我母妃不会有事的对不对?大家、大家是因为父皇走了,所以悲伤难过,父皇、父皇最后一道旨意,是想立我母妃为后!我、我是太子啊,七哥,我是北澜的太子,是父皇立的储君!”
傅九卿垂着长睫,重重的叹了口气,终是松了手,“去看你母妃最后一眼吧!”
“你骗人!七哥你骗人!”岁寒哭着往内跑。
然则到了床前,岁寒忽然就不哭了,眼神一滞,连带着呼吸都好似停了,他一个踉跄往前扑。
靳月眼疾手快,当即抱住了他,“岁寒?”
“月月,你不会骗我的,我最相信的就是你。”岁寒木讷的望着她,眼睛肿得厉害,声音亦是哽咽得不成样子,“我母妃是不是太累了,太伤心难过,所以睡着了?七哥他骗人,他说我母妃不要我,母妃那么疼我,怎么会舍得我呢?还有还有,父皇那么疼我,他怎么会……”
靳月流着泪,“岁寒,人终有一死!”
“你骗人,你也骗我!”岁寒狠狠推开靳月,哭着扑在了床边,“母妃?母妃你起来,母妃,我是岁寒!我是您的小九啊……”
敦贵妃双目紧闭,唇角溢着一丝暗色的血,脉搏、气息、心跳全无,身子愈渐冰凉。
主君的最后一道圣旨,便是带她走,赐毒酒殉葬。
至死,主君都没有立她为后。
主君自私的认定了后位人选,即便负了那个她,却也没改变他心里的想法,即便……他知道,在自己死后,岁寒或者傅九卿会追封敦贵妃为后,但那终究是追封的。
靳月狠狠的闭了闭眼,再也听不得耳畔的哭声,抬步就往外走。
岁寒抱着敦贵妃的尸体,哭得撕心裂肺,“母妃……我不当太子了,我不做储君了,我只要我的母妃!我以为我当了太子,能保护身边的人,却原来只是我一个人在做梦,我连母妃都留不住……呜呜呜……”
流着泪,绞着心,靳月泪如雨下。
“月月!”岁寒喊了一声。
靳月蓦地站住脚步,快速转身望着伏在敦贵妃胸口的岁寒,小家伙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泪眼朦胧的哭着说,“我……是个孤儿了!”
骤然间,父母皆亡。
曾经饱尝天伦之乐,尽享荣华富贵的孩子,忽然间成了揠苗助长的苗,哭过之后,还得继续成长,而且要快速的成长。
岁寒忽然体会到了现实的残酷,他没有时间悲伤,因为他们回不来了,母妃再也回不来了,握在掌心里的手,那么凉那么凉。
“母妃的手,怎么会那么冷呢?”岁寒的泪,滴落在敦贵妃的手背上,“母妃不乖,不好好吃饭,不多穿衣裳,还偷懒不起床!”
靳月疾步上前,兀的将岁寒拽进了怀里,“我们会陪着你!不会让人欺负你。”
“月月,我什么都没了,只剩下了父皇留给我的皇位,我、我……”岁寒埋在她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双手死死攥着她的衣裳,仿佛用尽了全身气力。
靳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幼年时父母双亡,她不曾见过他们,却也希望自己能像寻常孩子那般,有父母庇护,所以在燕王府的时候,燕王妃稍稍对她和颜悦色,她便连命都愿意舍了。
孩子对父母之爱的汲取,是天性和本能。
“和你母妃道个别!”靳月说,“以男子汉的方式,让她走得放心。”
事已成定局,除了往前看,没有退路。
外头,那么多朝臣蠢蠢欲动,这摊子既然落下,就得好好收拾成,他们想要的样子,否则……生死一念,谁都逃不过。
岁寒双肩抽动,轻轻的吻过母亲的额头,然后伏在母亲的耳畔低语,“母妃,我、我想吃你做的荷花酥,你的荷花酥做得比月月的好吃,我没骗你,这次……是真的!”
隔得近,靳月听得一清二楚,别开头已是泪流满面。
“走!”靳月拭泪。
岁寒跪在地上,以额触地,砰砰砰的磕了三个头,再直起身的时候,他握住了靳月的手,唇瓣抖得厉害,“月月,我、我是不是长大了?”
“岁寒?”靳月狠狠点头。
长大了,真的长大了。
傅九卿一直在外头站着,直到看见靳月牵着岁寒,挺直脊背的走出来,他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眼底的微黯渐渐散去。
及至门口,岁寒松开靳月的手,定定的望着傅九卿。
“臣,叩见主君!”傅九卿毕恭毕敬的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