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哥哥?”昏睡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毛茸茸的,挠着他的脸,耳畔是那低低脆脆的清音,一直一直萦绕不去。
事实证明,这不是幻觉,是真的。
真的!
模糊的视线里,有什么明晃晃的东西,刺了他的眼。
“小哥哥?”月儿低声轻唤,“小哥哥,你没事吧?”
他这一觉睡得好久好久,久得怀疑自己可能已经死了,但睁开眼的瞬间,他感觉到了面颊的温热,然后有温暖的小手,覆盖在他的额头。
“也没发烧啊,怎么就睡不醒呢?”小丫头自言自语。
蓦地,她欣喜若狂的凑上来,“小哥哥你醒了!”
是醒了!
睡了这么久,也该醒了。
“你叫什么名字?”月儿快速从草垛上爬起来,跑到供桌上倒了杯水,“喝点水吧!”
少年勉力撑起身子,孱弱得让人心疼。
小竹杯,做得很是精致,杯中水隐隐透着竹子清香,淡淡的,莫名的让人觉得心安、心静,可眼前的人却是那样的灵动活泼,半点都不似能给与这般沉稳安静之人。
“喝啊!”月儿诧异,“你受伤了?”
可瞧着,也不像是受伤的样子。
他低头喝了口水,没说话,只是用那双极是好看的眼睛,多看了她几眼。
“我叫月儿,你叫什么?”她问。
少年敛眸,不语。
“我知道你不是哑巴,你之前都说话了,你就是不想跟我说话而已!”她撇撇嘴,“真是个怪哥哥,一点都不好玩。”
放下手中的竹杯,月儿起身往外走,“那你就自个玩吧,天黑了,我要去……去收网了!”
少年定定的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仿佛精神有些恍惚,自打懂事起,长年累月的汤药不绝于口,他想要跟寻常孩子一般,好好的,健健康康的长大,谁知……终是奢望。
瞧着她那般灵动的模样,他满心满肺的羡慕,说不出的羡慕!
其实月儿没走远,出了门拐个弯,又趴在了墙头看他,这么漂亮的小哥哥,怎么就不爱说话呢?瞧着他的衣着打扮,似乎是有钱人家的小公子,可为什么会流落到林子里,被人追杀?
追杀他的是谁?
被杀的是他的家奴吗?
他是对她不放心,所以不愿多说?
可他不说话,她怎么能帮他,送他回家呢?
杨叔叔不在,她也不知可以找谁帮这个忙。
“你这干什么呢?”老乞丐仿佛吃醉了酒,走起路来有些摇摇晃晃,扶着墙仰望着趴在墙头的小丫头,“怎么,吃醉了酒,不认得回家的路了?”
月儿坐在墙头,不屑的轻嗤,“喝醉酒的是你,又不是我!我捡了个小哥哥回来,你莫要多嘴饶舌,不然我我就拆了你的草窝,让你睡院子里。”
老乞丐打了个酒嗝,“啥?你说啥?啥小哥哥?”
“少废话,滚回去!”月儿撇撇嘴,“不许欺负我的小哥哥,不然打你!”
老乞丐直摇头,颤颤巍巍的往内走,“不得了不得了,小小年纪就思春了,平白无故都能捡回个男人,啧啧啧,真是没瞧出来,嗝……竟是个如此恨嫁的小丫头!”
“什么恨嫁?”月儿愣怔。
恨嫁是什么?
挠挠脖子,她跳下墙头,大步流星朝着林子走去。
早前下的几个陷阱,也不知道有没有东西,若是能逮着一两个野物,倒是能给小哥哥开开荤,瞧着他那弱不禁风的样子,肯定是饿坏了!
“哎呦,还真是个小子!”老乞丐一身酒气。
回来的时候,往草垛上一趟,便是四脚朝天,四仰八叉的。
少年眉心微凝,极是嫌恶的别开头。
“年纪小,脾气不小!”老乞丐打了个酒嗝,“到了这儿,谁都是一样的,还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人活一世,摆架子太累,倒不如我这样逍遥自在。”
他不去听老乞丐的叽叽歪歪,干脆闭上眼睛。
“哎呦,我说你,你还不乐意听?我告诉你,那小丫头被看着横,实则是张白纸,你要是敢欺负她,我老乞丐第一个不饶你!”老乞丐愤然,“别以为长得跟小白脸似的,就能干小白脸那等负心薄幸之事!”
少年睁开眼,这都什么跟什么?
“她年纪小,你别祸害她!”老乞丐这话,带着威胁和警告的意味。
少年瞥了他一眼,这老头浑身脏兮兮的,一身酒味,但是说出来的话,带着显而易见的庇护,大概是真的疼爱这小丫头。
“你是怎么遇见她的?”小丫头说是把人捡回来的,老乞丐可不信,哪这么好捡?还捡个衣着华贵,眉眼清贵的少年郎?!
这少年的行头,一看就是价值不菲,非富即贵。
“怎么一直不说话,是个哑巴?”老乞丐醉醺醺的爬起来。
少年瞪了他一眼,“你才是哑巴!”
“呵,原来不是哑巴?”老乞丐靠在了柱子上,“长得的确不错,难怪这小丫头觉得欢喜,只是啊,这世间好皮相多了去,但是好心肠实在太少。貌德不相配,枉为人!”
少年没打算理他。
“你到底是谁家的孩子?”老乞丐又问,“早点回去,别在这儿瞎折腾!”
回去?
他没打算回去,也不想回去。
这副身子骨,回去也是拖累人,他此番悄悄溜出去,原是想寻母亲,如今……倒是想着,若是能死在外头,便也罢了!
他活着,太痛苦。
纵有荣华富贵享不得,纵有大好年华活不成。
这条命,活不成了。
闭眼,等死!
“又睡着了?年轻轻的身子这般不济,说两句就睡着了,真是没用!”老乞丐眼一闭,倒在草垛上便呼呼大睡。
呼噜声,吵得少年睡不着。
他原就喜欢安静,本就身子不适,如今被这呼噜声搅合得,好似身上的凉意又开始在骨头缝里钻,一点点的蔓延至四肢百骸。
疼痛来袭的时候,他闭上眼,咬住了唇,咸腥味,快速的在口腔里蔓延,即便如此,他亦不曾吭过一声。
“我回来了!”月儿提着一只野鸡,“好东西好东西啊!我还以为林子里的野鸡早就飞了,没想到今儿竟是让我逮着一只,小哥哥你可真是福星!”
老乞丐翻个身,“别吵,睡觉呢!”
“那我待会烤鸡吃,你可别馋嘴!”月儿走到墙角。
乍听的有烤鸡吃,老乞丐一骨碌翻身坐起,紧接着跌跌撞撞的冲到院子里,真真是馋得厉害,“好久没吃到鸡了,你这小丫头真有本事。”
“那可不!”月儿得意洋洋,提着野鸡冲到了少年面前,“小哥哥,你看你看,野鸡哦!”
可她的小哥哥,似乎睡着了?怎么一动不动?
“别管他,一副死样子,估计要死了!”老乞丐开始用石块在一旁搭了个临时灶台,毕竟水火无情,他们就只剩下这片瓦遮头,若是出了什么事,那还怎么得了?
月儿哼哼两声,悻悻的提着野鸡回来,“你闭嘴啊,好话不说,这种晦气话倒是一箩筐,都一把年纪了,还不知道积点口德!”
少年人睁开一条眼缝,瞧着坐在院子里的小丫头,手脚麻利的处理野鸡,然后架在临时灶台上,老乞丐在添火,仿佛他们已经习以为常。
一老一少,就坐在那里嘀嘀咕咕的,时而眉开眼笑,时而斗嘴争执,那种温馨是他一辈子都不可能得到的。
爹虽然对他极好,可那种好终究带着几分尊重,还有几分距离,不像眼前这两人,相处得如此融洽。
他很羡慕,打心里的羡慕!
从小到大,除了冰冷和汤药,他没有任何活着的欲望,可又不敢死,怕爹会失望!
“上次的野蜂蜜还在吗?”月儿问。
老乞丐点头,“在呢!在呢!”
语罢,老乞丐快速离开,不多时便从佛龛后面将剩下的一小罐蜂蜜取回来,“在这儿呢!你不说,我还真是忘了,不过……好似不多了!”
“不打紧,一点就够。”月儿笑着接过,蓦地僵在原地,“小哥哥,你醒了?”
他已经坐了起来,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她的笑脸。
这样的笑容,他……看得有点心虚。
小丫头望着他笑,眉眼弯弯如月,眸光亮堂得像极了天边月,那么明亮摄人,让他……有点自惭形秽。她的笑容,太干净。
而他,是个病秧子。
大夫都说,他可能活不到成年,也可能随时都会死。
“是不是闻到香味了?”月儿掰了一个鸡腿,“来,给你!”
老乞丐在院子里叫,“哎呀呀呀,说好的一人一半,你这给他了,我吃什么?小丫头片子,不疼自己人,可劲疼外人做什么?回头疼出个薄幸郎,有你哭的时候!”
“你别理他,他就是嘴碎!”月儿将鸡腿塞进他手里,“吃吧,可好吃了!我的手艺,连杨叔叔都夸呢!”
见他不动,她有些不解,“你不饿吗?”
把他带回来这么久了,早该饿了。
“很好吃的,你吃一口!”小丫头眼眸晶亮,大概是熏烤久了,小脸红扑扑的,她就这么巴巴的瞧着他,仿佛还带了几分委屈。
到底是年纪小,情绪说来就来,她垂下羽睫,瞧着手中的鸡腿,微微抿起了唇角。
蓦地,修长白净的手伸了过来,将鸡腿接了过去。
她猛地抬头,瞬时大喜过望,“小哥哥?”
“我叫,阿九!”他低着头,咬了一口手中的鸡腿。
嗯,好香,好甜。
有点,像……她!
“阿九小哥哥!”她笑得更欢。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笑容会传染,快乐就是这么简单,他吃一口,她便高兴得眉开眼笑。
“阿九阿九,我喜欢这个名字!”她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我叫月儿,不对,本来叫衿月,可我不识字,不知道那两个字怎么写,干脆就叫我月儿,杨叔叔就是这么叫的。阿九小哥哥,你也可以叫我月儿!”
阿九抬了头,定定的望着她,只瞧着天上那一轮月落在她身后,逆光里的小丫头,忽然成了他眼里、心里的一道光。
逆光而来的你,温暖至极!